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这么说来,王铣儿子倒真是无妄之灾?真正动手的人是谁你也不知道?”
    “不,我知道。”睢鹭笑了。
    “幕后主使是谁还不能确定,但下药的人,是刘家六小姐,刘遂初。”
    乐安瞪大眼。
    “那怎么——”最后出现在房间里的是刘家四小姐?
    睢鹭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
    想起曾经的一件事,睢鹭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曲江宴上那位刘小姐曾单独找过我吗?”
    乐安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可没睢鹭这么好的记性,再说,找睢鹭的小姐多了去了,几乎每个宴会上他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尤其曲江宴那次,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候,被不知多少少女搭讪,回来后睢鹭还老老实实把那些搭讪的人都跟乐安说了,不过,乐安听过就忘,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找你说什么?”乐安问。
    “她只说了一句话。”睢鹭叹了叹气。
    “她问我——后不后悔。”
    第95章 狼心狗肺的家伙
    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乐安十分疑惑, 便直接问了出来。没头没脑地问上这么一句,谁知道她问的后悔是后悔什么啊?乐安觉得那个刘小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睢鹭笑:“我当时也不确定,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她, 但是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嗯?”乐安鼻子哼哼。
    人群散去, 火烛渐暗,冬夜的风便显得愈发凉了起来,看着乐安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睢鹭便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乐安身上, 叫那带着他体温的织物包裹住她的身躯。
    同时他也揽住了她的身躯,道:“她大概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遇上的不是你——”睢鹭轻声笑起来, 笑里带着庆幸和惬意。
    乐安伸手拧了拧他的腰:“说清楚点。”
    睢鹭又低低笑了:“你看, 在世人眼中, 我与你, 是怎样的关系呢?”
    乐安抬头看他,目光烁烁。
    睢鹭点点头, 握紧她的手。
    “没错, 无论我们表现地如何, 但在许多人眼里, 我就是为了权势富贵才攀附于你,就是为了功名利禄才屈从于你,那位刘小姐,当时这是这样认为的吧, 所以才问我后不后悔,后不后悔明明有状元之才,却还是选择屈从权贵,后不后悔将自己的婚姻当做可交换的筹码……”
    没错,睢鹭这时候才明白,那位刘小姐当时问的是什么。
    那时的她,就好像想要渡河的行人,然而河上无桥,要想渡河,只能跳入那满是泥泞污秽的河水中,她站在岸上,或者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河流,但是她还在犹豫,还在挣扎,于是她看向她自认为的,已经为了渡河跳入“污水”中的他,然后问他——后不后悔。
    那一刻,她问的恐怕并不是睢鹭,而是她自己。
    出卖婚姻,选择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仅仅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利和财富,她后不后悔?
    其实原本她就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在睢鹭在京城出现之前,她与那位齐大人的婚约,何尝不是出卖了她自己呢?
    睢鹭虽然不了解这位刘小姐,却了解刘大学士,因为之前刘大学士的异状,睢鹭特地了解了下刘大学士和刘家,知道这位刘大学士家中“千金”众多,嫡出加庶出总共六位小姐,但刘家的积累和声望,并不能为刘家小姐们的婚事带来太多助力,两位已经出嫁的刘家小姐,嫁的要么是低品小官,要么是刘大学士这般说起来好听,却并没太多财富与实权的人家。
    而刘小姐最初定的齐庸言,且不说其年龄,也不说他公主前驸马的身份,仅从身份来说,齐大人的身份,可比刘小姐前面两位姐姐的夫君身份高得多。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再怎么说,齐庸言是第二次娶妻,又比刘小姐大了那么多,且还有着一个逼得公主和离的母亲,跟齐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并不舍得将真心疼爱的女儿嫁到齐家,于是齐老夫人那般眼高于顶的人才放低要求,于是才轮得到刘家和刘遂初。
    可是,因为齐庸言对乐安念念不忘,这桩婚事告吹了。
    于是刘小姐又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是像她那两位姐姐一样,借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还是,再次出卖自己,往上爬。
    那时的她,或许还有一点点迷茫。
    于是她问睢鹭,更是问自己——后不后悔?
