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大殿上的众人看着这般诡异的场景纷纷瞪大了眼珠子,神情错愕。
    王座上的姬师妃也是一愣,但相比于错愕的众人,她还是多出了些在这方面的见识。
    “这是凝魂之法?”她这般问道。
    李丹青沉默着看了一眼那位男人方才所站的位置,对方早已没了踪迹,就连方才从他身上涌出,流淌在地上的鲜血也在这时消失不见。
    李丹青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才从某种情绪中恢复过来。
    而后他转头看向姬师妃,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言道:“正是凝魂之法。”
    这话出口,有人恍然,有人依然一脸困惑。
    李丹青倒也没有心思卖关子,直接言道:“所谓凝魂之法,是白狼军中常用的法门。”
    “以秘法灌注入受法者的体内,再以灵盘相连,受法者在一段时间内若是不幸身亡,意识变会化为灵体,从灵盘中凝聚,传递讯息。”
    “在白狼军中,若是有部队要执行的危险的任务,便会给其中的甲士注入此法,以保证军部能够在第一时间知晓前方战事的始末。”
    殷无疆也在这时接过话茬言道:“凝魂之法的要求苛刻,且持续时间短暂,老朽知晓前方战事紧急,随时会有变数,故而在数日前,联系到了楚执事,在他身上种下此法。”
    “本一心希望事态不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希望此法不会有生效之日,却不想一切还是天不遂人愿。之前之所以来得晚了些,便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通过灵盘召唤出楚执事残存的意志,将消息回报给朝廷,故而来得晚了些,请长公主恕罪。”
    殷无疆这话说得不疾不徐,语调平静,却已然将方才试图以此发难的陆沉戟以及项略文的责难一并挡了回去,虽然不曾点名道姓的说些什么,可陆沉戟与项略文却是心头一沉,面色有些难看。
    毕竟于此之前的好一会时间,他们还在苛责殷无疆做事不妥,可如今殷无疆表现出来的却是谋划甚远,早已想到了今日的境地,并且提前布局。
    让朝廷得到一直缺少的关于辽人的讯息。
    单单是这一点,明眼人便能看出,殷无疆强出二人数倍不止。
    也难怪此刻这两位府主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是脸色发苦。
    “所以……方才这位楚庞其实是已死之人……”又有人在这时低声言道。
    李丹青闻言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方才被他掌掴的官员,然后点了点头。
    听闻这话殿门之上众人沉默,而那位被掌掴的官员更是当场羞愧的低下了头。
    李丹青也无心与那人一般见识。
    他面色一沉,扫过在场众人,旋即道:“诸位今日该见的也见到了,该听的也听到了。”
    “辽人肆掠西境,一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百姓民不聊生,九死一生!就连我武阳的圣山也会毁于一旦……”
    “若是议和,以辽人的蛮子凶性只会以为我武阳朝廷懦弱好欺,届时得寸进尺,事态不可收拾!”
    “若是迁都,让出的大片土地,必定生灵涂炭,甚至会有更多的圣山崩塌倾覆,武阳立朝百年,但武阳之前,万代千秋,无数先贤披荆斩棘,为后世树立起的二十八座圣山,如今已有两座化为虚无,再退下去,辽人若是继续如此,更多的圣山崩塌,这武阳大地灵力稀薄,万民更是难有生机,诸位又有何颜面去见武阳皇室的列祖列宗,去见那些曾位这片天地开山立宗的万古先贤!?”
    “人活一世,若只求一时安逸,与走兽飞虫何异?”
    “与辽人一战,已经刻不容缓,往日诸君或自有算盘,或受人蛊惑,明里暗里处处使绊,让伐辽之事,始终没有进展,”
    “但自今日起,我意伐辽!诸君心忧天下,愿与我同去,李丹青自是感激涕零,无论过往,皆视为同袍!”
    “如若心念妻儿,欲带老小隐退,我亦绝不阻挠。”
    “但若是再有人敢处处阻挠,甚至动些歪脑筋,小心思的话!”
    李丹青说到这里,忽的一顿,他的目光如炬扫过在场众人,文武百官被李丹青此刻周身所迸发出来的气势所震,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李丹青的双眸。
    而李丹青也在这时说道:“那李丹青,断不会再姑息半点!无论你是什么王公贵胄,亦或者府主司命,我亦照样杀得!”
