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朝多年,对皇上都是极为崇敬,唯独在对待太子一事上,皇帝总不像是他认知里的那个皇帝。
    而只是个寻常的父亲。
    一个纵使自己的孩子犯了天大的错误,也要向着他,保护他,不断去原谅他的寻常父亲。
    可以说,圣上这么多的子女中,唯有太子一人,得到了父爱。
    便见太子纵容底下酿造出来了那么大的祸患,范府上下都没了,太子尚且好好的,就清楚皇帝的态度了。
    此前保住范府是为太子,而今保全太子舍弃范府。
    皇帝为这个长子,扫平了太多的障碍。
    而林水月,不过是一个才入得朝阁几日的女子罢了。
    纵有倾世之才,又如何能与未来储君相提并论?
    朝上官员,不止胡大人一人这么想。
    几乎在皇帝沉默不言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一时感念帝皇家无情,一时也觉得是林水月自己未曾收敛锋芒,才惹来如此大的祸患。
    “她动范府之时,就该想到会有此结果。”
    “无论如何,唉……太子府中从前姬妾也不少,而今只留下了寥寥数人,入得东宫,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那又能如何,你看这满朝上下,谁能够站出来阻挡太子,谁又能够吃得住太子的刻意针对?”
    甚至已经有人,在宽慰林朗。
    “林大人且放宽心吧,你这女儿好歹在圣上的面前露过脸,且她多少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入了东宫,未尝不能够讨得太子欢心。”
    林朗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若换了从前,他或许会觉得入了东宫是好事。
    可这段时间他时常睡不着,也常想起林水月的事来,林淮尹所言不假,他欠这个女儿太多。
    林水月瞧着淡然,实际上却是个刚直的性子,真入了东宫,尚且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林朗心知不可这般坐视不理。
    可他同太子比较起来,又是何等的人微言轻。
    “圣上……”
    那边,田阁老忍耐不住,刚开了口,便瞧见一道身影站了出来。
    那人方才往外跨了一步,整个朝阁都安静了下来。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个人,是他们所有人都未想到的。
    “裴大人?”有人怔住,下意识地看向了忠国公。
    却见忠国公也是一愣,大概未曾想到裴尘会在此时出面,他怔忪之时,裴尘已经毫不犹豫地躬身道:
    “皇上,臣仰慕林大人已久。”裴尘还是那副羸弱的模样,甚至在这满朝之中,他最为特别。
    因为他的官袍外面,还罩着一件厚重的狐皮大氅。
    便是如此,也显得他身形格外的消瘦,比起寻常的男子,要更纤细一些。
    他的声调,也如同往常一般温和无二。
    然而吐出口的话,却是一字一顿,格外的清晰瞩目。
    “请皇上为臣与林大人赐婚。”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圣上什么态度姑且不论,那站在了最前方的太子,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回过了头来,怒视着他:“裴尘,你疯了吗?”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裴尘是疯了吗?
    他可是自小到大都跟在了太子身边,皇帝钦点的太子辅臣,一朝入朝为官,亦是入了东宫。
    可如今,在满殿不知所措,无人能够帮助林水月之时。
    他却忽然出面。
    ……这都已经不能用疯魔来形容,简直是荒唐。
    田阁老抬眼,瞥见了裴尘的身影,方才的愤懑还有不甘,俱是卸了下来。
    “裴尘这孩子……”旁边的钱阁老也满是诧异,他倒是从田阁老嘴里听到过几次不着四六的话。
    但每次他都当成田阁老在说笑了,未往心里头去。
    哪知这玩笑话也能成真,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前。
    裴尘所言极为简短,甚至不如太子铺垫得那么长,然而话说出口,他便没打算再站回去过。
    朝上因着他的举动,已经是乱哄哄的一片,未料到他直接掀袍跪下。
    “臣欲求娶林水月林大人为妻,请皇上应允。”
    “裴尘!”太子额上青筋暴起,若非此时还处在朝中,他只怕已经控制不住怒气朝裴尘动手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从前他并非是没有做过。
    只不过那次险些将裴尘打死,以至于让裴尘后半生只能够与药石为伍,皇帝暴怒之下,将他关在了东宫内,连着三日未给他任何吃食。
    那年裴尘七岁。
    从那之后,太子身边被皇帝安排了人,加上裴尘总是一副羸弱病危的模样,他便再也没有向裴尘动过手。
    但这些年来,裴尘还是始终跟在他身侧,任劳任怨。
    故而太子以为,无论他怎么对待裴尘,对方都不会有所反抗。
    直至今日。
    裴尘为了个女人,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忤逆他!
    太子情绪暴动之下,险些失控。
    赶在他失控之前,皇帝开了口:“退朝。”
    竟是未应承太子之言,也没有回答裴尘。
    底下的朝臣均是反应不及,而太子尤为不死心,甚至此前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仅为了给林水月一个教训。
    但裴尘的出现,直叫他忍无可忍。
    他还就必须要得到林水月不可了!裴尘以为自己可以保得住她?
    笑话。
    “父皇……”
    “朕说退朝,你听不懂吗?”
    “砰!”皇帝暴怒之下,竟是将殿上摆着的花瓶直接砸下,那瓶子碎裂在了太子的眼前。
    与之一起碎掉的,还有太子的颜面。
    太子面色铁青,放在身侧的手已经隐隐颤抖。
    皇帝已经率先离开了议事殿,留下荣忠几个奴才,劝导着太子。
    “滚!”太子拂开袖子,几步走到了那裴尘跟前。
    裴尘已经由砚书搀扶起身,见得太子过来,砚书眼底酝酿着情绪。
    这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而今的裴尘,更非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今日太子若敢在朝上动手,那么株洲之战,裴尘也不必去了。
    “太子爷。”反应过来的人,慌忙拉住太子。
    急切地让他远离裴尘。
    “好、好样的!”太子眼中的阴鸷不减,上下扫视着裴尘,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林水月的身上。
    “你想娶她是吧?”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做、梦!”
    说罢拂袖而去,到底未在这边发难。
    那拦住他的臣子忍不住擦了下额上的冷汗,在裴尘的注视之下,亦是遍体生寒。
    他心中叫苦不迭,只埋怨太子至今都看不清楚形势。
    这满朝都不敢与太子叫嚣,是因为他是太子。
    而裴尘站了出来,圣山便没能如了太子的意,如此还不能明白吗?
    只怕太子至今都未曾清楚,虽说他还是太子,如今依旧深受皇帝宠爱。
    然则他身旁的一切,早已失控。
    株洲之战,没有裴尘,还真不行。
    早在不知不觉中,裴尘已然掌握了全局,余下的部分,不过是他不想管不想插手。
    这中间便有范府及汪府之事。
    太子将这些事情看成全部,将范府当成是左膀右臂,却不清楚,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未被裴尘放在眼中。
    “去瞧瞧太子,天冷路滑,莫要让太子出事。”裴尘声调温柔,恍若没有脾气。
    那人反应过来,心头却不由自主发颤。
    事实上,他心中一直有个猜测不敢说,也不能说。
    说出来,只怕要招惹出极大的祸患,甚至还会因而丢掉了脑袋。
    可日日瞧见裴尘这张温和的面容,他都恍如梦魇一般。
    太子摔落下马,后不能人道的事,真的是意外吗?
    他只知道,去接人的是裴尘,出事的却是太子。
    更加巧妙的是,太子摔下马,是因为扔下了病重的裴尘独自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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