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长夜怒骂:“谁敢不来!把我的话传出去,北域的大小门派,还有散修们,谁不来帮我巫家,以后魔修再来攻,就别指望我巫家援助了。
    “堕魔怎么了?展眉是为了谁堕魔的?他们敢不领情,只要老子活着,老子一个个登门找他们算账!”
    无论如何,巫长夜的话是主心骨,大难当头,不管人心到底怎么想,当有一个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时,大家会跟随领袖,听从领袖。巫家在北域是这么的强大,而永秋君所在的东域离他们又多么遥远……在北域修士心中,巫家的话语权,其实是高于其他域的。
    这场战争,更加惨烈。
    巫展眉也在其中战斗,她和巫长夜配合,兄妹二人同时使出的幻术所向披靡,让所有北域修士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但是不管是巫长夜还是巫展眉,他们都知道想胜很难——
    那是赫赫立于修真界万年而不倒的永秋君。
    这场大战整整三日。
    不知多少北域人不是死于魔修的攻击之下,而是死于同修的杀伐。杀到最后,众人已经麻木,对对面叫嚣着的“堕魔者”已经没什么感觉。
    巫长夜一身血立在战场中,向后跌两步时,与巫展眉背靠着背,被妹妹抵住。
    他并不感激,他回头便低喝:“怎么还不逃?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给我收尸吗?”
    巫展眉脸色苍白,她的双眸已经被魔性控制,神识时而模糊,杀戮不分敌我。可她偶尔看到哥哥的眼睛,便会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煞白着脸:“不、我不……”
    巫长夜冷声:“不什么?我们花费这么大精力就是为了让你逃,你走!”
    巫展眉怔怔看着哥哥面色,再有一波攻击到,她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剑直刺心房。巫长夜咒骂一声,异瞳盯紧那剑,狼毫挥动,下一刻,空气发生扭动,本应刺向巫展眉的剑偏离方向,攻向了敌人自己一方。
    血腥味在空气中流窜。
    巫长夜低头咳嗽一声,抬起一双已有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巫展眉。他的眼神在喝:走!
    巫展眉趔趄向前一步,脱口而出:“把我交出去吧,我不值得……”
    她这个人,一贯冷血自私。在她的人生中,她不为任何人牺牲。她少有的自我感动一番,想要为了这些人而自我奉献……却被巫长夜张口骂:“混账!你落到永秋君手里,我和你嫂嫂的牺牲,不就白费了吗?”
    他怒骂这个不省心的妹妹:“你以为永秋君为什么收集天下的堕魔者,为什么要和魔修抢人?他一个堕仙,能有什么好心思?你落到他手里,必定落不下好处,说不定还会危害苍生!
    “我巫家人顶天立地,绝不做那种祸害他人的事!让你逃你就逃,再说废话,你就是逼着我跟你一块堕魔!”
    巫展眉怔忡,看到哥哥目中那极力掩饰、却在这时候仍显露出来的哀伤。
    她心里一颤,突然想到自己一直遗忘了自己那个最为柔弱无用的嫂嫂。她心里有了预感,问:“嫂嫂牺牲什么了?你们是不是动用无生皮的功法……”
    巫长夜砍掉偷袭的一个人,回头时,沾着血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他再次重复:“走。”
    他突然平心静气:“别落入永秋君手中,别让我们的牺牲白费。”
    --
    巫展眉突破重围逃走之时,围攻的修士们惧怕永秋君责罚,战得更激烈。而巫长夜提一口气,灵气再涨,也不再加以控制。
    他再一次地燃烧自己的道元,双眸赤红,向着这些魑魅魍魉:“来啊!不杀死巫家最后一个人,你们怎么和你们的永秋君交代?”
    就是这个时候,天边划过凌厉无比的剑意,来自巫家后院。
    巫长夜猛地抬头,向天边看去。他一时的失神,让攻击他的几人联手,道法击胸,巫长夜向后跌飞,落地时单膝而跪,狼毫一扫,将逼近的几人逼退几步。
    他张口吐出污血。
    那几人张狂:“巫少主,看到你们家后院的那剑意了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在这里对付你们了?不交出巫展眉,巫家所有人都要死!包括你们家那些修为弱天赋差的没有用的人。你们巫家的异瞳,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继承的很好。”
    他们讥诮:“巫少主,你不回后院去救人吗?你夫人可是在那里啊。我记得,你夫人身上有那个姜魔女留的剑意,这剑意用出来了,她就要死了吧?你不救你的夫人吗?”
