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地中海的情况可能还不稳定,别的人都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有花二姑能搞的定。但是,她一说要问我一点事情,我估摸着,她问的,是我父亲的事。
    可我不能不跟着去,所以让伙计把地中海的车子启动了,硬着头皮上了车。
    地中海的车是拉货的,很宽敞,人坐在里面也不挤。这一路上,我一直在观察地中海的状态,他非常的安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跟睡熟了一样。我感觉,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只要花二姑帮忙调理一下,地中海是没问题的。
    车子开到花二姑那边,伙计帮着把地中海抬进了一楼的大屋,然后都到车子里面去等。花二姑把自己的包放好,又拿了一点东西,让我把地中海给扳正。
    花二姑对地中海印象不好,这次肯出手帮他,用花二姑的话来说,完全是因为我出面求情,又给了我父亲一个面子。花二姑把地中海直接扔在地上,等到地中海躺正了之后,花二姑拿了一个很小的小油灯,放在地中海的额头点燃。
    我不知道这盏灯里面燃的是什么灯油,反正小灯燃烧起来以后,飘散出一股淡淡的气味,气味很复杂,有点香味,好像还有点臭味。灯芯非常细,燃烧的火苗和绿豆大小差不多。
    “这是要干什么?”
    “他还不稳,用这盏灯镇一镇,大概还要三四个小时,他才会醒。”花二姑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说道:“灯不能灭了。”
    “他要是醒过来以后,就没事了吧?”我很不想让花二姑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尽力的在拖延时间,转移话题。
    “醒了就没事了。”花二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楼上,不知道在翻腾什么东西。我赶紧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中海额头上的小灯,不敢让灯熄灭。
    花二姑在上面翻腾了好一会儿,最后提着一个木箱子下来了。这个木箱子是原木制作的,外面也没有上漆,不过,箱子的四面各有一个符箓。符箓多半是用朱砂画在上面的,可能时间太久了,颜色没有那么鲜艳,已经开始发暗。
    “这东西,我原来几乎都给忘记了,这是看见你了,才想起来。”花二姑把这个不太大的木箱放在我跟前,说:“这是连度当时留在这里的,现在事情过去了,你把它带回去,交给连度。”
    “这里面,是什么?”我接过花二姑递来的箱子,感觉并不重,隔着箱子,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管它里面有什么?你拿去给你爹,他一看就知道了。”
    “他......他看不到了。”我把箱子放了下来,顺势对花二姑摇了摇头:“不在了.......”
    “不在了!?”花二姑的话音里本来带着冷冰冰的意思,但是一听到我的话,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的很难看,情绪好像也有些失控:“什么时候走的!?”
    “三年多了。”我不能把父亲真正的死因说出来,父亲那时候是身体很差,但他的死,多少都跟陆放顶有关系,这些话如果说起来就要扯的很远,没必要跟花二姑讲述这些:“得病了,病了好长时间,身体一直都不好,最后......”
    这一瞬间,花二姑仿佛失魂落魄,一下子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眼神和表情似乎同时呆滞了,愣愣的望着前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没敢多嘴去问,但是联想前后,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父亲跟花二姑打过交道,而且,还不是普通交道。
    “我说这两三年,有时候想去七孔桥打听打听他,看看他在不在店里,一直都没见到他......他是不在了......”花二姑的脸色,和纸一样白,慢慢抬头看着我,问道:“他走的时候,受苦了吗?”
    “也不算受苦,就是得病了,治了很长时间,我还陪他去外地住过一段时间医院,可是没有用。”
    这时候,花二姑哭了,不是那种嚎啕大哭,甚至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发着呆,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哭的不痛,并不代表不难过。花二姑应该是个比较要强的人,如果不是心伤到了极点,她绝对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掉眼泪。
    我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这些事情我不清楚,也没办法去劝。
    “他临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什么话?”花二姑泪汪汪的看着我,语气中戚戚苦苦:“有没有?”
    “什么都没来得及留......”
