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十余息的功夫。
    李世子左右开弓,足足让那位曹让的脸上抽打了不下了十下,方才算是替姬齐除了这口被阉人“觊觎”的恶气。
    李丹青默默想着,若是姬齐看见自己如此维护他,想来一定会后悔不给自己一个三府九司的府主司命当当的。
    曹让此刻彻底没了之前那嚣张的气焰,他眼冒金星,两颊都浮肿得厉害,嘴角更是鲜血淋漓,不断顺着嘴唇下淌。
    他晃晃悠悠,又颇为艰难的站起了身子,看向李丹青,张开嘴就要说到:“咱家……”
    只是这话刚刚出口,便见李丹青扬起了自己的手臂,曹让心有余悸,身子一个激灵,也不敢多言,几乎是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躲到一旁。
    李丹青抬起的手在那时收了回来,目光戏谑的盯着曹让,说道:“滚吧。”
    曹让的脸色一阵紫青,却也知道再待下去吃亏的只是自己,他恶狠狠的盯了李丹青一眼,目光却落在李丹青另一只手上,那本被他夺去的无常薄。
    李丹青显然明白他的心思,在手里轻轻的掂量了一番那黑色小本,言道:“叫你主子来吧,如果她敢的话。”
    “你是在害人害己!”曹让咬着牙,盯着李丹青这样说道。
    听闻此言的李世子眉头一挑,心有余悸的曹让便是心头一凛,根本不敢多言,赶忙逃一般的快步离开了这燕欢宫。
    那急匆匆的模样,像极了斗败了的公鸡。
    李丹青眯着眼睛看着离去的曹让,心头这样想着。
    但又觉不对……
    公鸡……
    嗯……他算不得公的。
    嗯……他也没有后者。
    真是个不恰当的比喻……
    ……
    李世子收敛起自己心头已经飘荡到了九霄云外的思绪。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柳青儿,却见对方一双美目瞪得浑圆,双唇张开,显然正处在极大的震惊之中,还未回过神来。
    “娘娘。”李丹青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掌,让失神的后妃娘娘回过了神来。
    柳青儿一个激灵,看向李丹青:“大人,那曹让可是……”
    “你这是在干什么!曹公公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我家娘娘日日如履薄冰,你这一来把曹让得罪了,日后我燕欢宫哪里还有活路!”柳青儿的话还未出口,之前为李丹青引路的老妇人却催足顿胸的大声言道。
    李丹青皱了皱眉头,还未回应。
    柳青儿却言道:“俞婆婆,话不能这么说,这位大人也是好心。”
    言罢这话,她又看向李丹青,诚恳数道:“大人第一次来燕欢宫或许还不清楚,那曹让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深得皇后娘娘的器重。”
    “今日大人打了他,他为人心胸狭隘,必然会到娘娘身边肆意抹黑大人,大人还是先回去,避其锋芒,待会皇后娘娘若是真的前来问责,我自会替大人辩解。”
    李丹青闻言倒是一愣,他神情玩味的盯着眼前打扮得宛如农妇一般的柳青儿,笑问道:“那曹让显然是有意针对娘娘,娘娘让我回去了,待会皇后到了,岂不是会让对方把火都撒在你的身上?”
    柳青儿苦涩的笑了笑:“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已习惯。”
    “大人放心,皇后或许会责罚,但看在玉植和瑶儿的面子上,不会过多为难的……”
    所以,确实是身为东宫之主的项蓉一直在苛责刁难这母子三人?
    李丹青在心底暗暗整理着柳青儿话里透露的信息。
    可柳青儿虽然容貌姣好,但远算不得倾国倾城,看着住所寒酸的样子,也并不像得宠的模样,身为后公职的项蓉为何要如此刁难呢?
    既然不是争宠,那最有可能的便是关于太子之位的得失。
    可这三皇子才堪堪十一岁,背后又无宗门士族的支持,看清来也不像是能威胁到姬权的样子。
    相比于这“孤儿寡母”,怎么看,那位二皇子姬斐给太子姬权带来的压力才应该更大吧?
    还是说那位皇后娘娘恶妒成性,容不得半点沙子?
