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太太叹了口气,先对跟着来的丫头娇奴道:“先把玉颜扶到我房里去。”
    娇奴答应得一声,便搀着玉颜去了。
    待丫头去了,屋里只余这母子二人,蒋二太太便一屁股在一张红木镂雕桃花椅上坐了,乜斜着眼睛看着自己儿子,言道:“说吧,又为些什么。”
    郑廷棘站在那儿,阴着脸,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想要她了。”
    蒋二太太皱了眉,问道:“玉颜伺候你一向细心周到,我看你也算喜欢她,怎么忽然就说不要了?”话出口,她想到了什么,沉了脸,“娘晓得你心里想谁的账。可她如今已嫁给你四叔了,那是没法子的事儿!这件事族长都发了话,不许人再乱传乱说,甚而还放了消息,当初老国公爷只说定亲,压根没说这宋家丫头许给哪房,但只要是国公府子弟便可。到了这个天地,你也死了心罢。谁叫咱们是庶房的,不招人疼呢?一个乡下女子,有什么好的。待你当上了世子,什么好女子娶不得?”
    郑瀚玉强行娶了宋桃儿,蒋二太太实则也不甘心,这倒并非她有多中意宋桃儿这个儿媳,只是看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被四房夺了去,只是自觉又被嫡出的四房压了一头罢了。
    再一则,这门亲事其实底下还埋着另一段因缘。
    郑廷棘脸色阴沉,半晌说道:“桃儿被四叔娶了去,怕是四叔也惦记着这段好处。失了这个倚仗,更是难办了。”
    蒋二太太咬指默然,片刻啐了一口,厉声道:“我便不信了,什么好事都要让四房的占了去么?一般的都是老国公爷子孙,隔了层肚皮就隔了层山不成!横竖现下除了廷棘你,国公府就没个成气候的子孙。大房那个打小儿就是病秧子,还不知能活到几岁,三房是个下不出蛋来的鸡,四房男人不济事,娶了媳妇我看也没什么用。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廷棘你要在下个月的族学大考中拔得头筹。”
    郑氏宗族有一私塾,聘得当世名儒,专一收容族中子弟读书。族中更定下规矩,每年私塾行大考两次,拔得头筹者可由族中向朝廷举荐。郑氏本是京城望族,被举荐者往往能入朝为官。这也是老国公爷为免三房郑湘汀的前车之鉴,定下的规矩。郑氏子弟若想一步上进,多走此途。当然,朝廷每年亦开科选拔人才。但族中私塾考核尚且过不去,这科举也就不用想了。再不然,便是如郑瀚玉这般,自有一身才干,靠本事挣下功名。
    郑廷棘虽流连风月,书读的却是不错,四书五经都是通的,一手八股做的亦是很好,连私塾先生也颇多赞许。
    上辈子他能夺了靖国公府世子的位子,便与族学大考拔得头筹,经由族中举荐入朝为官,大有干系。
    听得母亲勉力,郑廷棘倒来了精神,颔首道:“母亲放心,这个儿子心中有数。”
    他现下无法与四叔抗衡,待他有了官职,再拿到了世子的位置,便能与郑瀚玉一争高下。今生,他必定要施以更狠厉的手腕,令郑瀚玉万劫不复,方能抢回桃儿,报他两世之仇!
    宋桃儿是否如他一般,也重来了一回,他无从验证。但这都无妨,倘或当真如此,那更好了。待将她夺回来后,他定要狠狠的盘问她,她是否上辈子就和郑瀚玉好上了!
    蒋二太太心下稍有宽慰,又劝道:“所以,你就别再撵玉颜了。你用她有日子了,老太太那边也是过了明面的。这会子给人撵了,倒要使人骂你凉薄负心,谁再去族里说几嘴,越发好了。那起子小人专等着看咱们笑话,之前你挨板子的事儿还没过去呢。四房的才撵了怜姝,你便要做出个和他不一样的样子来,那才是好的呢。”
    郑廷棘听了这话,心下称奇,忙问道:“四叔撵了怜姝?为的什么?”
