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让出了一条道来,荣忠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见得堂中虽混乱,太子却相安无事,他复才松了一口气。
    “林大人。”荣忠缓过劲来,低声道:“皇上有请。”
    此时皇帝来信,是个什么意思,在场之人也是心知肚明了。
    只周代想到了那件事,面色更加难看。
    太子浑然不觉,见得荣忠之后,竟还低低笑了瞬。
    他脸上的笑意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转而看向林水月时,是既阴沉又不以为然。
    “林大人好能耐啊。”太子对着她,嬉皮笑脸地道:“就是不知道你这番话到了父皇面前,他会怎么看?”
    “你猜猜,父皇是会废了我这个太子呢,还是先摘了你的乌纱帽?”
    他停顿了下,复又苦恼道:“唔……孤实在是不喜欢青云山那个鬼地方,太穷了。”
    “不过眼下看来,是又得要去青云山养几年病了。”他说着,目光阴恻恻地看她:“不知孤从青云山回来的时候,林大人还在不在了。”
    “大抵应该连骨灰都飘散了吧?啧,真没意思。”
    说罢,大笑出声,转身欲与那荣忠离开。
    荣忠擦了擦额角的汗,正欲带着太子走。
    不想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了那道标志性的冷淡嗓音:“慢着。”
    太子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去看她。
    他倒是要看看,这女人还能翻出些什么浪花来。
    她莫不是忘了,他才是晋朝的王储,未来的皇帝!
    屋外忽然吹起了风,这股强劲的风,卷起了林水月的袍角并着她腰间的墨发。
    她眼中漆黑一片,幽沉沉的,似乎装着无尽的夜与黑。
    她用那双没有情绪的眸,看着太子,随后,高声道:“来人,将此奸恶嗜杀,恶劣成性之人拿下!”
    “谋害皇室,屠杀朝廷命官!”林水月一字一顿地道:“当斩!”
    第145章 斩太子(下)
    “你说什么?”太子转过身, 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水月,讥笑道:“林水月!你看清楚了,孤可是晋朝的太子!”
    “给你官职、品阶, 是让你俯首称臣, 为孤做事!”
    太子高抬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以为你的身份,同你府中的下人和仆从有什么区别?给你脸时, 你是万人敬仰的大人,若不给你脸, 你就只是个恶奴罢了!”
    “你还妄想以下犯上?捉拿孤?你配吗!?”
    这番话,骂的分明是林水月,可在座的官员皆是青白了脸。
    太子也不管他们是何表情,高声道:“还有你们……企图用这等手段来对付孤?别忘了,这江山社稷都是我戚家的!”
    “被一个女人领着,便想要不顾尊卑?戚氏江山, 容得了你们这群刁奴作祟?”
    太子说罢, 目光轻蔑地扫过林水月的脸, 抬脚就要离开。
    周遭的人迟疑片刻, 皆抬眸去看林水月的脸色。
    太子怒气更盛:“怎么,今日你们是要反了吗?”
    人群中, 徽明书院众人沉默非常。
    在这等情况下, 太子身份确实高于所有人, 他以凌驾之姿, 喝退众人,又拿身份来压人,旁人好像根本就没办法与之对抗。
    白果行至林水月身侧,低声道:“大人, 他眼下到底还是太子。总归所有证据都已经掌握,如今与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是啊大人,您此番探查太子府内外的事情,说来已经是冲撞了,若皇上细究起来,轻易就可以治您的罪。”旁边的官员低声道:“自来也没有官员斩太子之理,下官等并非是害怕,而是怕您一时冲动,招来无妄之灾。”
    “太子到底是皇室血脉,且皇上并未给出定夺,眼下对他做任何事情,都能算作您谋逆。谋逆这个帽子扣下来……”
    日后林水月的仕途还怎么走。
    那些侍卫见状,便也是心底发慌,犹豫片刻,便打算让开道去。
    然而刚一动,就听林水月道:“没听到我的话吗?将此罪人拿下!”
    周遭一片死寂。
    太子暴怒,那双阴鸷的眼眸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就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生刮活吞了般。
    不过下一瞬,他复又笑了。
    用一种极度轻蔑且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林水月,嗤声道:“你想要用孤来为自己强撑颜面,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今日孤还就不走了,就站在这里,你不是要斩了孤吗?”
    他嬉笑出声:“来啊,孤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小小的刑部尚书,有没有这样的胆子!”
    底下的白羽暴怒:“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让这样的人做储君,晋朝还能有什么未来?江山落在了他的手里,也好叫他迫害忠臣吗?”
