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
    “……老祖宗?”
    河阳县主明媚的大眼睛眨呀眨,带着一丝犹疑忐忑地,又甜甜地唤了一声。
    其他小姑娘们尚还未察觉什么,与乐安同等年纪的贵夫人们,却立马敏锐地察觉到乐安的情绪。
    宋国公夫人当即就要张口。
    乐安却挥了挥手。
    眨了眨同样明媚的眼瞳,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
    看天,看地,看自己。
    最后,却只有无奈的一声叹息。
    “哎。”
    算是应了河阳那一声唤。
    小姑娘顿时放下忐忑,安心了,露出甜甜的笑。
    乐安也笑。
    是嘛。
    虽说第一次被这么叫有点儿懵,但人家小姑娘有什么错呢。
    她可不就是人家奶奶辈儿的人物?
    她可不就是如今皇室公主里辈分、资格、年纪都最老的一个?
    被叫声老祖宗,又怎样。
    头发又不会多白一根,皱纹也不会多长一条。
    况且——
    若不是眼前情形不适合,乐安真想找把镜子照照。
    俗话说得好,看美人叫人心情好。
    而乐安,生来就比绝大部分人幸运,想要心情好,揽镜自照便可。
    哪怕被叫老祖宗,她也是最漂亮的老祖宗。
    哼哼。
    再比如此刻,虽然眼前无镜,但乐安心中有镜,想想镜子中自己的绝世容颜,乐安便又美滋滋地了。
    遂笑眯眯地,瞅瞅自个儿身上,寻思着好歹是第一次私下见面,得给小姑娘个见面礼。
    只是她一惯不爱戴太多珠宝首饰,这种私下放松的场合尤甚,因此此时手指上腕子上,竟没一件戒指手镯什么的,只干干净净一双素手。
    最后,还是解了压裙角的环佩。
    通透如水的和田籽玉,雕成环形的一弯月,下又坠一颗圆圆明月,却是指肚大的一颗合浦南珠,浑圆温润,饱满光洁,衬着那轮白玉环,如双月争辉。
    双月之下,是银白的流苏,恰如月华万道。
    看到环佩造型,乐安愣了一下。
    这般一弯月一圆月的环佩造型,据说还有个名头,叫做“人长久”。
    盖因人世间,无论何年何日何夜,月亮不过或圆或缺,圆缺往复,便是人世千古。
    因此,有圆有缺,便是光阴迭代,流转不息,长长久久之意
    佩戴这种环佩的人,亦可寿长久,情亦长久。
    故名人长久。
    是不是真有这说法,乐安不知道,毕竟这环佩是齐庸言找人给她做的,这说法也是齐庸言给她说的。
    她的衣裳首饰都是侍女打理,平日穿戴她只需说明要去的场合,侍女知道她习惯,自会搭配好和她心意的穿戴,因此,还真未注意到,今儿压裙角的环佩,竟是这一枚。
    不过,注意到也没什么。
    乐安又笑笑,利落地解下,给了河安。
    河安县主恐怕不知道那所谓“人长久”的说法,但那籽玉和南珠却是实打实地漂亮,哪怕是她这样的皇室女孩儿,这等级别的首饰也并不多见,因此,接过环佩后,实实在在地高兴了好一会儿,又甜甜地叫了乐安好几声老祖宗。
    乐安:……
    罢了罢了,老祖宗就老祖宗吧。
    到底不熟,寒暄过后,河阳便照旧跟其他小姑娘们凑成一堆,围着牌摊子,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简直比游廊下那些鸟儿还要吵闹。
    说着说着,带头儿的宋国公千金小姑娘便憋不住来意,扭扭捏捏又无比期待地旁敲侧击起来。
    “娘,那个人,你打听了没呀?”
    宋国公夫人打牌的手一顿,瞥一眼女儿。
    “那个人?哪个人呀?”
