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玄慎弯腰长揖:
    “臣失言,臣不敢,请公主恕罪。”
    可声音里却没一点不敢一点请求恕罪的样子。
    乐安鼻间轻哼。
    “卢大人愚不愚笨本宫不知晓。但——”
    “却实在是个顶顶无趣的人。”
    卢玄慎不做声,仍弯腰作揖。
    说他无趣,他还真就将无趣贯彻到底。
    乐安是宁愿跟人吵上三天三夜,也不愿跟这样看似软和,却实则软硬不吃,认准了死理儿便一条道走到黑,旁人说什么都于他如浮云的人打交道。
    你说什么人家都当你放屁,还打什么交道哪?
    以前也没看出来是这么个人啊?
    乐安纳闷地想着,也懒得再理会他,转身便想往耳房走。
    然而——
    “公主。”
    身后却又传来卢玄慎的声音。
    乐安回头看他。
    有风从游廊下穿过,吹地卢玄慎那身富贵无比的深紫官服猎猎作响,也更添一分气势,而他在游廊上,乐安在游廊下,加之两人身高的差距,便使得他低头向下看,而她抬头向上望。
    而他那看着她,审视打量的目光,更加剧了这种视线高度差距带给人的不安感。
    乐安皱皱眉。
    “怎么,卢大人还有话要说?”
    “不……”卢玄慎低下了头,收回那审视打量的目光。
    他又弯下腰:
    “……下官,恭送公主。”
    *
    与卢玄慎的碰面只是一段小小插曲。
    乐安并未太放在心上,很快去了耳房休息,那小吏果然贴心地准备了各色茶点,甚至还有解闷的书,还有供小憩的床榻,可谓十分齐全了。
    这自然比马车上待着舒服,乐安便也乐得在此处待着,虽然她完全可以回府,毕竟睢鹭的考试要到晚上才结束,到时再让车夫驱车来接他就是了,完全不必在此苦苦等候,但——
    左右回去也无事。
    于是乐安便安安心心的吃吃茶点看看书,一直待到了中午。
    午时,考试告一段落,考生虽仍在廊庑下奋笔疾书,但考官们却可以轮换着休息进食了。
    如齐庸言刘思撷那样的主考,虽然休息了却肯定也没多少时间,自个儿吃个饭都得争分夺秒,自然更没空来看乐安,因此乐安也不必担心这两人来,倒是崔静之和汤明钧这两个监察,在听说乐安在耳房后,第一时间来看她,寒暄闲聊了几句,不过到底是这样重要的日子,两人很快又匆匆告别了。
    而两人走后,乐安便开始郑重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
    是回府吃午饭呢?还是留在此处用饭?
    而留在此处用饭的话,又要吃什么呢?
    因为尚书省聚集了很多官员,有些官员午休时可能来不及回家吃饭,于是尚书省里是提供午间膳食的,而官衙外一到饭点,也会有些卖饭食的小贩推独轮车前来售卖。
    乐安以前来尚书省时,并不经常在官署用餐,但却没少因为好奇而尝鲜许多“上不得台面”的民间吃食,为此还被冬梅姑姑唠叨了许多次,因为绝大部分吃食当然都不如她自己府里那些精心烹调的食物美味,而且干净与否实在令人担忧。
    可也是难忘的记忆啊。
    自从不来尚书省,那些吃食,也就许久没有吃过了。
    乐安觉得有些怀念。
    况且今日来了那么多陪送学子的家眷,肯定有家远回不去的,如此一来,来摆摊卖吃食的小贩肯定也就更多。
    说不定有她喜欢的那些好吃的?
    “好,就决定——”
    乐安猛然双掌一拍,决定今天的午饭就再让冬梅姑姑唠叨一次。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耳房便响起了敲门声。
    她望向门口。
    “公主殿下。”
    外面传来个声音,是乐安怎么也忘不掉的熟稔的声音。
    “公主殿下,下官……齐庸言求见。”
    虽然是熟稔的声音,但称呼、语气,却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称呼她不再是那个亲昵的“臻臻”,而自称,也是普通官员一般的“下官”。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以致乐安一时竟愣住了。
    房中侍女看着乐安的样子,自然也不敢擅自开门请人进来,于是房门便依旧紧闭着。
    门外静默了一瞬。
    随即,便又传来声音。
    “下官……听说公主驾临,还未用午饭,便叫吏员出官署买了些吃食。”
    乐安仍旧不说话。
    门外似乎又等待了片刻,然后又传来声音。
    “公主,下官将吃食放在门外了,您若想用……便用,若不想用,也不要浪费,赏给下人,或给街上的猫犬……也好。”
    “……下官还有事,就不打扰公主了。”
    说罢,过了许久,门外都再没有声音传来。
    乐安从愣怔中回神,吩咐侍女开门出去。
    侍女再回来时,手里便捧了一个用布帛包地严严实实干干净净的包裹。
    “打开。”
    乐安道。
    侍女听命,将那包裹打开,随即露出一个食盒。
    乐安一眼便看出,那是齐庸言自个儿的食盒——连侍女都看出来了,毕竟那食盒上,刻着明晃晃一个“言”字和一个“臻”字,而这样的食盒,乐安曾经也有一个。
    只不过和离后,便被她吩咐扔到仓库角落,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于是此时,看到上面赫然刻着乐安闺名的食盒,侍女都愣了一下,忘记手中的动作。
    “继续。”乐安却道。
    侍女看看她,依言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打开,无数诱人的香味儿便争先恐后地钻进乐安的鼻子。
    侍女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有纸包的的炸物,有碗盛的汤羹,有精致的小点,有解腻的茶饮……形形色色,装满了一食盒,偏偏每一样,都是乐安爱吃爱喝的。
    这也不奇怪。
    彼此相伴十几年,就算感情寻常的夫妻,也对自己另一半的饮食口味多多少少知晓些,更何况,当年的乐安和齐庸言,完全可以称得上相当恩爱。
    在乐安初掌政务,常常整日整日盘桓皇宫与各官署之间时,齐庸言那时还在低阶官位上历练,便比乐安清闲地多,于是,寻常都是妻子为丈夫准备饭食,到了乐安和齐庸言这里却反了过来,成为齐庸言常常为乐安准备饭食。
    就连尚书省外那些小贩卖的吃食,也都是齐庸言自己吃过后,起码确定了吃了不会生病,再跟乐安推荐的。
    于是,几乎每一次,乐安都是被齐庸言陪着,才去品尝这些民间吃食。
    所以只要他不是不上心,就定然清楚乐安的喜好。
    而从这个食盒看来,他恐怕再清楚不过了。
    乐安长舒了一口气。
    看看眼巴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吩咐的侍女,乐安笑笑。
    “你们也没吃饭吧。”
    侍女们自然是点点头。
    “那这些,”乐安指着那些香气腾腾的吃食。
    “赏你们吧。”
    齐庸言起码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食物不能浪费。
    第74章 您对公主的深情,令人动……
    事实证明, 八卦这事情是不论性别不论年龄更不论地位的。
    齐庸言去乐安公主所在的耳房送吃食,虽然待的时间并不久,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去, 但, 仅仅过了一个中午,几乎所有的考官便都知道了这件事。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该放下了。”
    刘思撷苦着脸看着齐庸言道。
    乐安已经许久没见齐庸言, 方才更是门都没让他进,因此自然不知道, 齐庸言的变化有多大。
    但是与齐庸言同僚的刘思撷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从春天时那场震惊朝堂的科举舞弊及之后的改革起,齐庸言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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