    蒋二太太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每日家当夜游神,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了。昨儿夜里,四房的连夜大审,把三房的一个小厮一个丫头,拿去打了几十大板,又把怜姝一道撵了出去。说起来,还不是女人间那点子事。怜姝给四太太挑的几个丫头模样太俊了,四太太容不下,不知怎么挑唆了你四叔,这才发作起来。”说道此处,她冷哼了一声,“这老四越发不把人放眼里了,我先前用的好好的李大娘子,他说赶出去就赶出去。昨儿更是连三房太太的脸面也不顾了,陪嫁丫头也一道拿去打板子,龇牙咧嘴叫所有人看着,把主子的脸面往地下踩!”
    这李大娘子,便是蒋二太太那个心腹臂膀,之前去宋家教导宋桃儿规矩的婆子。昨日郑瀚玉整顿家务,索性连着她一道撵出了国公府。
    郑廷棘也记得此人,上辈子没少给宋桃儿明里暗里使绊子,自也没什么好感,随口道:“娘你用的那都是些什么混账人,整日不干好事,挑唆是非,把钱说事倒是放在心上,撵了倒也清静。”口中说着,心里却道,桃儿不是那等会挑唆男人出气的性格,多半是郑瀚玉为讨她喜欢,自发主动罢了。想着,转念又道,我分明也能为你驱散了外室,撵了通房,你怎么就不看一眼?!
    蒋二太太便来了气,冲他叫道:“小兔崽子,我白养你这么大,你胳膊肘朝外拐!没这些个心腹臂膀,这后宅你当我镇得住吗?!”
    母子二人呛了一顿,郑廷棘终究是没将玉颜撵出去。
    虚惊之后,宋桃儿慢慢走回海棠苑,一路默默思量着什么。
    晴雪看太太不言语,也晓得适才的事可大可小,太太必定心烦,也不敢言语。
    回至海棠苑,宋桃儿便拿定了主意,招来翠竹问道:“去二门打发个小厮,到四爷外书房瞧瞧有没有什么外客。”
    翠竹答应得一声,便去了。
    宋桃儿遂带着晴雪又去了小厨房,早起她便吩咐厨房熬了一锅鸡架汤,这会子火候正好。
    宋桃儿包了些鸡肉小馄饨,用虾米皮、榨菜、紫菜合着鸡汤冲了一碗鲜汤,馄饨只下白水煮,熟了捞起盛入鸡汤之中。点了些香醋和一点辣油,辣油是她自做的,除却用了几种不同的辣子,还使了些磨细的芝麻花生沫子,热油一泼椒香扑鼻。
    待馄饨做得,翠竹也正巧回来,回道:“外书房今日无客,也无人送拜帖过来,只四爷独个儿在。”
    宋桃儿点头说知道了,于是将馄饨安置在一盅青花瓷小盖碗内,差晴雪拿一方紫檀木八宝提梁食盒来盛了,就一道往外书房去。
    今日这件事,她不能容许郑廷棘再来放肆第二回 。
    一路之上,宋桃儿仔细斟酌着话语轻重,无论郑瀚玉脾气如何好,他到底是个男人。
    冒失了,还不知会怎样。
    第四十八章 迷乱
    主仆两个一路出了二门。
    宋桃儿上一世并未来过郑瀚玉的外书房,路径不熟,便由晴雪引着。走了些路途,又穿了一道垂花门,便进了一所小小的院落。
    这院落布置的甚是清幽雅致,院中绿植一律不用四时花卉,只栽以松柏冬青这等常年苍翠树种,另有两株成年男子合抱粗细的参天榕树,树冠茂盛繁密,便如两顶巨伞,将院落盖住,只有些稀碎的日头洒落下来。酷暑盛夏,这小院却甚是清凉。
    院子东侧还有一口池子,内里漂浮着几片莲叶,两朵莲花,水中游鱼数尾,观来活泼可爱。
    宋桃儿只觉这院落与别处颇为不同,便随口说道:“这院子倒是别致,一株花也没得。”
    靖国公府内宅哪里不栽有奇花异草,便是郑瀚玉的居所海棠苑,也栽了一院子的桃花,唯独此处无有花卉。
    晴雪听了,笑回道:“这里原是老国公爷晚年修养之处,所以甚是幽静。老国公爷看重咱们爷,就把这地方挪了给他做外书房。原本这院里也种着些海棠,只是前几年爷说看着碍眼,就给伐了。”话出口,她忽然想起些什么,看了宋桃儿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心下稍安,便再不言语了。
    宋桃儿微微一笑:“四爷这脾气,倒也有趣。”
    郑瀚玉外书房用着的小厮菊心正在廊上守着,见太太过来,忙迎上前来赔笑行礼。
    宋桃儿浅笑道:“来给四爷送些吃食,不知方便么?”
