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方岳斋,李丹青的心情愈发的沉重。
    一年多未有回到武阳城,武阳城里暗流涌动,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更可怕的是……
    姬齐竟然要死了……
    李丹青很明白皇权交替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这武阳城或许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凶险。
    李丹青暗暗思忖着自己该如何在这风云诡谲种安身立命,脚步却愈发急促。
    今日经历的事情,哪怕是对于李世子而言,也着实太多了一些,他想要回到家中,好好整理一番思绪,也好好休息一番。
    只是这才出了方岳斋所在的街道,他怀里却忽然亮起一抹血色的光芒。
    李丹青的脚步在那时停滞,似有所感的将手伸入怀中,一枚黑色的令牌就在这时被他拿到了眼前。李丹青定睛看去,只见黑色令牌上那个被雕刻的“冥”字周遭,正有一道道血色的光芒流转。
    李丹青皱了皱眉头,此物是永生殿阴殿的殿主虞清欢给他的东西,据她而言,这乃是代表着冥殿殿主之位的令牌,李丹青曾以此物主动与化作邢双双的虞清欢联系过,此刻这东西起了异状,想来不会是没有缘由。
    “世子殿下,几月未见,想奴家吗?”这样的念头方起,一道娇媚的声音便从那冥字令牌中响起,传到了李丹青的耳中。
    李丹青板起了脸,笃定道:“不想。”
    令牌那头的人儿显然未有料到李丹青的回答会如此冷漠,她沉默了一会,这才用娇柔的声音继续低语道:“世子好生无情,奴家可日日都想着世子……”
    令牌中传来的声音已经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李丹青却根本不为所动:“有事说事,无事退朝,大半夜的,好些个姑娘都在床上等着本世子呢。”
    这话出口,令牌中顿时传来阵阵娇笑声:“世子还是这么有趣,不过就算奴家这么喜欢世子,也不会和世子地为床天为盖的大被同眠,却是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听世子的话,虽说四下无人,但走在街上就能让世子任意施为……”
    “想来那姑娘一定比奴家更喜欢世子……”
    令牌中那位虞清欢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李丹青却脸色骤变,警觉的看向四周。
    “世子不用看了,我们的暗桩可那么容易让世子找到。”虞清欢显然知晓李丹青的一举一动,在这时适时的言道。
    李丹青得了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的感受。
    “托世子的福,武阳朝好好的清缴了一番我们永生殿安插的暗桩,武阳城里如今所剩无几,世子只是恰巧被看见了而已。再者说了……”
    “如果真的要监视世子,那奴家也舍不得旁人来,奴家会亲自来做的。”
    虞清欢的语调娇柔,含情脉脉,只听得人骨头发酥,只是李世子此刻却不太有心思感受这些,而是沉声言道:“所以,你今日找我,只是想要告诉我,我始终在你们的监视之中对吗?”
    “世子这话说得好叫奴家心寒,奴家可是一直记挂着世子的事情,找你也是因为那事情有了起色。”虞清欢娇责言道。
    “起色?”李丹青在那时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你是说?”
    “往前走三个街区,右转入藏云巷,世子若是能在一盏茶的功夫赶到,我保证世子会不虚此行。”
    李丹青闻言心头一颤,还要再语,但那冥字令牌上的血光却猛然散去,再无痕迹,无论李丹青怎么呼唤,也不得回应。
    李丹青的眉头一皱,也不再做他想,赶忙在那时快步朝着虞清欢所指定的地址赶去。
    ……
    很快李丹青便来到了藏云巷的巷口,他走得有些急,唯恐错过了虞清欢嘴里未有点名的让他“不虚此行”的美事,但方才转入巷口,却瞥见不远处巷子的角落中,一位身着黑色兜帽的家伙正站在一处小院的房门前。
    李丹青心生警觉,赶忙退了回去,然后贴着院墙,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看向那处。
    只见那身着黑衣的家伙伸手轻轻的扣响了眼前的房门。
    “夜深谢客,来人请回。”门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单是听上去就让李丹青有些头皮发麻。
    “人行昼,鬼行幽。”
    “客从夜来,自有缘由。”敲门的黑袍人低声语道。
    虽然双方都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李丹青的肉身强悍,凭借着淬炼肉身的法门,自己的听觉也异于常人,纵然双方相隔数丈之远,但李丹青还是将双方的谈话听得真真切切。
    而听闻此言,房门中沉默了一会,随即伴随着一阵沙哑的声音,房门被缓缓打开。
    一只提着一盏烛台的手从门中伸出,幽幽说道:“来者是客,这便请吧。”
    那黑袍闻言点了点头,在这时缓缓摘下来自己头上的兜帽,借着房中主人伸出的烛台,李丹青也在这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那一刹那,李世子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双目瞪得浑圆。
    那是一张有些沧桑的脸。
    二十五六,棱角分明,眉宇间带着三分冷冽,七分阴沉,鹰钩鼻厚嘴唇,两鬓的青丝中夹着些许白雪,却不是因为年纪。
    李丹青认得他。
    准确的说,是很熟悉他。
    这一个应该已经死去的家伙……
    他叫李射辕。
    ……
    他是李牧林的义子,也是李丹青的兄长。
    他大上李丹青七八岁的样子,自李丹青懂事起李射辕便一直跟在李牧林的身旁。
    随着李牧林征战沙场,出生入死。
    在白狼军中,李射辕也颇有威望,甚至不乏有人感叹,若是李射辕是李牧林的亲生儿子,那该有多好,以李射辕的才能,足可保武阳五十年不受辽人之患。
    只是可惜的是,这位被龙象府看重的将才,却在一年多前,与李牧林一起死在了辽人的刀下。
    这一点,在朝廷地上来的讣告中写得一清二楚。
    只是相比于被带回来的李牧林的尸体,剩余的跟在李牧林身边的百余名近卫,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为什么……
    他现在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这武阳城?