    李丹青这样说着,目光再次扫向众人。
    而这一次,他的目光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在众人的身上“雨露均沾”,而是在数息之后直直的落在陆沉戟与项略文的身上。
    这意思很明白,他在警告这二人,不要再做出些让他不满意的事情。
    可陆沉戟与项略文在这朝堂之上根基深厚,如何能在这时默不作声。
    一旦如此,落了面子倒是小事,可在诸人心中却会以为,他们二人对李丹青有所退让,将那些还在犹豫之人,赶到李丹青的那边去,这样的结果可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
    故而一如以往每一次那样,陆沉戟与项略文在这时走了出来,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李丹青。
    但这一次,话未出口,二人却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以往他们每每在朝堂上提出一些想法,他们的党羽便会赶忙上前支持,争先恐后唯恐落了人后。
    可这一次,他们迈步上前时,身后的党羽们,却是应者寥寥,只有些许几个平日里被他们可以拉拢,故而关心亲近的亲信。
    而其余的大多数,大都默不作声,低头站在原处,面对他们的审视的目光,虽然显得局促不安,却鲜有人迈步而出。
    这样的场景,是二位在这武阳朝堂之上纵横数十年的府主大人从未遇见过的景象。
    他们的眉头紧皱,神情之中既有不解的困惑亦不乏隐隐意识到事态失控的凝重。
    “二位府主,就不要再难为他们了。”李丹青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二人眉头一皱侧头看向李丹青,却见李丹青笑眯眯的走上前来,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天下事,当然可以以利益逼诱,以成大事。”
    “但大义之下,人心却并非皆是向私。”
    “大义之所以为大义,是因为人心皆由善念,善念起,则私欲灭,则……”
    “我武阳昌!”
    ……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李丹青在相封殿中的话,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武阳城。
    大抵是流民之变让武阳城的百姓意识到了朝廷的无能,亦或者今日圣山的崩塌的惨剧,让他们认识到局势的危险。
    而人在这个时候,往往最渴望的就是能有那么一位英雄的出现,去改变这世道。
    李世子很好的满足了世人对于英雄的所有期待。
    所以当李丹青与刘言真以及宋桐儿一同走在武阳城的街道上时,便出现许多,别说刘言真与宋桐儿无法想象,就是李世子自己也未成预料到的景象。
    其实,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很旖旎的漫步的。
    近乎半个多月未有归家的李丹青,今日终于得了空闲,回了世子府一趟。
    刘言真与宋桐儿许久未见李丹青心头自然思恋得紧,几次想要如夏弦音与青竹一般去军营中看望,但又害怕自己搅乱了李丹青的计划,故而每每有此冲动,却又每每压抑。
    今日见李丹青回来,二人自是喜不胜收,一股脑的扑到了李丹青的怀里,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就一直粘着李丹青。
    李丹青心头有愧,加上一句定下了计划,明日就要开始着手募兵,接着就要与辽人对抗。
    谁说李丹青的大义之言讲得是威风凛凛,但胜算几何,他自己的心底也没有底数,索性便提议带着二人在城中走走看看,全当做是弥补亏欠了。
    只是不想,这本应该是情到深处,你侬我侬的独处,最后却因为李丹青那番豪言壮语变作了另一番景象。
    “世子殿下!在下刘图!”
    这不,三人才来到安蛮街,迎面便有一位四十来说的男人拦在了李丹青的跟前。
    起先李世子还以为是往日得罪的某个家伙来寻麻烦,正神情警惕,却不想那男人却在这时,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直接塞到了李丹青的手里,笑呵呵的说道:“我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运气好了些,做生意赚些钱,听闻世子要募兵抗敌,我这身子孱弱,没办法上阵杀敌,便从家中收集来了些银钱,今日便赠与世子,作为军资。”
    “绵薄之力,还望世子不要嫌弃。”
    李丹青闻言低头看向手中的银票,皆是千两之数,观那厚度,足足有十余张之多,这边是万两有余,可不是个小数目。
    放在平日,白劳这么一个好处,李世子一定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接过这银两,一边心底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胡吃海喝,一边说些自己都不信的场面话。
    可今日,见那刘图虽然一身商人气,可眸中此刻看向李丹青的目光却真挚无比。
    李世子却一改往日作风,神情肃穆的盯着对方,朝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言道:“容我替武阳百姓谢过阁下。”
    此举一出周围百姓也被吸引了过来,自然都认出了李丹青,一时间百姓对于局势的忧虑在这时都化作了对李丹青的憧憬,众人捐钱捐物。
    当然不可能人人都如这名为刘图的家伙这般出手阔绰,有的人能给出百两银子,也有人只能掏出几枚碎银,甚至还有一些稚嫩孩童,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
    但无论多寡,李丹青都珍重言谢。
    眼看着人群越聚越多,刘言真与宋桐儿也只能在一旁帮着李丹青收钱道谢,足足忙活到亥时,人群还未有散去的打算,李丹青有些无奈,但对于如今局势而言,他的手中确实缺兵少钱,百姓的援助于他而言不可或缺,他只能招来公孙止,带了些人来接手这些百姓的捐赠,自己才稍稍腾出手来,带着刘言真与宋桐儿离去。
    这倒不是李世子偷懒。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明日的募兵才是对抗辽人成败的重中之重,他得好好休整一番,明日方才能打起精神,谋图后事。
    来到世子府外时,刘言真与宋桐儿还是一脸兴奋。
    “想不到大家如此明事理,我大概数了数,咱们走的时候,收到善款好像已经过了六万两之数,这还只是清点的大额的银票,那些零零散散的银钱都堆积成山了,估摸着也有近万之数……”
    刘言真一本正经的细数着今日的收获脸上的神情激动。
    宋桐儿也很是兴奋的言道:“这还不止,还有好些人言说要募捐物资,估计到时候米粮器械什么方面的压力也会少很多,我还专门给一个商会的老板列举了一些我们目前短缺的东西,米粮倒还是其次,器械尤其是马匹的数量缺口巨大,那商会老板好像家业挺大,一口便保证这几日会想办法筹集,应该也能缓解不少压力。”
    身旁的李丹青听到这话,不由得神情古怪的看了宋桐儿一眼,问道:“这些军中的事情,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了?”