    这些话过于放肆,若换做平时,齐铭晔怎么也不会让他说出口的。
    可今日太子犯下的恶行,还有那始终不以为然,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让他实在说不出劝导的话来。
    没有人觉得太子不该死。
    可别说在晋朝,往前倒推五百年,也没有官员斩杀太子的先例。
    皇命高于一切,这是他们自来的认知。
    “殿下……”荣忠面色难看,他目光扫向太子,又落在了林水月身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你眼里还有孤这个殿下?这女人都快要骑到了孤的头上来了,如今竟还想对孤动手!这等以下犯上的人,不该将其拿下吗?”太子冷眼瞥他。
    荣忠口中发苦,哪敢接这个话。
    “林大人。”身侧的人还想劝。
    哪知林水月轻抬素手,面色平静地道:“皇权高于一切,我不是不懂。但我想问诸位,今日若让他离开了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底下一片死寂。
    “他出自皇室,又得皇上宠爱,按最重的罪处置,左不过废黜太子之位,而后呢?贬为庶人,关押府中?亦或者如他所言,将其谴到了青云山中‘休养’。”
    “你们入朝的时间皆是比我要长,更清楚他上一次犯下的是个什么样的错处!”
    林水月声里恍若夹杂着寒冰:“太子妃出身于京中世家,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嫁给了他几年之后,就被虐杀致死。”
    满殿死寂。
    围观的百姓们何曾听说过这样的皇家秘闻。
    眼里都是惊愕,看着那太子的目光里,已是带了十足的憎恶。
    林水月说的没错,这人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杀妻、弑兄之事都能做得出来,所做的恶事简直是罄竹难书。可每一次,都能叫他逃脱了去。
    林水月轻闭了闭眼睛,这桩皇家秘闻,宫中无人敢提。
    太子妃死后,从前所在的家族一朝倒塌,其父母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隐居山林。
    树倒猢狲散,而今谁还记得替那无辜惨死的女子伸冤?
    连带着她入刑部多年,都未曾见过这等卷宗,这些话,全都是从三公主那边听来的。
    那时三公主也劝她,劝她莫要与太子作对。
    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三公主曾说:“……父皇曾在太子妃父亲面前,将太子打得皮开肉绽,此后也派人保护太子妃家中亲人,不让他得以近身。”
    “可到头来,他仅仅只是在青云山待了几年,就被接了回来。”
    “父皇对他,不光有着疼宠,更有种莫名的愧疚以及心虚之感。他就像是父皇此生最为脏污的一个烙印,洗不去摘不掉,永远都伴随着父皇。”
    “太子妃家族昌盛,此前更有门客无数,尚且落得这个下场。你孤身一人,女子为官本就不易,多少,还是退让些吧。”
    林水月再睁开眼,那双素来裹着寒凉的眸里,多了抹血色。
    融在了她的眼中,却叫所有的人都如鲠在喉。
    旁边的人静默垂头,这些隐秘,白果入朝的时间不多,并不清楚,而今看得周围同僚的神色,一时心中钝痛。
    他曾以为,自己有着鸿鹄志,当立于朝堂,为国效力。
    而今一朝为官,却为着头顶这项乌纱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莫说从前那些远大理想,便是连基本上做人的良知,都要隐退在重权之下,他满眼恍惚,深觉荒唐。
    “今日他全身而退了,他日朝堂之上,皇上怜惜他性命,留他苟活,他日待得朝中无人时,是不是又要想起他来?”
    林水月声音冰凉:“周而复始,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来铸就他的堡垒?”
    她忽而笑了,那笑声缥缈,如天外飘来。
    带着些毅然决然,和那股直冲云霄的气焰!
    “今日还请在场之人做个见证,杀太子,是我一人之决策,来日有万般罪责落下,皆由我一人承担。”她眼中带着抹深沉的颜色,不带任何犹豫地道:“便是此后史书里,说我林水月是谋逆之臣,我也认了!”
    她敛下所有的表情,倏地撤下腰间御天令。
    “御天令在此,众官差听令,将此罪人拿下,当场诛杀!”
    最后四个字吐出口,回荡在所有人心间,叫人恍惚迟疑。
    那边,林水月携大理寺众臣,并着顺天府公开审理,一审两桩案件,桩桩都指向了太子之事。
    已经在京中传开。
    收到消息最快的人,是裴尘。
    “少爷,眼下该如何是好?护着少夫人的青衣卫传来消息,说夫人已经将太子拿下,要、要就地诛杀!”
    砚书满脸惊愕,这等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要差人拦下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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