“端王殿下。”一位宫人站在旁边躬身叫道。
    霍宵扫过那人,微微笑道:“张公公,何事?”
    那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张忠,身居内务总管一职,饶是平日里眼高于头顶的霍宵看到他也不得不挂上笑脸。
    身边大臣们见张公公来此,心中几乎知道这是皇上要召见端王了,纷纷拱手与张公公打了招呼,找了借口散去,唯独乌鸦依旧含笑地注视着张公公。
    张公公也是官场里打了多年滚的老油条,此番朝着乌鸦笑吟吟道:“原来丞相大人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乌鸦道:“本相正在和王爷谈论当日凝霜楼一事。”
    张忠笑道:“乌丞相一战凝霜楼咱家已有耳闻,灭了那江湖贼子一个分舵,栖凰山人才辈出,丞相当居首位啊。”
    “不敢不敢,”乌鸦拱手道,“不过是皇上隆恩震慑贼子,才让本相可以一举捣破贼窝,与王爷里应外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张忠捂嘴笑起来:“哎呀丞相真是谦虚,咱家和皇上说起此事时,皇上对丞相此次行动十分赞赏,若是他日褒奖,还望相爷别忘了咱家啊。”
    乌鸦垂眸笑道:“公公过奖,本相自会记得公公垂怜。”
    张忠扫了扫浮尘,点头道:“那咱家就先走了,丞相保重,”刚说完突然笑着打了打脑袋,“看这记性,皇上让咱家来叫王爷去一叙,结果咱家和丞相说着说着就给忘了。”
    霍宵面色不变:“张公公平日里公事繁忙,总有疏忽。”
    张忠不好意思地甩了甩拂尘道:“王爷莫见怪,快随咱家去见皇上吧,这几日他总在念叨你。”
    乌鸦淡淡笑道:“臣恭送王爷和张公公。”
    霍宵轻声笑了笑,转身离开,留下乌鸦眯起眼紧紧握住了拳头。
    隆宝帝已快到花甲,两鬓花白,眼神虽凌厉却也挡不住那日渐笼上的浑浊,眼角纹路也逐日加深,却依旧可见他年轻时英俊潇洒的面容。他坐在花园内轻轻呼吸雨后新鲜的空气,身后的宫女小心地为他遮挡太阳,扇风纳凉。
    霍宵上前跪下低头道:“臣霍宵,拜见陛下。”
    隆宝帝仿若未闻,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口中却喃喃道:“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如今尚未入秋,蝉鸣依旧,陛下何故忧愁?”他未抬头,依旧跪在亭前。
    隆宝帝笑了笑:“早晚入秋,柳衰蝉殁,如何不愁?”
    莫非皇上又是心绪不佳,要来此抒发苦闷?
    他想想道:“秋去冬来又一年,春柳发芽,新蝉重生,届时岂非又是一片欢愉景色?”
    隆宝帝摇摇头:“景色依旧,故人不还。”
    霍宵目光微动,他依稀记得,早些年快到重阳时,皇上都要同他父亲一起微服出宫,登高望远,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有时还会带上皇子们和他兄长。
    “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古人愁,朕也愁,知重一去,竟再无人可与朕一同登高饮酒了……”言罢,隆宝帝轻轻叹了口气,“你起来吧,赐座。”
    他沉默地坐下,看着隆宝帝已不再年轻的面貌,心中也被勾起感伤。
    “臣父当年每到重阳,都会卸去平日所穿戴的兵甲,偶尔还会带着兄长出门,那时臣就非常羡慕兄长,总是能伴随父亲左右到处游玩。”
    隆宝帝听他说着,唇边似有笑意。
    “兄长回来,会与臣说他们的所见所闻,那时臣尚且年幼,心中除了羡慕竟还会有几分妒忌,”他说着,有些愧疚地摇摇头,“妒忌兄长不过大臣几岁,便可经常随父出门,而臣只能在家被逼看书,久而久之,竟还生了叛逆之心,与他顶撞。”
    隆宝帝笑着摇摇头:“孩童之心,岂可曰叛。”
    “臣再大些,便也懂事些,不再顶撞,可心中还是有不满,直到陛下赐婚之后,”他顿了顿,“名璃公主贤惠大方,是为良人,她教导臣的甚至比臣父还要通情达理。她告诉臣,为人子当以孝为首,为人弟当尊兄长,为人臣当忠君王。”
    这名璃公主,便是隆宝帝的三女儿曲名璃,当年赐婚给了霍宵的兄长霍宸。
    隆宝帝忆起女儿,也顿时唏嘘:“名璃是个好孩子,你兄霍宸也是,当年朕看他们郎才女貌便同知重合计婚事,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天作之合。”
    “是,臣父常年镇守大启边疆,兄长又忙于朝中之事,臣年幼无知,家中琐事都是由名璃公主操办,若不是公主在臣叛逆时加以教导,臣也无今日成就。”他声音低沉,忆起幼时心中仿佛堵上一层棉絮,柔软,却碰触得不真实。
    隆宝帝眼中泛起悲恸,摇头叹道:“朕觉老天不公。”
    他抬眼看着皇上:“陛下,为何怨天?”