    巫长夜目中瞬红。
    他的灵力才衰竭,体内灵气便再一次地复苏,蓬勃无比。这和神魂契约不一样,神魂契约只会相护辅助,不会燃烧另一个人的所有生机来成全这个人。巫长夜的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因为有人为他做了这种牺牲。
    巫长夜眼中一滴泪落,无声无息。
    他凌身飞入战局,狼毫直刺一人脖颈。突然猛烈的攻击,让他几步之下杀人。血迹横飞,再杀几人。
    他声音沙哑,厉声:“我便用你们来祭拜我夫人!来日有幸,与我夫人同日战死,也不枉情!”
    而他的母亲凄厉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你们这群为虎作伥的废物,以为永秋君强大,就投靠永秋君,全无自己的尊严,活得像一条狗一样。你们看着,你们一定会遭报应——”
    --
    巫家后院战火燎原,来的敌人实在太多,整个三域的修士一同对付一个北域,巫家又在和魔修多年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战力,巫家不能敌。
    在巫长夜在前方战场保护巫展眉逃走的时候,巫家后院少主房舍中,雨归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她的修为天赋太差,普通的无生皮其实也不会像她这样灵力消耗太快,但是巫长夜持续的高强度的战斗,每一次动作,都在消耗雨归的生机。雨归的灵力被抽干后,两人之间那牵绊力量,便会开始抽她的道元之力。
    道元抽干,道体破裂。道体完全破裂,便是身死道消。
    雨归昏昏沉沉间,神识中道体已经出现了裂缝。她听到了外面弟子的求助声,便挣扎着走出屋子,看到满院狼藉,整个后院被血染红。
    雨归怔怔看着这一切,看到自己生活了整整一百年的地方,被人这么破坏。她好不容易逃出芳来岛,好不容易摆脱曾经的命运,她献身于另一个命运,实在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死得这么一无所值。
    当看到那些强大的修士追赶一个仆从,武器要刺穿那仆从时,雨归高声:“剑来——”
    她神识中留着的那道保护她的、本应在她性命垂危时才会激发的剑意,在雨归的自主召唤下,赫然自神识中飞出,整个后院被劈出白昼一般的寒光。
    这么强大的剑意,让围攻后院的修士死了大半,活着的人深吸口气,面色惨白地逃跑:“是姜采!”
    世家用剑者多,剑意这么强大的却不多。执掌世间最强剑的姜采,从来都是天下人心中最为忌惮的那个剑修。
    但这些修士逃跑半途,又反应过来:“不对,那剑意如果是姜采的,我们怎么可能逃得掉?姜采不早就追出来了吗?巫家最擅长的可是幻术……那剑意一定是假的!”
    他们在向永秋君效忠和自我保护间踟蹰,还是偷偷返回巫家后院。这一次,他们看到煞白着脸跌倒在院中空地上的纤弱女子,瞬间反应过来:“被她骗了,果然不是姜采!”
    他们对这个敢欺骗他们的女子恨得牙痒,女子仰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泠泠长夜星光黯黯,他们从女子脸上看到那种我见犹怜、梨花润水般的美丽。
    修士们动了心思:“听闻这可是无生皮……芳来岛的功法失传了,这可能是我们见的最后一个无生皮了。可恨她嫁人了,便宜了那个巫长夜。但是无生皮的美丽……”
    雨归凝视着他们。
    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竟然不再害怕,不再畏惧。她坦然面对这些男子对她生起的恶意,坦然探查他们对无生皮的觊觎和可惜。这世上的男子,不都是巫长夜。这世上的女子,不都是姜采。
    但是这些人想带走雨归时,幻术自后方袭来,又一结界罩下护住雨归。那些攻击者回头,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看到是一个半老中年男人,他们放松无比:“你又是谁?”
    雨归:“公公!”
    巫子清立在夜色深处,梧桐树摇落,他静静看着这些修士。
    他双眸闪动,编织幻术,那些围攻雨归的人,便如木头般被牵引着走,跟巫子清进入闭关大殿。雨归挣扎着爬起来:“公公!”