    如果他心头无鬼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回到武阳城,而是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方才出现?
    于此之前,虞清欢曾与他说过的事情,这位李射辕曾在辽国境内出现过,那是不是意味着李牧林死又他与辽人勾结的可能存在呢?
    李丹青的心情在那时变得极为复杂,就算在此之前,虞清欢已经与他说过这事,但李丹青却依然不愿意去相信,反倒觉得是永生殿用来蛊惑他的计策。
    可此刻,李射辕好端端的就站在距离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他断然不会认错。
    李丹青一时间有些发愣,脑海中思绪翻涌。
    他与这位名义上的兄长相处不多,只记得小时候曾被李射辕带着去逛过闹事、爬过果树、打过野兔。
    但二人也算不得亲近。
    李射辕是个很严肃的家伙,这一点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初现端倪。
    那时候李牧林对李丹青要求严苛,虽然他自己的文化水平只限于能理解那些淫诗艳曲,但却要求李丹青熟读兵书。从六岁开始,李丹青便常常被要求待在书房中,看那些让他昏昏欲睡的玩意。
    但李世子哪里是坐得住的人,有道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从那时起,李世子便开始了与自己父亲见招拆招的日子。
    什么挖地洞,什么威逼利诱仆从,甚至他还做出过给自己老爹饭菜中下蒙汗药的荒唐事,为的只是能赶在天黑前,去白螺街买上一份蜜饯糕。
    但每每这个时候,李射辕都会从李丹青难以想象的地方出现,将他捉拿归案。
    李世子是卖萌撒娇也好,晓之以情也罢,在李射辕这里却是从来不管用。
    久而久之,李丹青便不愿与他来往,将之视为李牧林的派到他身边的奸细。
    再到后来,随着李丹青渐渐长大,那纨绔子弟的本性暴露无遗,二人之间的间隙更深,一年本就见不上两次面,见了之后也只是礼貌性的问候,除此之外,便无任何共同话题。
    “唔。”李丹青想着这些的时候,房门口站在的李射辕朝着屋中的主人点了点头,便在这时在对方的牵引下走入了院中。
    李丹青强压下了自己想要冲上去一问究竟的冲动,躲在暗处目送着对方走入院中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处靠了过去。
    李丹青很清楚,如果李牧林的死一定藏着猫腻。但李射辕也绝不会是唯一的祸首,这背后牵动的利益极大,李射辕的背后也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支持。
    想要弄明白其中就里,就一定要沉得住气,此刻出手,且不说他能不能是纵横沙场十余年的李射辕的对手,就是真的侥幸取胜,那也只是打草惊蛇。
    无论李丹青此刻多么想要为父亲报仇,但从长计议,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
    藏云巷,丁三号,黄府。
    李丹青来到那府门门口默默记下了府门的位置,又想着查看一番府门内的情况,但房门紧锁没有半点缝隙,李丹青抓耳挠腮了好一阵,也未有窥得府中半点情形。
    本又想着爬上围墙试试,但还未还得及去实施这计划,府门中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丹青心头一惊,赶忙又猫着头,躲到了角落处,却见李射辕在这时从房门中走出,与那引路人低语了几句,而这一次,李世子躲得远了些,并未听清到底他们在说些,回过神来时,李射辕已经转身离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院子始终都在这里,李丹青倒是没有急着对着府门一探究竟,而是赶忙跟上了离去的李射辕的步伐——他得弄明白,这家伙在武阳城中的接头人是谁,如果运气好,说不得就能明白,谁才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幕后凶手。
    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街道上几乎寻不到半点行人,李丹青深知这李射辕修为高深,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一直远远的跟着,就这样穿过了数个街区,又拐入了不知几个小巷,对方却依然没有到达他的目的地。
    李丹青也渐渐察觉到了异常,似乎李射辕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被跟踪的事实,有意在带着李丹青绕圈子。
    就在李丹青想着既然被发现那要不要现身与对方当面对峙的时候,李射辕的脚步忽然加快,猛然拐入了一个巷口,李丹青的心头一震,赶忙追了上去,但来到巷口时定睛看去,却见那狭窄的小巷中空无一人,再也寻不到李射辕的半点踪迹。
    ……
    李丹青在那巷子口前前后后转了许多圈,依然找不到李射辕的踪迹,这足足耗费了李世子近半个多时辰的时间。
    待到他回到李府时天色已经放亮。
    他在心底默默盘算着李射辕最有可能的去处,也暗暗想着从什么渠道能够打听到藏云巷那处府门的根底。
    想着这些的李世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推开了眼前的院门,入目的景象却让李丹青一愣。