    李丹青想到这里莫名打了个冷战,他细细想了想自己的那些姑娘,嗯……至少目前看来没有人有这样的“恶习”。
    李世子长舒了一口气,侧头朝着一脸担忧的柳青儿淡淡一笑,说道:“娘娘放心,在下不会给娘娘招惹麻烦的。”
    说着李丹青便迈步走向了站在房门前的姬玉植与姬瑶二人。
    见李丹青没有离去的意思,柳青儿不免眉头一皱,神情还是有些担忧,但见李丹青信心满满,终究不好在出言多说什么。
    ……
    柳青儿弓着身子,拿着镰刀,又将一块菜地上生出的杂草清理干净。
    被称作俞婆婆的老妇人很适时的给她递来了一碗水:“娘娘喝口水吧。”
    柳青儿点了点头,接过瓷碗起身饮下一口,目光却不由得看向房门前那站在自己儿女面前的锦衣男子。
    她的心底有些好奇的对方的身份——燕欢宫虽然身在皇城之中,但就像它幽闭的宫门一般,其实更像是一座被隔绝在这神御宫中的孤岛。
    除了每个月给宫里送来一些食物宫人外,柳青儿根本接触不到其他任何人。
    虽说昨日听回来的儿子提起过,父皇似乎给他们找了位老师,但具体是谁,柳青儿并不清楚。
    “娘娘。”身旁的老妇人神情忧虑的也看了一眼房门前正在对着姬玉植与姬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李丹青,言道:“皇后那边一直找不到由头为难娘娘,今日恐怕……”
    “没事,婆婆放心,皇后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柳青儿出言笑着宽慰道。
    柳青儿的笑容让老妇人不免有些心疼,她伸手拿起了地上的镰刀,嘴里说道:“娘娘歇一会吧,我来替娘娘做剩下的事情。”
    柳青儿见状却赶忙伸手拦住了俞婆婆,嘴里言道:“婆婆年纪大了,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便赶忙拿过了俞婆婆手里的镰刀,躬身又在田间忙活了起来。
    俞婆婆有些无奈的看着柳青儿,叹了口气:“娘娘如此心善……陛下怎么忍心如此待你……”
    正低头在田间忙活的柳青儿闻言身子一颤,停顿了约莫一息不到的时间,便又言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
    “若不是娘娘,我们这些老东西早就死在了不知哪个角落,身为奴才,却让娘娘照顾,老身有愧啊。”俞婆婆又感叹道。
    柳青儿抬头看向俞婆婆,笑容温软:“婆婆这是什么话,咱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当初我方才进宫时也多亏婆婆们的照顾,在我心中婆婆们都是我的家人,哪里有主仆之分。”
    ……
    咳咳咳。
    身旁的房门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李丹青皱了皱眉头,看向那处。
    但显然这声音的主人并不在主屋中,李丹青也无法知晓,这屋中还住着谁。
    “是姬婆婆。”一旁的姬玉植似乎看穿了李丹青的心思,在那时忽然言道。
    李丹青挑了挑眉头:姓姬?
    “姬婆婆是爷爷在位时的宫女,能被赐予皇姓,当年应该是身居高位,不过现在在宫中无人过问,只有娘愿意收留,大概是和十多年前的藩王之乱有关。”李丹青还在细想其中就里,那姬玉植便有脆声言道。
    李丹青一愣,侧头看向这位唇红齿白的三皇子,问道:“这事,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年纪、处境以及姓氏,三者加在一起,不难推算出。”小皇子如此说道,也在这时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丹青,见李世子面露诧异之色,姬玉植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你不会吗?”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问道。
    “咳咳。”李丹青干咳两声,掩饰自己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轻视的尴尬,嘴里讪讪笑道:“当然会,这天下哪里有本世子不会的事情!”
    他这样说着目光却有些心虚的瞟向一旁,看向自己的另一位学生——姬瑶。
    却见那位公主殿下依然吧唧吧唧的吃着玉米,面对李丹青的目光,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没了兴致,低头继续奋战……
    姬玉植闻言,目光还是有些狐疑,他又问道:“那好吧,今天你准备教我们些什么?”