    “朕兢兢业业守大启江山数十年,从未怠慢百姓,从未苛待邻国,可老天却把朕身边的亲人故友一个个带走,最后只剩下朕孓然一身!”隆宝帝悲恸低吟,面有戚戚。
    身边张忠立刻走上前,低声念叨:“陛下切莫大悲,恐伤了身体啊。”
    他沉默半晌:“臣让陛下担心了,臣有罪。”
    隆宝帝被张忠轻轻拍打着后背,苦笑着说道:“霍宵,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身负着家仇,不比朕轻松,你父兄,朕爱女惨死景象这么些年从未从朕脑海中散去,坐拥天下却不能护得身边之人一寸平安之地,朕知,你也知。当日封你为王,夺你兵权,你可恨朕?”
    他起身跪下,一字一句:“臣不敢,也不曾恨过陛下,”眼眸中精光闪现,“臣知,权力是块烫手山芋,陛下收回臣父当年所拥之兵绝不是为了防臣,是为了臣着想。”
    隆宝帝欣慰地看着他:“你不恨朕就好,朕怕你年轻气盛,有了兵权树大招风反而为自己引来杀生之祸,便允你个异姓王位,收了你的兵权。”
    他双手握紧,气息有些不稳地看着隆宝帝。
    “你也不负朕所望,不负知重一身傲骨,短短几年就靠自己拿回了许多,”隆宝帝欣慰的眼神中渐渐带上一股决绝,“你长大了,是时候和你父亲一样,为朕分担这肩上重担了。”
    他听着皇帝徐徐说出口,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
    他平静的心中被抛下一颗早已预料到的巨石,渐渐的,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海啸。
    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龙啸,虎贲,远远不够。
    他父是大启战神霍知重,曾以一人之力取敌军之首性命于敌营。
    他兄是大启文臣之楷模,引人艳羡的驸马,当年以文战邻国才子,谈笑间毁阴谋于一瞬。
    而他,他绝不是一个安于享乐一事无成的异姓王,他是霍家次子,霍家唯一剩下的血脉,背负着父兄嫂嫂一家人的血海深仇。
    多次的请命出征,他一点一点拿回兵权,浑身浴血不足以平复他体内叫嚣的仇恨。他要的是全部,是当年父亲嘶吼着指挥的大军,是一呼百应的忠心,是他最终,要手刃仇人,在父兄坟前祭上的仇人首级。
    他咬紧嘴唇,双目微红。
    “臣,定不辱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结束了,回学校了_(:з∠)_
    ☆、第二十章
    闻人煌一掌劈在一个扫地仆人的颈背上,念叨着“对不起啊,借你衣服一用”,熟练把人拖进了路边的小树丛。过了会,王府内多了一个面生的仆人。
    他左思右想,觉得要把刀鞘拿回来,毕竟是栖凰山上唯一的信物,若是最终栖凰山真的决定和霍宵撕破脸,这也不能成为栖凰山的一个破绽。他要拿回刀鞘,还必须偷偷拿,霍宵最终离开的时候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若是再遇见,霍宵会把他抽筋剥皮。
    他在将军府外徘徊了好几天,各种有意或无意的打量清楚了霍宵在京城就是住在这里的,霍宵每日清晨上早朝,快到中午才会回府,所以他当机立断一早混入王府,要在霍宵回府之前把自己的刀鞘偷回来。
    只希望那小树丛中昏倒的人不会被人发现。
    他低头举着扫把假意清扫,等到周围没人就立刻换地方。不知霍宵是如何作想,京城将军府中的格局摆设都和宁安的端王府几乎相同,他走了几步就发现了,窃喜之余想到,平日霍宵在端王府的时候都是呆在书房,如今若是想找个重要东西,想必也是要去书房找的。
    所幸书房位置也几乎相同,他不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
    清早有些凉气,书房前的几株小树上都蒙上一层露水,闻人煌抖了抖身子,把扫把偷偷藏在树下,推门进房。
    重阳快到,早晚温度都有些凉,房内还有丝温暖的气息,想是霍宵才出门不久,他时间掐的还算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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