    府门前的亭台前,刘言真、宋桐儿、青竹、姜羽、洛安安五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时,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盯着推门而入的李丹青。
    李丹青倒也警觉,在那时身子一个激灵,赶忙将推开的府门又关了上去,脚步麻溜的退出,脑子里飞速运转,足足用了十息的时间,方才算是急中生智,想到了应对之法。
    只见李世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几缕发丝捋到了自己的额前,又憋了几口气,将自己的脸色涨得通红,旋即朝着四周看了看,见地上有一滩积水,李世子的眼前一亮,赶忙上前胡乱抹了些在自己的额头上。
    做完这些,李世子这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再次退开房门,一路小跑到进了府门,也不理会亭台上对着他怒目而视的几人,嘴里喊着:“加油!加油!”的口号,就要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院长就打算这么走了?”不过现实却让李世子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刘言真低沉的声音响起。
    李丹青停住了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却见刘言真的手分明已经摁在了黑水刀的刀柄上……
    李世子顿觉心惊肉跳,但还是冷静的伸手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水渍,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哟,大家都起来啦?”
    “你说奇怪不奇怪,本院长昨天怎么都睡不着,索性便早早的出去晨练跑了一圈。”
    “这武阳城他就是不一样,这才一年多不久,好些地方都变了模样,待会你们也出去看看,那些楼台琼宇可不是一般地界能见到的。”
    平心而论,在这事关自己身家性命的关头,李世子的潜力完全爆发,这番演技不说以假乱真,但至少挑不出太大的破绽。
    只是眼前的几人却并不买账,洛安安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刘言真等人,幽幽道:“昨日院长跟夏司命去了天鉴司,几位姐姐都担心得要死,一夜未眠……”
    这话出口,李丹青的额头上顿时汗迹涌出,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在这时冷冽了几分。
    李丹青一个激灵,知道事情败露,舔着脸干笑两声又才说道:“其实……”
    “其实我也才从天鉴司出来,你们是知道天鉴司这地方的,那个人进去不掉一层皮,本院长在里面和那些大司命小司命好一阵唇枪舌剑,这才让他们放了我。”
    “这不是怕你们担心,所以就……”
    李丹青的话说着说着,却忽然戛然而止……
    倒不是说李世子良心发现,只是在这时,众人的身后,夏弦音缓缓站起了身子。
    李府的院门前顿时陷入了死寂。
    好一会之后,李丹青才神色僵硬的朝着夏弦音尴尬的摆了摆手:“小……小弦音这么早就来了……”
    “昨天夜里某些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心想索性就搬过来住,昨天夜里你前脚离开,后脚我就到了……”夏弦音冷冷的说道,袖口下黑色的短刀若隐若现。
    “这……这样啊。”李丹青嘴角的肌肉抽动,脚步下意识退后一步。
    “所以……院长昨日是去哪里了呢?”青竹也在这时问道,青色的剑意开始在她的周身涤荡。
    “都说世子喜欢武阳城花柳巷的姑娘,莫不是趁着昨日归来,去寻旧情人一诉衷肠了吗?”宋桐儿的双眸发寒,背后的飞剑轻鸣。
    滚滚杀机宛如化作了实质一般朝着李丹青涌来。
    李丹青的心底亡魂大冒,在巨大的求生本能的驱使下。
    “我没有!”
    “不是我!”
    “别乱说!”
    一番渣男三连,尽显掩耳盗铃之相。
    “咚咚咚。”而就在这时府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住在偏房的周秋申迷迷糊糊从房中走出,对于亭台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察觉,只是去到府门口打开了房门,嘴里嘟囔着:“一大早,是谁啊?”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穿着麻衣的男人,见了周秋申一阵点头哈腰,嘴里笑着言道:“见过周管家。”
    “我是百花楼的小厮,来取世子昨日在我们酒楼与雨烟姑娘相会的花销……”
    咕噜。
    那小厮的话一出口,李丹青的身子陡然僵硬,他咽下唾沫,侧头看向亭台前的众女,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几人在那时飞身而起。
    “青鸟随龙腾!”
    “八虎出渊!”
    “黑水刀法!”
    “摇虚飞剑!”
    那一天……
    世子府中刀光剑影闪烁不绝,世子哀嚎贯穿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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