    急于找回场子的李世子赶忙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的好的书籍,言道:“你们年纪尚幼,咱们从最基础的学起。”
    “《春秋纪事》太祖立国之史,里面有……”李丹青倒是做足了功课,在那时正要侃侃而谈。
    “《春秋纪事》分为西陇、列将、百闻三篇。”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一脸老成之相的皇子殿下打断。只见姬玉植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侃侃而谈:“西陇所述乃是祖帝凭生,列将所言乃是祖帝麾下的文武百官的传记,百闻所写乃是立朝之后,经历的六安之乱、成平之盛、西辽之战三件大事……这些,我四岁时便以读过。”
    “四岁?!”李世子闻言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姬玉植。
    “本世子四岁的时候,还他娘在玩尿泥……”李丹青在心底暗暗嘀咕道,但鉴于之前被姬玉植轻视的经验。李世子这一次倒是未有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只是咳嗽一声,在脸上摆出一副甚是欣慰的模样。
    “嗯,还不错,本世子也……也差不多是这年纪读完这些的。”
    “所以,你今天准备教我们什么?”但姬玉植却显然不懂得人情世故,根本不理会李世子心虚的吹嘘,在那时直直的盯着李丹青,再次问道。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李丹青赶忙又从怀里又掏出一本古籍。
    “《山海辞》这书……”
    “《山海辞》记录的是上古之前,各方地界的奇闻异录,从风土人情到奇珍异兽,不一而足。”
    “虽然有趣,但大都只是古人们的臆想,并无实际根据可言,我五岁时读过,但也只是因为这是少有的尚且存于世的前朝古本,并无什么营养。”可一如上次一般,李丹青的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姬玉植打断。
    姬玉植在这时投来的目光愈发的狐疑,似乎是在怀疑李丹青的能力。
    吧唧吧唧。
    李丹青陷入了沉默,房门前只有姬瑶啃玉米的声音还在有条不紊的响起,似乎她根本不在意李丹青与姬玉植之间的谈话,甚至连自己“吧唧”的节奏都不曾断档半刻。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十余息的光景。
    李世子觉得有些尴尬。
    他胸中墨水本就不多,这两本书粗浅易懂,也是李世子年少时唯二完完整整的读过的两本书籍。
    被全盘否定的李丹青不甘心在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面前落了下成,更何况此刻姬玉植审视他的目光,让李世子愈发的不爽。
    他决定一定让这臭屁的小家伙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眼珠子一转见姬玉植手中拿着一本书,索性道:“为师倒是嘀咕了小皇子的博学,但没关系,为师所学繁杂,天文地理无所不精。你手中书本是何物,可有不懂之处,大可一问。”
    姬玉植闻言倒也并不迟疑,直接将书本递了上来。
    《经世治论》。
    李丹青接过那书本,瞟了一眼书名便觉脑仁发疼。
    打开一看,入目的一句话——始封之君,时逢草昧,见王业之艰阻,知父兄之忧勤,是以在上不骄,夙夜匪懈,或设醴以求贤,或吐飧而接士。
    这之乎者也文绉绉的一句话,看得李世子是头皮发麻。
    “咳咳,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些东西还是要自己领悟来得比较深刻。”李丹青讪讪言道,又将那书本递了回去。
    吧唧吧唧。
    一旁的姬瑶已经啃完了一根玉米,李丹青见状眼珠子一转,心道既然这姬玉植不好对付,那不如从这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姬瑶入手。
    只是李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姬瑶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苹果,那时,小姑娘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旋即又开始咔嚓咔嚓的大口吃了起来。
    那心无旁骛的模样,让李世子着实不忍打扰。
    “姐姐就是这样,你不必管她。”倒是一旁的姬玉植出声言道,算是为李丹青缓解了尴尬。
    然后他又一本正经的看向李丹青言道:“听说你在应水郡带着几万人就打退了四十万幽云大军,其他的东西你教不了我,不如教我兵法吧。”
    李丹青回过神来,有些古怪的看了这姬玉植一眼:“你还研究兵法。”
    “呜呜呜呜……”就在这时,一旁一直致力于与事物战斗的姬瑶忽然看向李丹青,嘴里含着果肉,发出一段意味不明的声音,随即又低头咔嚓咔嚓的吃起了苹果。
    “她说什么?”李丹青皱眉问道。
    “阿姐说,我什么都看,除了兵法,大良司的造业大集,玉政司的农谷合典,我都拜读完毕,最近在看经世之道以及商业方面的书籍。”姬玉植平静说道。
    李丹青却听得头皮发麻,大良司的造业大集与玉政司的农谷合典,听上去似乎只是两本书,但实际上指的的是他们司府中的藏书库,每个库中的藏书恐有数千本甚至万本之多,眼前这小家伙才十一岁啊?
    他是怎么看完的?
    李丹青对此报有极大的疑虑,他皱起了眉头问道:“你看这么多书干什么?”
