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涯对两人的怀疑淡了些,抱紧怀中小龟,轻声解释:“二位不必替我担心。二位是外来客,自然不知,但整个扶疏国民都知道,我玉家战功累累,是国之功臣。
    “我玉家一直追随扶疏国历来国王,跟随他们杀妖除魔,立下战功。到我父亲这一代,我们一家七十二人,尽在云升公主麾下效忠。我玉家子女修行目的,本就是为了除魔,为了护国。有我家人这般功绩,在扶疏国,想来没有人为难我。”
    姜采讶然。
    她语气古怪:“我还以为你们家应当效力于太子。”
    玉无涯:“原先是的……不过太子殿下后来病了,战事就交给了云升公主,玉家忠心无二,自然就跟随公主殿下了。”
    姜采:“原来如此。”
    她问:“我冒昧多问一句,玉家若是人人修行的话,那姑娘是天赋不足,不能修行吗?你不修行,但你家中其他修士寿命数百上千年时,你却寿命不过百……你父母不会觉得遗憾吗?”
    玉无涯淡淡一笑。
    她语气也有些淡漠了:“姑娘多虑了,我玉家人,通常活不了那般久。我一族人死于魔物手中不知多少,再长的寿命又有什么用。我不修行,是因我父母疼爱我,不愿我去战场,不愿我去杀妖除魔。
    “我哥哥姐姐们说,玉家有他们上战场就够了,我是有福之人,我此生若是能快活百年,他们便如愿了。我家人不希望我修行,不愿我成仙,只要我平康安乐一世,就像替他们平康快活一世一样。”
    边说边走,在两位修士的相助下,他们很快看到了玉家府门。
    到了家门前,回首的少女对两位外来客嫣然一笑。
    她明眸皓齿,瓌姿艳逸,多情之余,凛凛间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所以姑娘其实不必试探我这么多。你若想做太子妃,我也不会干涉。我与你们这些修仙的修士之间……其实没什么缘分,也不愿意有什么缘分。
    “我只想像我爹娘叔婶兄长姐姐们希望的那样,不枉百年,便已足以。”
    姜采和张也宁立在玉家大门前,良久不语。
    平康安乐,不枉百年。
    但是……那天下知名的天龙长老却活了足足一万年,也从未听过她有什么家人。
    --
    夤夜之时,星光寥落,月轮清辉撒地。
    扶疏国的王宫之中,谢春山正在宫中的藏书阁中,靠着书架翻看书册时,闭目施展灵气。
    黄昏之时,百叶公主特许他去藏书阁寻找法术来治他那咳血之病。因公主以为他之所以总咳血,是她的侍卫们骗他去妖魔窝的结果。谢春山并不解释,接受了这个说法后,他在藏书阁中翻看书籍,神识却放出一丝,探查整个王宫。
    剑元宫有一门术法,可以将神识凝成一丝线,缓缓地向外探访周遭动静。这门法术,姜采以前去永秋君寿辰时也曾用来找谢春山过。
    如今几人中只有谢春山身在王宫,他自然不愿意放过这大好的窥探机会。
    小小马奴没有那么强的灵力,是以谢春山施法时,必须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保证他此时的脆弱,不被人攻击利用。
    谢春山的神识凝成丝,在王宫中飘荡。他不敢窥探那些有人看守的宫殿,神识只在宫中荒凉的地方游荡。而在王宫的各处犄角旮旯里,谢春山听到了些让他觉得有趣的消息——
    “云升公主现在好厉害,你说,我们要不要给自己拼个前程,去投靠云升公主啊?”
    “我感觉,以后扶疏国的王,不会是太子,会是公主。”
    “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太子可是人人敬爱的。但是自从太子病后,就日渐衰弱,国家大事不得不交给云升公主了。我要是太子,也得不舒服。”
    “嘘,别乱挑拨!太子和云升公主是龙凤胎,关系可好了。太子才不会嫉妒公主。”
    “那可不一定……”
    谢春山的神识走过飞廊殿庑,绕过假山清池。他定定凝思,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说“不一定”的那个老宫人身上。他听到那个宫人神神秘秘地说:
    “以前王宫里有个传言,龙凤胎是不祥的。到咱们王后生了龙凤胎,王后听到什么龙凤胎不祥的传言,就把说那些话的宫人都赶走了。但是……人能赶走,传言能真的消失吗?”
    “那传言是,扶疏国的太子和公主若是龙凤胎的话,龙凤胎会一盛一衰,彼此吸取对方的生机。以前尚且看不出来,但是近些年太子病重,这是不是就对上了?”
    “而且你们知道吗……云升公主,她是先天道体啊。”
    谢春山听即凛然,猛地将放出去的神识收回——
    不对!一个宫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好像是故意说给他这个偷听的人一样……
    幽暗中,谢春山心生警惕,感受到一个人的目光窥视过来。当机立断,他毫无保留地迅速收回所有意识。那窥探的目光仍顺着意识追过来。
    来不及了!