    “娘!”宋国公千金一跺脚,虽然脸上羞红,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喊出来。
    “就是睢鹭呀!曲江宴上那个睢鹭!”
    宋国公夫人直接把牌扣在了桌面上。
    脸上再没有一丝方才跟贵夫人们说起那少年时的喜欢赞赏,而是宛如恶棍一般,对着女儿抿起略显刻薄的嘴角。
    “我打听他做什么?一个寒家子,既无出身名望,又无才华学识,左不过一张脸长得好些,可男人脸长得好有什么用?能抵吃?能抵喝?能抵你被欺侮时保你不受辱?”
    万万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番回话,宋国公千金愣愣地张大嘴,随即眼圈一红,脚尖一跺,吼出一声:
    “娘,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
    “嫌贫爱富!捧高踩低!”
    “你说什么?崔嫚儿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嫌贫——”
    话没说完,宋国公千金,崔嫚儿小姑娘,便被其他几位贵夫人,以及见势不妙围上来的侍女捂住了嘴。
    “把她拉一边儿去!不长进的东西!别招我眼烦!”宋国公夫人狠狠皱着眉头,吩咐侍女道。
    于是崔小姐便被拉走了,但侍女们不敢一直捂着她的嘴,于是崔小姐一边走,一边还愤怒地叫喊着,语气十分伤心和失望。
    其他几个小姑娘自然也是跟着崔小姐走了,一边走一边安抚劝慰崔小姐,只是话里话外,也有些跟崔小姐站一边的意思。
    毕竟在她们眼里,出身不算什么,功名也不算什么,只要是她们喜欢的少年,只要是她们想要的东西,哪怕有再多艰难阻碍,也要勇敢去争取,哪有一开始就退缩的道理?
    宋国公夫人阴沉着脸。
    几位贵夫人纷纷劝说。
    “孩子还小,再长大点儿就好了。”
    宋国公夫人冷哼一声,拿起牌。
    “大?还要多大?她都十四了,还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似的,都怪我平时太惯着她了!”
    “来,打牌打牌,不成器的东西,打完牌我再好好教训她。”
    几位贵夫人无奈地相视一笑,也纷纷又抓起牌,继续打牌。
    天大地大,打牌最大嘛。
    许是遇到的这种事儿多了,久经战阵的贵夫人们完全不将其放在心上,不一会儿便将这段小插曲忘掉,专心致志地打起牌。
    只有乐安还想着,时不时瞥一眼那些被拽到游廊下,和鸟儿们一唱一和,只不过鸟儿欢快,她们悲伤的小姑娘。
    不自觉眼角便带上笑。
    少年人哪。
    不就是如此嘛。
    朝气,鲜活,吵吵闹闹,满腔热血,因为世界的目光都偏爱注视着他们,他们便天不怕地不怕,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以为所有荆棘坎坷都会为自己让路。
    无知,鲁莽,狂妄。
    自信,热血,执著。
    似乎很不好。
    但其实也很好。
    是一旦失去,便想找也找不回来的好。
    乐安一边笑眯眯地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牌。
    然后便遭到了报应。
    直到这日回府,都没再赢一把,把方才连赢的那五把全输回来不说,还额外再倒贴五把。
    连输十把。
    呜呜呜。
    她现在反悔,去街上强抢美少年还来得及嘛。
    第3章 终将变老
    听完八卦,过足牌瘾,在贵夫人们恭敬的躬身相送中,乐安迤迤然出了宋国公府。
    此时正是申时末。
    将要日暮,却还未日暮,金乌仍然光芒耀眼,但距中天已远,距西山已近。
    “时候不早了,杨叔你赶车快些,别误了公主用晚膳!”乐安身边四个常用的贴身侍女,今日跟乐安出门的叫春石,年纪小,性子急,做事风风火火,一出了宋国公府门,便如此吩咐赶车的车夫道。
    “哎!”杨叔爽朗地答应一声。
    却被乐安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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