    听闻这话的宋桐儿与刘言真脸色一红,二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宋桐儿强作镇定道:“都是平日无意间听温君以及弦音姐姐说的……”
    “也不算了解吧。”
    刘言真也接过话茬道:“对啊!我们冰雪聪明,这些事情一点就透,根本就不会特意去研究,更不会去做什么笔记……”
    对于刘言真不打自招,李丹青倒是也习以为常。
    但他并没有去点破这些,只是歉意的说道:“本想着,今日带你们好好逛逛,却不想又遇见这样的事情……”
    听见这话的刘言真赶忙打断了李丹青的话:“没事的,正事要紧,日后等你击退了辽军,咱们有的是时间到处逛……”
    刘言真说道这里,忽然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李丹青,眸中带着些许不确定与期待,两种矛盾的色彩,在她的眸中合二为一,然后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问道:“对……对吧?”
    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见识过幽云之变的刘言真却比任何人都明白战争的可怕。
    它就像是一头巨大的野兽,可以在一瞬间将所有人生命吞噬,让那些无论你曾经在乎亦或者憎恨的人,一夕之间再无音讯。
    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李丹青的身上。
    所以她渴望从对方的嘴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丹青看着她,悬在嘴边的那个字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默良久之后,只是默默的低声道了句:“我会尽力的……”
    刘言真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她当然很想强迫着李丹青给出肯定的答案,但……
    她不愿意再给眼前这个已经心力交瘁的人再多少半点压力。
    她只是沉默了一会,旋即便再次抬头直视着对方,然后言道:“嗯。”
    “我们一起,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李丹青皱起了眉头:“这……这恐怕不妥。”
    “此去凶险,我觉得你们还是……”
    “你明天要去募兵,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招募的兵马他们也都是孩子的父亲,亦或者父亲的孩子,有喜欢的姑娘,也有被姑娘喜欢的少年。他们对于他们在意的人,以及在意他们的人,都弥足珍贵,你要说服他们为你舍身忘死,你就得先做出表率。”李丹青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宋桐儿便忽然发声,打断了李丹青的话。
    这样一本正经的言论,李丹青还是第一次从宋桐儿的嘴里听到,一时间却是有些发愣。
    “你要他们舍得,就得自己舍得,我们或许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但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宋桐儿却再次言道。
    “此行,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况且,我们不会拖你后腿的。”宋桐儿这样说道。
    她周身的气势猛然开始升腾,下一刻,她的周身剑意涤荡,背后的摇虚神剑猛然涌动,无数摇虚飞剑的虚影浮现。
    李丹青有些错愕的看着对方,而也就在这时,一旁的刘言真也忽然笑了起来,她说道:“这一次,与在应水郡不一样了,我们也可以保护你!”
    刘言真这样说罢,她的眸中也猛然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芒,一道巨大的黑色潮水虚影在她的背后涌动,是那大河刀意巨象化的浮现。
    李丹青这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也成长到了极为强大的地步,并非原地踏步。
    但这样的惊讶方才在心头欧升起,下一刻,世子府中却又有异动升腾。
    有猛虎虚影浮现,仰天长啸;有青鸟立于龙相之上,振翅长鸣。
    有琴音乍起,声如金戈响彻不绝,有枪鸣如龙,寰宇为震;有刀剑合鸣,罡风如炬……
    世子府中种种异象,自是那府中众人在以此举告诉李丹青他们的决定。
    李丹青错愕许久,而后终于释然。
    在那时看着漫天异象,忽的展颜一笑。
    他知晓,众人知他决意,故而他也明白众人之心意。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既如此,那便一同走上一遭。
    生也罢,死也罢。
    能与诸君同行,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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