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做的乱七八糟,班达察多的样子,在梦境里不断的变幻着。在我们相互对视的时候,他真的和我一样,佝偻着腰身,满脸浓密的棕褐色细毛,遮挡住了五官,但他的目光望向别处时,就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我的时候,竟然真的像是在照镜子,像是在看着自己。
    梦境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疲惫打碎了,我进入了深度睡眠,睡的昏天暗地。很难想象,在这种环境这种气候里,竟然可以睡的这么熟。
    不知道睡了有多长时间,我被推醒了,苏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班达察多。
    夜色还很深沉,应该离天亮有段时间,班达察多不会搞恶作剧,在我的神智恢复过来的同时,我就意识到,他把我推醒,一定有他的原因。
    果然,我的脸稍稍一转,就看见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一片雾。
    雾很浓,可见度大大降低,这片雾来的不仅突然,而且看着有些怪怪的。
    雾是淡黑色的,就因为颜色重,所以显得特别浓,周围到处都是雾,像是凝固了一样。我和班达察多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全是雾气的空间里,甚至连头顶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班达察多还坐在原地,眼睛慢慢的朝周围扫视。除了这片浓雾,我暂时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不要乱动。”班达察多不动声色,尽管这片雾很蹊跷,而且静的有些让人胆颤,可他还保持着十足的镇定:“我们遇到黑麻罗了。”
    黑麻罗,是象雄民间传说中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麻罗在象雄语里的意思,大概等同于内地人所说的修罗,也有恶鬼的含义。黑麻罗,是象雄传说里很难缠的凶神恶鬼。黑麻罗出没的地方,一定会飘起浓重的黑雾,黑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机灭绝。
    “你有办法对付它,是不是。”我对班达察多很有信心,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从年幼的时候就在家族的熏陶下开始修炼班达觉,这么多年下来,他是高手中的高手,一般的邪祟,我估计奈何不了他。
    “我没有完全的把握。”班达察多的神色从镇定慢慢变的凝重,一边感应着周围的气息,一边小声的跟我说:“真的没有。”
    班达觉是精神上的力量,可以影响甚至控制有意识的东西,从人,到猪狗牛羊这些牲畜,再到虎豹豺狼这些野物,只要是活着的东西,班达觉都会起作用。但如果是那些没有意识,或者说意识很淡薄的东西,班达觉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了。比如一块石头,一段木头,一具尸体,因为这些东西没有自主意识,修炼班达觉的人最多是把自己的意识附着在上面,但对石头木头本身,却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等到附着结束,石头还是原来的石头,木头还是原来的木头。
    传说中的黑麻罗,是没有意识的恶鬼,班达察多只是听说过黑麻罗,但平生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东西,他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
    当啷……当啷……
    在我们两个凝神感应着周围的变化时,寂静的浓雾里,陡然传来了一阵当当的声响。
    这种声音,我曾经听过。牦牛是高原最重要的牲畜,象雄人和吐蕃人基本都畜养牦牛。一个牛群,领头的牦牛身上会挂一个铃铛。有时候,身材很壮硕,长的漂亮的牦牛,也会挂个铃铛,走起路来当啷作响。
    这是牦牛铃铛的声音,肯定是。
    然而,这阵看似很普通的铃铛声一传到耳朵里,我的眼前随即一片模糊,就好像眼睛被什么东西给蒙蔽了。铃铛声忽远忽近,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再听听,又好像是从左边传来的,短短一瞬间,眼睛就牵连着脑袋开始发晕。
    铃铛声随即密集了,如同一片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一下子把我和班达察多给淹没了。班达察多在想方设法的寻找黑麻罗的具体位置,但黑麻罗好像真的和传说中一样,是没有意识和灵智的恶鬼,只为了索命而生。以班达察多这种感应能力,暂时都找不到黑麻罗的位置。
    我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唯恐站起身就会头重脚轻的摔倒在地。铃铛声铺天盖地,我本来以为这种铃铛声也是影响人的神智的,但过了一会儿,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无形的铃铛声仿佛是一把把看不见的刀子,穿刺而来,我的后背和胳膊能感到一阵一阵的刺痛。