    斗拱飞檐,神识撞上!一个呼吸间,谢春山一战便退,毫不犹豫地在虚空中断开所有联系……
    谢春山睁开眼时,一口血吐下。靠着藏书阁中的书架子,他神海阵阵抽痛,眼前发黑,一手扶在书架上,他打开神识联络,本要强撑着提醒姜采。
    他来不及开口,便因施法过多,而直接晕了过去。
    夜宫阒寂,无人发现藏书阁的这个窥探青年。
    而隔着段距离,一个灯火辉煌的宫殿中,彩幄翠帱,烛火齐摇。
    殿中香炉燃起袅袅氤氲淡雾,镶金缂丝的罗帐飞舞,纱帐摇上烛火之际,如夜火重重烧起。
    长发披散,玉冠琳琅。一把翠羽孔雀扇镶满珠宝,放在桌案上,孔雀扇上反射的华丽耀目的光,映着青年雪一般的脸孔。
    流水淡烟晕来,闭着目的青年镶玉带钩,华丽逼人,却神色憔悴。
    烛火浮在他面上,他眼尾向上轻勾,似笑非笑:“一个马奴试图和宫外人联络吗……有意思。”
    --
    深夜,玉家府宅的客厢中,姜采靠着桌木而坐,烛火轻摇。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她感知到有人进屋了。她却并没有动,直到那月华气息越来越近,立在了她面前。
    一室沉静。
    张也宁俯眼:“你怎么了?”
    姜采慵懒:“嗯?”
    张也宁沉默片刻。
    他负手而立,故作矜淡。但他觑她的眼神微有异样,难以启齿:“我进屋后,你竟然不调戏我了。”
    姜采:“……”
    她噗嗤笑,彬彬有礼:“这不就是你所求的吗?我顺你的意了,你反而不习惯了?敢问重明君——
    “你犯贱吗?”
    张也宁淡漠:“如此倒是你了。之前以为你被人夺舍了。毕竟此梦中能人太多,你不算最厉害的了。”
    姜采敷衍:“是是是。”
    他清凉道袍轻擦过她的手臂,他撩袍坐下,又静了一会儿,月华之力笼住她神海。他为她疗伤时,还是忍不住问了:“所以你到底怎么了呢?”
    姜采叹口气,闭上眼,任由月华之力缓解自己的伤势。她周身懒洋洋的没有力气,趴伏在桌上,一时间失了形象。
    她没怎么。
    她只是突然有些自我怀疑,有些踟蹰。她问自己,她真的想知道真相,想揭开师父从不和人说的伤疤,想知道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扶疏旧梦……只是一个梦。
    梦醒后什么也无法改变。
    张也宁声音在旁:“你若不愿往前走,我一人也足矣。”
    姜采回神。
    她摇了摇头。
    她突然问张也宁:“也宁,你第一次发现你师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第一次怀疑你师父时,你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惧怕,踟蹰着不敢往前走?”
    张也宁轻声:“其实我现在,也依然不觉得我师父是什么恶人。”
    姜采蹙眉。
    他道:“教我修行,维护天道秩序的人,不应该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也许隐瞒了很多东西,藏了很多秘密,对你、对很多人也不公平……但他未必多么作恶多端。
    “真的作恶多端的人,是成不了仙的,哪怕是堕仙。
    “所以,我才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弄清楚这个真相是否真的无法补救无法挽回——”
    姜采手撑着额头,突兀说出一句话:
    “一万年后,你为此后悔么?”
    张也宁偏脸看她。
    姜采吸口气,道:“这是魔子于说和我们战时说的话。如果魔子于说就是扶疏国的云升公主的话,那她想说的其实是——
    “一万年前,你为此后悔么?”
    --
    黑夜中,姜采和张也宁在屋中对坐。烛火荜拨一下,沉静中如有石子溅入水中,圈圈涟漪荡开。他们听到外头的动静——
    “快快快,都掌灯,迎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玉家探望咱们老爷了……都打起精神来。”
    第105章 太子棠华夜访玉家……
    太子棠华夜访玉家, 姜采和张也宁怎么可能不凑热闹。
    而玉家也乐于将这二人介绍给太子殿下。
    这蒙眼女子的修为已经是让他们感觉到压抑畏惧的高深,且她走一步绊三步,天上雷霆隐隐呼应。作为见多识广的上古人士, 至少玉家人都明白这代表着姜采正在经历“生死迷劫”。玉家如何敢小看姜采?
    而姜采身旁那位仙人风采的青年, 玉家人连他的修为高低都看不出来,只探出一片模糊,命数被掩。这般现象, 只能说明他修为可能比他旁边的蒙眼女子更高……
    玉无涯一下子给玉家带回来两个厉害人物,玉家自然要借花献佛, 向棠华太子表忠心。
    夜深露重,浅雾弥漫。
    玉无涯作为玉家最小的、不修行的姑娘,正站在人群中观望长辈们去迎太子。姜采和张也宁作为她的客人,立在她身后。某一个瞬间,姜采感知到气息靠近,玉无涯的呼吸都为之停了一瞬。
    旁边的张也宁倒是始终气息平稳而不乱。
    姜采在这一瞬, 生起可惜感。让玉无涯呼吸微滞的人, 她碍于眼疾却看不到。那让她师父思慕的太子棠华, 当真是永秋君吗?若是永秋君的话, 他的风采一万年来,始终一致吗?
    “恭迎殿下。”打断姜采思绪的, 是玉无涯父亲恭敬的问候。
    而张也宁淡漠无比地看着那男子进入玉府……在对方靠近的一瞬, 张也宁就凭借对自己师父气息的熟悉, 认出了那人。但是太子面容露出来时, 就是张也宁,目光也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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