    菊心便进去报了一声,又出来说道:“四爷请太太进去。”便打起了珠帘。
    宋桃儿便自晴雪手中接了食篮,进了书房。
    迈步进房,一股清凉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京城这些达官贵人酷爱用香,上一世在靖国公府内宅浸淫一世的宋桃儿登时便闻了出来,这是梅花冰片。
    上好的梅花冰一两价值百金,寻常也多做合香使用,如郑瀚玉一般单熏一味梅花冰的,倒甚是罕见。
    外间堂上驾着一扇红木嵌螺钿山水人物屏风,两列枣木圈椅,空无一人。
    内室传来郑瀚玉那低沉的嗓音:“桃儿,过来。”
    宋桃儿依言转步过去,绣着折枝梅花的薄罗绣鞋轻轻巧巧,一路无声。
    走进内室,那股子梅花冰的气味越发浓郁,梅香之中带着些许的清苦。
    郑瀚玉正坐于书案之后,依旧一袭竹布单衫,手中执一紫檀狼毫,正埋首写着什么。听见她进来,他停了笔,抬首向她一笑:“大太阳底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宋桃儿款步上前,柔媚一笑,说道:“起来后,听丫头们说起,你天不亮就来书房理事了。早食没大好生吃,到这会子,怕是也饿了,所以煮了一碗馄饨过来。”
    郑瀚玉轻轻一嗅,果然闻到了那鸡汤馄饨的香气,便搁笔莞尔:“你倒是贴心,我腹中当真有些饥了。”
    宋桃儿便将食盒盖子揭开,双手端了碗放在郑瀚玉面前,又安置好调羹等物。
    郑瀚玉看着妻子神情专注的侧颜,心底不由自动的微微悸动着。
    这一幕,上世他不知在心底里拟想过多少回,她是他的妻,守在他书案旁。
    比之闺房情趣,这是别样的缱绻。
    宋桃儿安置妥当,抬首却见郑瀚玉正望着自己出神,赧然笑道:“看着我做什么?吃馄饨。”
    郑瀚玉莞尔:“娘子美,我心悦。”
    宋桃儿虽听不懂文绉绉的话,却也明白他这是在说她生的美,他喜欢,不由脸上微热,低头无意说了一句:“以前,只有娘才会说我生的好。”
    郑瀚玉淡然道:“你喜欢,往后我便常说。”
    宋桃儿看了他一眼,却见才说出这句话来的男人,却如无事般执起调羹,慢条斯理的吃着馄饨。
    先吃了一颗馄饨,郑瀚玉眯细了眼眸,不置可否,又抿了一口汤。
    桃儿将馄饨包的小巧,只如小元宝也似,皮子劲道,馅儿用的也是细嫩的极嫩,不比用了猪肉,酷暑天气吃着丝毫不觉油腻。鸡汤也是炖到了火候,汤汁金黄清澈,虾皮又提了一层鲜味,佐以剁成细丁的榨菜,点了香醋与辣油,鲜美爽口。多饮了几口汤,郑瀚玉额上便沁出了些汗滴,身子骨却觉着越发爽快了。
    一碗鸡汤馄饨,看似简单,却藏着下厨者的细腻体贴,绝不是那些个只能应付年节大宴、做官样文章菜式的厨娘们可比的。
    他吃了几颗馄饨,似无意问道:“桃儿,我看你几次替我煮面熬汤,都点了香醋,可是有意为之?”