    一时间,我也有点分辨不出来了,这种刺痛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错觉。
    噗……
    就在我全力跟这种声音抗衡的时候,就感觉后背猛然一凉,衣服被刺穿了,一股鲜血顺着衣服的破口朝外渗出。如此一来,我完全可以确定,这阵汹涌的铃铛声,竟然真的能给人带来物理伤害。
    我和班达察多一共带了六头牦牛,两头骑行,剩下的四头驮运饮水食物,外带轮流休息。铃铛声响成一片之后,几头牦牛全都受惊了,随着一道一道的声波传来,牦牛身上厚重的牛毛被一缕一缕的割断,在空中缓缓的飘飞。
    受惊的牦牛想要挣脱出来,四散逃窜,我本来还想挣扎着拉住惊恐的牦牛,但班达察多反而在一头牦牛身上重重砸了一拳,随即又对我使了个眼色。
    朦胧之间,我还能看懂他的意思,他有意驱使这些牦牛朝四周逃窜,牦牛冲入层层浓雾,可以探知一下虚实。
    我立刻放手,被班达察多砸了一拳的牦牛吃痛,又在极度惊恐中,埋着头就要猛冲出去。在它的带动下,其余几头牦牛也纷纷想要逃离。
    当啷……
    铃铛声骤然急促了起来,无形的声波,宛如浓雾中的一堵墙壁,硬把几头牦牛又给堵了回来。我的视线一直都处在模糊的状态里,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我能察觉出来,领头的那头牦牛身上飙飞出一串血花,一下子俯卧在了地上。
    所有的牦牛都不敢动了,我和班达察多顿时无所遮挡。在这样的情况下,隐藏在浓雾里的黑麻罗,肯定能察觉到我们。
    同时,我产生了一点想法。象雄的民间传说里,黑麻罗是没有灵智的恶鬼,出没之间,只为了杀人。可根据刚才的情况,我觉得不是。几头牦牛想要猛冲逃走的时候,黑麻罗明显使用铃铛声,把牦牛重新逼了回来,如果只是没有灵智的恶鬼,会这么做吗?
    我能想到这一点,班达察多肯定也能想到,可现在令人头疼的是,连班达察多也感应不出来,黑麻罗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当啷的铃铛声始终没有散去,尽管这样的铃铛声对意识的影响不算很大,可听的久了,心里就渐渐烦躁不安。见鬼的铃铛声超脱了自然法则,我和班达察多抵抗了片刻,身上的衣服被割破了不知道多少处。
    我有些明白了,黑麻罗可能压根就没有打算露面,就用这样的铃铛声,就能把人活活的困死。
    传闻中,黑麻罗只在夜间出现,等到天色发白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它一定会走。根据我的观察,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们无论如何都熬不过去。
    唰!!!
    就在这个时候,我模糊的视线陡然捕捉到了一抹在浓雾中一闪而过的影子。那道影子出现的很快,消失的也很快,视线不清晰,我不敢断定自己看的准不准。不过,还没等我真正反应过来,身旁的班达察多已经箭一般的猛冲了出去。
    浓雾中的影子是消失了,可只要影子出现过,班达察多就能尾随而至。我连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跟了过去。
    淡黑色的浓雾,把夜色都笼罩在其中,班达察多的速度已经快到不可思议,可他好像还是迟了一步,等冲到跟前时,那道在浓雾里一闪而过的影子好像凭空消失了。
    唰!!!
    猛然间,从我们右侧大概不到十米的地方,那道凭空消失的影子又变戏法似的闪了一下,班达察多的反应还是很快,身形一动,又朝右边冲去。我咬了咬牙,一边跟随,一边伸手在怀里翻找着。
    我身上带着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因为感觉自己是回不去了,所以能处理的东西都处理掉,剩下那些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部随身携带。贴身的衣兜里,装着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我随手一抓,就抓到了一个用棉布包裹着的小包。
    这是两块永生青铜的碎块,平时用棉布包着,还用细绳紧紧缠住,避免它们相互碰撞后会发出声音。我飞快的打开棉布包,捏住了永生青铜的碎块,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传说中的黑麻罗,不可能没有意识和灵智,只要有意识,就必然会受到永生青铜的影响。
    当!!!
    我两只手一碰,永生青铜的碎块立刻传来了一阵让人牙根子发痒的碰撞声。嗡嗡的震颤穿过层层叠叠的铃铛声,朝四周扩散出去。
    我觉得,那道闪来闪去的影子,其实离我们不远,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只要对方有意识,就不能逃过青铜震颤所带来的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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