    她心里急切——公公身染魔疫,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人?公公应该一直闭关,不应该出来。
    深夜中,巫子清回头,看雨归一眼。他从她身上寻找旧日痕迹,寻找曾经芳来岛最繁盛的那段时光,寻找芳来岛圣女明秀曾有过的美丽。
    巫子清注定失望。
    芳来岛圣女,在明秀之后就再没有了。纵然雨归是明秀的侍女,纵然雨归也曾被往芳来岛圣女的方向培养,但是雨归只是巫长夜的妻子,她无法代替任何人。
    明秀为了芳来岛的未来,要留下一个血脉;雨归为了自己的幸福,要切断和芳来岛的所有过往。
    这些姑娘……各有各的执念,各有各的可爱与可恨。
    巫子清长叹一声,关闭了那道殿门。他从内将殿门封死,殿中响起修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时,千言万语无从诉说,巫子清最后的声音落在雨归耳边:
    “好好活下去。”
    雨归闭目,倒在血泊中,颤着身发抖。
    若是能活,谁不想活?
    而公公……终究选择带着这些修士,和魔疫同归于尽了吧?
    --
    雨归被她救下的侍女仆从们扶起,但雨归身体差到极致,那些仆从才碰她手腕一下,她手腕便开始流血;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搭,一个漩涡陷下去,肌肤凹下。
    侍女们吓坏了。
    雨归哑声:“别管我了……你们快找地方躲好。后院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全都进入地窖,不要出来,能多躲一时便是一时。”
    众人落泪:“我们怎能抛下少夫人?”
    雨归这么柔弱的姑娘,从来对他们和颜悦色,此时也不得不撑着身子,学着自己丈夫的模样骂他们:“再不走我就杀了你们!”
    仆从们离开,雨归瘫在血泊中,等着道体彻底破裂的那一刻。再一重脚步声响起,她迷离间抬起头,看到又是一群敌人来到了后院。这一次,他们小心翼翼地探查,不敢做大动作。
    他们一眼看到了雨归,慢慢接近雨归……
    雨归心想,这样死了也不错。
    为首的修士开了口:“雨归姑娘?”
    雨归模糊间抬头,认了半天,才认出这人是张也宁的那个师弟,赵长陵……
    赵长陵沉着眉,迟疑间,他身后的修士们已经全都拔出武器开始搜寻,他们呵斥赵长陵:“杀了这个女人,断绝巫长夜的生路!永秋君是怎么教你的?你再犹豫不决,你师父青叶君就性命不保了。”
    赵长陵目色一冷。
    他和这一批修士是最后赶到的,临行前得到永秋君的嘱托。如今他们听从永秋君,哪里还有自己行事的机会?
    赵长陵按在拂尘上的手指轻颤,他终于甩出拂尘,浩然法术向雨归袭去。他能做的,也不过是让雨归死得快一些,不要太痛苦。但是赵长陵攻击才出,隔着虚空破开云雾,一把紫色长剑凌空飞来。
    赵长陵立即后退,同时运起所有符咒去抵挡那剑。
    袍袖飞扬,他凌空高喝:“姜采——”
    ——难说他这样的语气,代表什么样的情绪。
    但是这剑光赫赫,凌然拔空,让赵长陵何其熟悉!
    姜采瞬间拔身入场,紫袍乌发,持剑挥杀,一轮皓月在天边徐徐升起。
    她立于雨归身前,微微抬起脸。乱发拂面,女子清寒,眯眸望来的架势,与当年人间历练时,她和赵长陵持剑相杀,何其相似。
    同一时间,另一道青光入场,青伞张开,罩向半空,挡住了赵长陵同路修士见势不妙后瞬间迸发的攻击。
    谢春山一手运伞而守,姜采与赵长陵交战,谢春山另一手捏起法诀,向无人能看到的虚空中的线重重一劈。
    他回头看向摊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雨归。
    他和姜采合战之力,让后院敌人倒退几丈。而他回眸低头,对雨归微微一笑,桃花眼闪动,潋滟之色,一如他当初与还活着的百叶行走人间,随意无比地救雨归一命:
    “别怕,我随后就解除无生皮和逆元骨之间的联系。日后,你再不用惧怕任何男子了。”
    雨归的泪水倏地掉落,昏迷前,她喃声:“师兄,师姐……”
    ……她终于等到师兄师姐来救他们了。
    巫家终于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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