    宋桃儿只当他随口问,便道:“天热,想你没什么胃口,放些醋能开胃,也助消食。再则,我听府里的老人说,瀚郎吃汤面喜爱放醋。”
    郑瀚玉微微颔首,未多言语,默默吃着馄饨。
    宋桃儿头次来他书房,不免好奇,四下打量着屋中陈设。
    相较于海棠苑的华丽,这外书房收拾的倒是简洁朴素,东边靠前设着一座博古架,除却满架的书册,便是几个古董花瓶,一口博山炉散着袅袅青烟。西窗底下,则安置着一张桐木大床,床上被褥齐整。
    除此之外,便只余郑瀚玉的这方书案,再无其他。
    她也曾去过郑廷棘的外书房,那里面的布置,可要比这边精致许多,古玩字画不消说,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舶来玩意儿,甚而不乏一些床笫之间助兴的东西,那床铺上还能寻着女人丢下的手帕子、汗巾子。
    郑瀚玉这外书房,瞧来是只能做读书办公之用了。
    她今儿过来,除了那件事,其实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那便是想瞧瞧这外书房是不是有什么美貌体贴的丫鬟,伺候着她的四爷呢?
    好在,除那几个小厮,未见着什么人。
    一心等着郑瀚玉将馄饨吃完再说话,宋桃儿便把玩起了书案上的镇纸。这镇纸是绿冻石雕的,其上刻着士子临风图。
    看着眼前此物,宋桃儿心中忽而一动,打从嫁给郑瀚玉起,除却房中会同自己亲热玩笑,郑瀚玉对那些风月情//事似乎毫无兴趣,莫说人了,便是这些日常所用器具上的纹样花式,连只母苍蝇也瞧不见的。
    待一碗馄饨陆续见底,郑瀚玉放了调羹,忽而淡淡问道:“桃儿,我那件鹤羽毛领大氅,补起来没有?”
    宋桃儿正在出神,忽听丈夫问得这一句话,不加细想,心底里的那一句便回了上来:“还未补得,那时我病倒了,便……”话未完,她倏地住了口,抬首看向郑瀚玉,眸中满是惊异。
    郑瀚玉所说的那件鹤羽毛领大氅,是上一世的事儿了。那是入秋之后的事了,她替他晒旧日里的衣裳,翻出这件大氅,发现上面有一处被火星子燎出来的豆粒儿大小的窟窿。郑瀚玉倒不以为然,只说不成就撂着吧。宋桃儿看着衣裳华贵,心疼可惜,便说替他补了。只是紧接着,郑家便寻着了那位替他医腿的大夫,紧着治疗,海棠苑不时有外男出入,她便不好再过来了。再之后,郑瀚玉双腿复原,行走如常,也不必宋桃儿再过来照料,补衣裳的事就搁下了。再之后,她便病倒了。
    眼前当下,这件事还没出来呢!
    郑瀚玉亦凝着她的眸子,说道:“汤面点醋,我现下还不会这样吃,府里也没人知晓我会这样吃。桃儿,这还是你替我做的,我才惯了这等吃法。这时候的我,也不爱吃苦瓜,也是你替我做的,我才爱上的。一桩也罢了,但连着几件事……”言罢,他抬手,修长的指轻轻摩挲着妻子柔软的面颊,低声呢喃着:“你是我的桃儿么?”
    郑瀚玉缠绵炽热的目光,却令宋桃儿心慌意乱起来。
    透过那双眸子,她看见了当初的那个男人。前世两人相处的种种,瞬时便涌上了心头,一时里她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慌乱之下,宋桃儿匆匆收拾了碗盘拎起食篮,就想离去。
    “桃儿!”
    郑瀚玉抢先一步,拉住了宋桃儿,尽力一拽,将她扯到了怀中。
    男人衣衫上那清苦的气味儿,将宋桃儿淹没,背脊靠着他温热宽大的胸膛,几乎能听见其下低沉的心跳。她垂首,咬唇不言。
    “你跑什么……”
    喑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湿热的吐息搔的脖颈又热又痒,宋桃儿紧紧捏着手中的食篮,手心之中隐隐渗出了些汗。她将头深深的垂着,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细软光泽的肌肤,在此刻的郑瀚玉眼中,是一种极致的诱惑。他俯首,轻轻啄吻着那片皮肤,双臂越发用力的紧抱着怀里的身躯。
    “桃儿……”
    重活这辈子,能娶她那自然是好。但在他心底里,没历经过那些事的桃儿,失去了那段相处的桃儿,终归还是缺了些什么。两世为人,他最大的憾事,便是没能在桃儿生前娶她为妻。本当这是再难弥补的事了,却没想到她也一道回来了。
    上天,对他还当真是眷顾。
    但想到能将她再度拥入怀中,郑瀚玉便觉情难自已,呼吸逐渐急促,举动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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