    “他是......他是真倔啊......”花二姑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这句话给戳到了痛处,本来已经消减的眼泪,在一起奔涌如泉,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真服了,不管什么女人,眼泪是致命的杀手锏,看着泪流满面的花二姑,我束手无策,想不出任何办法。
    过了最少十分钟,花二姑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原本我跟着花二姑来这儿的时候,很害怕她问我父亲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反倒想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一辈人的过往,到现在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可是我家的情况不太一样,就从陆放顶跟我说了我爷爷养过一只猴子之后,我就感觉,家族里面的往事,可能隐含着什么。从花二姑此刻的举动来看,她跟我父亲接触的比较多,而且肯定很了解,询问她,可能会得到一些从别人嘴里得不到的信息。
    “二姑......”我犹豫着问道:“你......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父亲的?”
    “很早了。”花二姑之前对我的态度,反正总是让人感觉心里不是很舒服,可是一听到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她的态度就变了,变的很温和:“还差两个月,二十九年。”
    我听了就是一晕,因为完全没想到,他们认识的时间会这么久。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根本就没和我提起过他跟花二姑有交情,别的人也没说过,要不是现在花二姑提起来,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
    花二姑比我父亲大一岁,她家里世世代代都做神婆,已经有六七代之久了。花二姑从十来岁开始,就跟着长辈接触这些东西,那时候她还小,不怎么懂。这个职业,不是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的,如同一把椅子,要么就别做,但坐下去想要站起来,就非常的难。
    这里面肯定有很严重的利害关系,花二姑没有明说,我却感觉的到。做这个的人,可能一辈子不会缺钱,时常都有人过来找她办事。可得到的同时,也会失去很多。等花二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必须做这一行,一直做到死。
    这可能也是她家里好几代都从事这个职业的原因,因为无法急流勇退,只能一辈儿一辈儿的传下去。
    花二姑十七八岁的时候,来到了华阳,那时候单纯是为了生计,城里比乡下好混。当时的华阳,古行刚刚开始复苏,还没有正式的交易市场,人们是在私底下进行交流的。古行邪事多,有的人出了事,比如地中海这种情况,就得找人破事。花二姑在华阳呆了一段时间,渐渐闯出了一些名头。
    有一次,我父亲带着一个人,急匆匆的找到花二姑,想让帮忙给破事。花二姑正准备动手,我父亲就先跟她说,因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带钱,所以,让花二姑先帮忙,事后一定把钱给补上。
    花二姑这个行业里,从来就没有赊账这一说,花二姑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随口就说,做这种事,不能赊账。
    我父亲当时没有强求,可能也知道,人家的确有这个规矩。所以,他二话不说,背着人转身就走。
    等他一走,花二姑就觉得我父亲这个人有点意思,再加上人命关天,她那时候年轻,心也善,忍不住就追了出去,让我父亲把人给背回来。
    这个人的情况的确挺罕见,也挺严重,花二姑使出浑身解数,忙活了很长时间,总算是摆平了。
    她感觉,自己没收钱,而且还这么尽心,我父亲肯定要千恩万谢。可是,我父亲只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表示,钱会加倍奉上,带着人又走了。
    花二姑当时很生气,感觉这个人不知好歹,也不懂感恩。
    这件事过去之后,花二姑就发誓,以后不能心软,更不能见人就救。
    过了大概有五六天时间,我父亲来了,按照自己的约定,加倍给花二姑送来了钱。而且,他来的时候,还带了桌椅板凳,还有成套的新茶杯茶壶。
    花二姑有点不懂,我父亲就说,那天他看见花二姑这里的桌椅都旧了,椅子坐上去吱吱呀呀的,桌上的茶杯也缺了口,所以,专门把这些东西买了一套新的。
    花二姑就没想到,这个不懂感恩的人,会有这么细的心。她之前心里那点怨气就没有了,而且深有感触。
    她来到华阳这么长时间,虽然找她帮忙的人都很客气,但那也只是因为存在着相互利用的关系,从来没有人这样细致的关心过她的起居生活。花二姑挺高兴,就用我父亲带来的那套新茶杯茶壶,泡了一壶好茶请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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