    那时,虽然一时没搞明白她所问为何,还提防着她是否有什么阴谋,因此迟疑了一瞬,但最终,睢鹭还是回她——不后悔。
    不论她问的什么,那一刻,他所得到的和所失去的一切,都是凭他本心做出的选择,所以他不后悔。
    可是,这个不后悔,却似乎给了刘小姐刺激。
    刺激地她终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假装被下了药带到那房间后,睢鹭很快便悄悄溜了出来,然后将真正喝了加料酒的王铣之子给拖进那房间,之后便在那房间周围查探——既然背后之人将他带到这里,那么自然会有后续行动,于是很快,睢鹭等来了人。
    正是那位刘小姐,和一个没有透露身份的男人。
    那个男人赞扬了她一番,然后让她快点“进屋”。
    那位刘小姐却很是犹豫,一再向那个男人求证,是不是真的不会引人来。
    然而,这样的话说了几句,那个男人便不耐烦起来,开始强硬地推着刘小姐进屋,眼看刘小姐再不从,便要直接将她打晕了扔进去。
    然后刘小姐便突然叫了出来,叫了当时“正巧”也在那屋子周围的刘四小姐。
    再然后的话,睢鹭没有听清,却看见那男人快速隐去身影,而刘小姐和刘四小姐低声说了一番话之后,刘四小姐便主动推开了那扇房门。
    那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进去的人是谁,只要有女人进去就行,因此也没有再出面逼迫刘小姐,而是悄悄离开了。
    再之后,便是乐安和众人看见的一幕了。
    “想让她受到惩罚吗?”睢鹭问乐安。
    虽然睢鹭并没有喝下那刘小姐下的药,幕后之人的计策也未得逞,但这并不代表刘小姐就无辜了,相反,她确确实实地动了陷害睢鹭的心思,确确实实地想要踩着别人往上爬,那么,不论原因为何,她都并不无辜。
    所以睢鹭这样问道。
    说罢,却见乐安并没有看着他。
    “想是想,不过,好像……不用了。”
    乐安轻喃出声,指着不远处的一家人,示意睢鹭看。
    睢鹭随之望去。
    *
    刘遂初蜷缩在一丛花木后。
    做坏事,远比她想象中的更难。
    不是难做,而是难以承受做坏事后的心虚、后怕和恐惧。
    从将那药粉倒入酒中的那刻,她的胸口便止不住地疯狂跳动起来,明明是寒冬腊月,她却面酣耳噪,耳朵里仿佛有小人在疯狂鸣叫,在扯着她的头发叫她头疼欲裂。
    睢鹭……
    不管怎样,他跟她无冤无仇,他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人,甚至还有着那样悲惨的一段过去,她是曾经的亲历者,曾经真切地可怜他,哪怕后来攀龙附凤又怎样,为了权势出卖自己又怎样,归根结底——妨碍到别人了吗?
    没有。
    所以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去伤害他。
    没有。
    所以她是恶人。
    她是为了自己往上爬,不惜将别人踩在脚下的无耻之人,是她曾经最鄙视的人。
    所以她痛苦,她害怕,她心虚到心跳如擂鼓,原本鼓起的勇气如阳光下的气泡,一戳就破。
    及至那位大人的人让她进那个屋子时,她已经没有能力思考更万全的对策,只能在看到那个平日便对她刻薄的四姐后,心一横,将她哄进了那个屋子。
    好歹,坑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不会叫她的良心太过难受。
    然而,等到四姐真的进了那个屋子,她的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而等到那屋子前喧闹起来,事情如那位大人的计划进行,再然后——变故发生了。
    里面的人并不是睢鹭。
    她说不清是悲是喜,只是觉得压在胸口处的大石终于轻轻挪开了一些,叫她终于得以喘息,但是很快——
    刘四小姐那怨毒的眼神让她明白了,她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害人者人恒害之。
    所以她仍旧躲在这里,听着满园人声从喧嚣鼎沸到渐渐寥落,却始终不敢出去,不敢面对。
    “找到你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上方投下。
    刘遂初惊骇抬头,便看见嫡母和异母姐姐们阴沉骇人的目光。
    刘家人是留到最后才走的人家之一,因为刘四小姐还在被侍卫关押着,不论以后如何,起码今日,她们必须把刘四小姐带回去,不然刘家的脸面就彻底没有了——虽然现在似乎也不剩什么了。
    于是,刘大学士出面,将侍卫统领和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求了一遍,再加上王铣也终于醒来(这才是主要原因),侍卫们才将王公子和刘四小姐给放了,刘夫人和刘大学士领了刘四小姐后,便开始寻找刘遂初。
    直到现在。
    “父亲!”看到嫡母和姐妹们(尤其是刘四小姐)们的目光,刘遂初立刻做出决定,将目光转向刘大学士。
    “我是为那位大人——”
    “堵上她的嘴!”嫡母却压根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思,阴沉着脸一声令下,三个姐姐便立刻上前,将她制住,往她口中塞东西,叫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四小姐还趁机在她隐私之处狠狠掐挠了几下,令她顷刻痛白了脸。
    刘大学士捋着长长的胡子,眉目不动地看着她。
    “不该说话的话不要说。今日你四姐跟王公子是情之所至,虽然于礼法不合,叫家门蒙羞,但帝师大人已经应允,不日王公子便会迎你四姐过门,所以——你记住,你四姐和王公子所作所为皆是自愿,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刘遂初本就白了的脸登时更加惨白。
    她自然明白父亲这意思。
    刘家和王家已经达成了协议,于是今日这事就是纯粹的无媒苟合,是叫人笑话的家门丑闻,而不是牵扯到其他人的什么阴谋……
    本就没什么根基的刘家,此时自然更得抱紧那位大人的大腿,因此,哪怕明知她是听命于那位大人做事,父亲也决不允许她说出口。
    可是——
    刘遂初看向刘大学士身旁的那几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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