    “我爹不喜欢我们,我自幼体弱,没办法修行。”
    “按照武阳的律法,等我十六岁之后,便可封王离开皇宫。按照目前的行事,父皇大抵只会给我们一处宅邸,然后便不闻不问,多学点东西,日后我也好能照顾母亲和阿姐……”说到这里,姬玉植侧头看了一眼已经吃完了苹果,将果核丢到一边,又去到屋中觅食的姬瑶,又才言道。
    “阿姐……不是特别好养。”
    李丹青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想起昨日在那宴会上,姬瑶奋力“杀敌”的模样,暗暗怀疑这位公主殿下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饕餮转世。
    “所以,别耽误时间了,教我兵法吧。”姬玉植抬头看向李丹青,再次一本正经的言道。
    我他娘会个屁的兵法。
    李丹青在心底暗暗骂道,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看向姬玉植,饶有兴致的问道:“可你的目标好像和兵法无关吧?学这干嘛?”
    “每件事不一定都要学以致用的。”姬玉植如此说道,随即又眉头一皱,很是不满的看了李丹青一眼:“况且除了这个,你好像也教不了我别的。”
    “……”
    李世子又在心底骂了句不可书于纸上的脏话,强忍着不让自己脸上的笑意散去,
    “兵法这东西,讲究实战,最忌讳的就是纸上谈兵,这样吧,等明日我去做个沙盘,再教你如何推演。”李丹青糊弄道。
    “明天?”姬玉植面露遗憾之色,嘴里嘟囔道:“那看样子,我在你这里是学不到东西了。”
    李丹青闻言,有些不解:“什么意思?你觉得你一晚上看看兵书就能超越本世子在兵法上的造诣?本世子可是在应水郡……”
    “不是。我是觉得你可能活不到明天了。”姬玉植一脸诚恳的说道。
    “嗯?”李丹青顿觉困惑。
    姬玉植有些嫌弃的看了李丹青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皇后娘娘一直不喜欢我娘和我们,所以一直派曹让跟在我们身边,你今日打了曹让,他心胸狭隘,自然回去皇后那你告状,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就会上门问罪。”姬玉植慢条斯理的说着。
    李丹青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皇子殿下在担心些什么,他并不解释此事,反倒兴致勃勃的看着姬玉植,问道:“说起来候妃与皇后娘娘应该并无什么过节,那为什么皇后会处处针对你们呢?你那么聪明,应该也能推算道吧?”
    对此事奇怪得紧的李丹青,在自己的脸上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但就是想要考考你”的厚颜无耻之色。
    好在这小皇子虽然聪明伶俐,但似乎很愿意接受挑战,故而并未注意李丹青那拙劣演技,他歪着头想了想随即言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以往我也琢磨了很多,但确实没有明确的痕迹表明皇后娘娘对我们的恶意是有迹可循的。”
    “但圣贤有言,厚德者,苛于己;薄幸者,严于人。我想大抵就是此理。”
    李丹青眨了眨眼睛,大抵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能说出这样颇有道理的一番话,他回味了一阵后,方才啧啧言道:“你这是在说咱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吗?”
    “这不奇怪。”姬玉植脆声说道。
    “皇后娘娘本就是父皇的表亲,背后有百夷府的支持,当初为了赢得朝堂的支持,故而与之完婚。”
    “这和后来父皇迎娶后妃娘娘一个道理,也是看中后妃娘娘背后的南疆势力,赢得他们的支持,稳定南疆。”
    “如果当初百夷府支持的是姬玄姬成两位皇子,南疆支持父皇的话,那说不定现在的皇后娘娘就是如今的后妃。”
    “所以可见,做不做皇后,与德行无关,只是在乎她能帮到父皇多少。”
    “所以,皇后娘娘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刚刚满十一岁的姬玉植一本正经的如此说道。
    从论点到论证,到结论,整个过程堪称无可挑剔。
    李丹青神情古怪的盯着这个小大人,问道:“你就不怕我待会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
    “不怕。”姬玉植言道。
    “为什么?”李丹青来了兴致。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不招他们喜欢。”
    “你也清楚就算说了这些,他们还是不会喜欢你。”姬玉植如实言道,但话一出口,他又想了想,补充道。
    “当然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太聪明。”
    “而不喜欢你,大抵是因为你太笨了。”
    “什么都要问。”
    李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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