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直到看到一些人。
    “公主!”
    “公主殿下!”
    有人朝着她小声地喊,还有人不顾形象地高高站起来,朝她挥手,乐安起初还没注意,是睢鹭看到,提醒了她,她才看过去。
    然后她便愣住了。
    她走过去。
    “公主!”
    走到近前,这些人的喊声便愈发热切。
    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是一群人,一群许多都只身着素袍,风尘仆仆的人。
    而随着乐安上前,这群人因为晚来只能待在角落,因而未引起众人注意的人,也吸引了无数目光。
    而那些人,迎着众人的目光,看着乐安,竟一个接一个,高声恭贺起来:
    “邓州刺史王奉恩,恭贺公主大婚!”
    “鄯州长史罗经觉,恭贺公主大婚!”
    “剑南节度使孙一水,恭贺公主大婚!”
    “雁门县县丞路修远,恭贺公主大婚!”
    “幽州左武卫大将军单于明,恭贺公主大婚!”
    ……
    仆从宾客满堂的庭院,此时竟然奇异地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那一声又一声的恭贺,而贺声里,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一个又一个的头衔,则是更加让人惊诧。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文到武,从小小县丞到一州刺史,从一地长官到一军统帅……
    这些人中有的官衔并不算太高,起码在今日这满堂宾客中,实在算不得起眼,尤其一些偏远州县的长官甚至副官,在京城众多大官们眼中,是宁愿做个京城的七品小官,也不愿去那犄角旮旯的冷僻之地做长官的。
    但……
    一个两个不起眼,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甚至更多、更多呢?
    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
    将这些人如今在任的地方画成一幅图,甚至能画出一张大梁的疆域图。
    而这些遍布大梁四海九州的地方官,在这种不年不节的时候,不远千里万里赶赴京城,只为恭贺乐安公主的婚礼。
    许多年轻的宾客都眼神惊诧又恍惚地看着这些人和乐安。
    只有那些上了些年纪的人,起先惊讶了一下,但随即面容又恢复如常。
    “敬贞你看看,什么叫权倾天下啊.这才叫权倾天下啊。”
    远处,王铣正襟端坐,面上带笑,却低声对身旁的卢玄慎讥讽地说道。
    卢玄慎沉默不语,只看着那一个又一个争相向那个女人恭贺献媚的地方官员。
    “有些蠢货,以为她不再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没有威胁了,便可以随意欺辱了,于是她便让这些人——”王铣眼神望向聂谨礼那群人,“还有这些人——”他又望向那风尘仆仆而来的一群人,“让他们来告诉那些蠢货,她到底有没有威胁,而他们这些人的忠心,又到底是献给了谁。”
    “他们这哪是来贺喜啊。”
    王铣叹一口气。
    “这分明是来告诉世人,哪怕她不在那个位置了,她也仍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四海九州,她的恩惠,遍及整个大梁。”
    “敬贞,这很可怕,不是吗?”
    王铣悠悠地道。
    “……是。”
    良久之后,卢玄慎应一声道。
    *
    而乐安此时,则惊诧、愣怔,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些人。
    “你们……怎么都来了?地方上的政务呢?”
    地方官可不是当着玩的,除非年底入京述职或者到任期了,不然平日不可能随意离开任地,除非得天子特许,可这么多人——
    “公主放心,我们都是求了陛下恩准的,也是处理好地方的政务之后才来的,公主的教诲下官们时刻谨记,万不会耽误了正事。”
    一个还穿着赶路的衣裳,腿脚都是干掉的泥点的地方官员说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和。
    乐安望向远处,李承平的方向。
    李承平也正在看着这里,见她看过来,便朝她眯眼笑笑。
    可见这些人的进京,的确都是得了他的许可的。
    想来也是。
    乐安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这群人。
    正是因为地方官不能轻易离开任地,因此他们要进京恭贺,便比常人难得多,不仅先要求得恩准返京,还有离开后的政务安排,就算这些全都安排好了,因为路途遥远,消息传送不便,从得知她大婚消息,到求得返京许可,到处理好地方政务,再到赶到京城……这其中任意一环对不上,便都无法在此刻站在这里。
    “公主,下官宋州长史赵笃,奉上峰周先白周大人命,特来恭贺公主大婚,周大人因为政务繁忙,实在无暇前来,还请公主见谅。”
    比如这一位,便是因为正主实在来不了,便派了副官前来,正主还是跟睢鹭颇有渊源的那位周先白。而如周先白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所以,若非时机不对,此时应该到场的人、到场之人的级别,甚至还要比此刻隆重浩大。
    那时,可以想见的,所造成的轰动便也更大。
    想到这里,乐安更加哭笑不得了。
    “你们——”她看向自己比较熟悉的一个官员,邓州刺史王奉恩,这也是个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怎么突然想到……做这种事?”
    按理说,听到她大婚的消息后,若有几个人特地赶来,乐安还不会太惊讶,但这些人……如此有志一同地求圣旨返京,再加上刚刚那一番仿佛特意吸引人眼球的举动,怎么也不像是临时起意。
    “公主,”被点到名的王奉恩挠挠头,“下官们就是……想给您撑撑场面,叫一些宵小之辈收收心思。”
    有些话王奉恩没敢说。
    自从乐安还政后,在许多人眼里,她便仿佛没牙了的老虎,被人背后诋毁编排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了,王奉恩等人虽在外地,但每年回京述职,都能感受到这一年又一年下来,她的威信在京城的变化。
    他们也深知这种变化的发生是多么让人无力。
    公主没有了权力,那么曾经那些被她打压下去的人,肯定会借机起势,甚至伺机报复。
    而要改变这一状况,除了依仗帝王虚无缥缈的恩宠,便只能靠公主自己,靠他们这些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所以他们想为乐安做点什么。
    然而,他们在外地,真有什么事,只会鞭长莫及。
    所以这一次,难得乐安大婚,如此大喜的日子,一是的确想亲自向公主道贺,二也是因为,这是难得的名正言顺的能为公主撑场面的场合,于是,他们这些人才不约而同地选择排除万难也要进京道贺。
    虽然王奉恩没说,但乐安也能想得到。
    她扶着额,低声嘟哝了句:“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王奉恩见状,立刻惴惴地问:“公主,可是下官们此举给您添麻烦了?”
    乐安抬起头,笑了笑。
    “不,没有。”
    她道。
    看着这些克服了许多困难,远道而来,只为给她庆贺,只为给她撑场面的人们。
    哪怕真有什么顾虑,甚至什么后患。
    她看向李承平身旁,正襟端坐的王铣、卢玄慎等人。
    那又怎样呢?
    还是那句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65章 今天不读书
    和王奉恩等人聊过之后, 乐安便没有再去应付别的宾客,她正大光明地躲起了懒,将满堂宾客都丢给了睢鹭。
    “少年, 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她冲睢鹭摆摆手, 便在侍女命妇的簇拥下离去。
    睢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满堂宾客。
    他当然知道。
    乐安可以躲懒,是因为眼前这些人, 对她而言可以只是来道贺的宾客,但他不行, 因为若他要踏上官场,若他要有所作为,那么眼前这场合,这些人,便是他必须要结交、要面对的人。
    哪怕此前他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但既然这是他选择的路, 便必然无法逃避。
    他深吸一口气, 走向那些宾客。
    *
    乐安的新房, 严格意义上讲, 其实是旧房。
    “我都待惯了,就不用挪地方了, 还在这儿吧。”婚礼之前, 乐安这么一句话, 她原本的卧房便变成了大婚时的新房。
    于是忙忙碌碌一天, 又在刚刚与王奉恩等人一起喝了些酒后,乐安回到自己熟悉的卧房——虽然添了许多新装饰,但到底还是熟悉的地方,于是本来还准备等睢鹭回来的乐安, 坐在床榻上没一会儿,就感觉到了困意。
    她迷瞪了一会儿,很快便决定不为难自己,也不管模模糊糊中冬梅姑姑似乎在说什么,让侍女给自己去了钗环,散了发,卸了妆容,便迷迷瞪瞪地钻进被窝,舒舒服服地入睡。
    而事实证明,乐安早睡的决定英明无比。
    因为宾客太多,这一日的婚宴久久未散,而也不知是宾客们对睢鹭这位新晋驸马太过好奇,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总之,睢鹭走到哪里,便有无数人跟他攀谈,有的没的聊一大堆,仿佛是故意拖延时间一般,于是睢鹭几乎是不停地招呼客人,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喝酒。
    冬梅姑姑派去的侍女跑去看了许多次,都只看到驸马还在跟客人相谈甚欢。
    消息报回来,气得冬梅姑姑眉毛倒竖,一个劲儿念叨。
    虽然作为新郎招呼客人是应有之理,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因此让公主等太久,今儿可是公主的洞房花烛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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