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官笑道:“正是,外面雨大,我们还是进去说话。”
    说吧,她当先返回船舱,李玄都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两人回到船舱之后,游船重新开动,却是宫官以自身气机催动,到了李玄都这等境界,改变天时也不算难事,宫官仅仅是催动一艘小船漂流,当然是轻而易举。
    李玄都坐在右边的贵妃榻上,问道:“关于唐家,官官你知道多少?”
    宫官说道:“唐家历来神秘,我未必知道得更多。话说回来,你应该去问秦大小姐或是‘天刀’才是。”
    李玄都道:“据我所知,唐家始祖有《毒经》传世,是为根本功法。唐家的家主必须由唐姓直系子弟担任,经、袍、珠、杖这唐家四宝由家主保管。以家主为首的主家世代居于唐家堡,下设十大堂口,各司毒药配方、提炼、暗器设计、制作、保管,以及传功、巡逻、刺杀等。这十大堂口分别由唐家嫡系中的十大长老掌管。如今的唐家人丁兴旺,有一位唐家老祖,人送外号‘金臂佛’,精于暗器功夫,只是已经隐退江湖多年,不问世事,按照江湖规矩,只当江湖上没有这个人物,所以无论什么榜单,都没有他的名字。”
    宫官道:“这些我也知道,如今的唐家当家之人是唐夫人。江湖上有三位女子被冠以‘观音’名号,分别时‘血观音’石无月、‘白衣观音’白绣裳,‘千手观音’唐婉。唐婉便是唐夫人了。她被誉为唐家第一高手,精通暗器‘菩萨泪’。菩萨有泪,泪众生苦,乃是唐家排名第一的暗器,一方圆润、一方尖锥,细细小小,如佳人梨雨,最少有三十二种回力激发,里面含有七种毒性相克,中此毒器者全身无力,若此生不再使用气机,则可保长寿。这位唐夫人早年时也一位美人,曾在江湖上行走,被誉为蜀州第一高手,只可惜未曾登上过太玄榜,曾是黑白谱的第一高手,后来久不在江湖露面,这才榜上无名。依我推测,唐夫人隐世多年,就算不能登上太玄榜,也应与宁忆、李元婴等人相差无多。而在唐夫人之下,还有唐家三公子、唐家六识、唐家五大,算是高手众多。”
    李玄都点头道:“姑姑与这位唐夫人有旧,曾经对我提起过此事。我原本打算是让姑姑随我一起过来,不过如今唐家情形不明,所以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先去蜀中看看情形如何,然后再决定是否让姑姑过来。”
    宫官望着李玄都,好奇问道:“紫府的意思是,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脱身更加容易,是不是?”
    李玄都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姑姑虽然修为不俗,但如果宋政亲自出手,我却是难以顾及到她。”
    宫官立时问道:“那紫府就不担心我么?”
    李玄都早就料到宫官会有如此一问,回答道:“我只是与你一同入蜀,入蜀之后,我们还是要各行其是。”
    宫官有些失望,道:“那……好罢。”
    李玄都道:“不好也得好,你知不知道,极天王死了。”
    宫官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你的手笔?”
    李玄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道:“极天王可以死,那么李玄都也可以死,我不想重蹈大师兄的覆辙,所以这次入蜀,我做了十足准备。不过这些准备只能让我一个人自保。”
    宫官说道:“若真是如此,宋政去找你的麻烦,便顾不上白帝城,我便能安排人手对付唐周,我可要多谢紫府了。”
    李玄都一笑置之,开始沉默不语。
    宫官也不再多说什么,放下手中的折扇,取过靠在一旁的琵琶,先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接着低眉信手续续弹,继而轻拢慢捻抹复挑,只听得琵琶铮铮声响,似是银瓶乍破水浆迸,又如铁骑突出刀枪鸣。
    宫官开口唱道:“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李闭目细听。
    一曲词唱完,宫官问道:“公子觉得如何?”
    李玄都睁开双眼,回答道:“极好,这是前朝的《临江仙》,不知可有《浣溪沙》?”
    “自然是有的。”宫官嫣然一笑,复奏琵琶,“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记取小窗风雨夜,对床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晚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李玄都轻轻鼓掌道,“辛稼轩先生的词,我是最喜欢的,官官有心了。”
    宫官只是微微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小船已经快要顺着曲江池出城去了,李玄都抬眼向外望去,隐隐可以看到黑黝黝如山岳的影子,那便是隐在茫茫雨雾之后的雄伟城墙。
    李玄都问道:“你今日约我,是打算送我出城吗?”
    宫官摇头道:“当然不是,而是你我一道出城,这西京城中,有许多讨厌之人,我怕他们会扫了你的兴致。”
    便在这时,就见得城墙之上亮起了灯火,雨浇不灭,十分醒目。紧接着就听到一个苍老声音朗声说道:“见过尊者。”这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漫天雨声,清晰地传到了船舱之中。
    宫官放下怀中琵琶,道:“这是无道宗中十长老之首的封暮年,为人最是顽固,处处讲究规矩如何,就像儒门里的老夫子。”
    说这话的时候,宫官已经停下小船,然后与李玄都一起走船舱。
    此时雨雾浓浓,李玄都便伸手一挥,茫茫雨雾便似是珠帘一般被人从中分开撩起,小船与城墙之间再无遮挡,清晰可见。
    站在城墙上的封暮年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沉,生出极大的忌惮之意。
    宫官道:“封长老,这位是清平先生。”
    起先封暮年见宫官对李玄都极为重视,便心生疑窦,此时听到他就是清平先生,心中顿时一凛,说道:“久仰清平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实感荣幸。”
    以李玄都的身份,也无需太过谦逊,所以只是淡淡道:“不敢当如此。”
    封暮年也知道李玄都的大名,虽然他在太玄榜上排名第五,但张静沉、上官莞都败在了他的手中,恐怕是排名第一的白绣裳也未必能稳胜于他,心中忌惮非常,道:“不知清平先生来到西京,有何贵干?”
    李玄都负手而立,说道:“我与宫姑娘有旧,所以此来只是访友。”
    宫官听到他又称呼自己为“宫姑娘”,不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李玄都却是不看宫官。
    就在这时,忽听又有一人喝道:“我听说清平先生已经与辽东的秦家大小姐定下婚约,今日却背着秦大小姐来见宫姑娘,此等作为,算是什么行径?”
    李玄都循声望去,去见城头上还站着几人,均是二三十岁的年纪,脸色不善。李玄都再一打量,却见这几人虽然是对他说话, 却不时偷瞧宫官,李玄都顿时心中明了,这是把他当作情敌了,却也知道不是对手,这便搬出了秦素,要压一压他。
    李玄都道:“我只是访友罢了,便是秦大小姐,也是知道宫姑娘的。”
    李玄都此话本是为了表明他与宫官之间清白,就算是秦素知道了,他也不怕,因为他行得正坐得端。可落在这几人的耳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他们本就先入为主,觉得李玄都与宫官之间定有私情,又听得李玄都如此说,便听成了秦素大度,不介意李玄都与宫官之间的私情,险些被气炸了肺。
    在他们想来,好你个李玄都,秦大小姐是何等人物,娶了她,便有了秦家的基业,你有了一个秦大小姐还不知足,还要再把宫官也收入囊中,坐享那齐人之福,做人太贪心,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这几人被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可又要保持体面风度,一个个面容狰狞,眼神好似刀子一般,想要跟李玄都叫阵,又慑于李玄都的威名,不敢开口,看得李玄都哑然失笑,也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凭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继续说道:“我不仅与宫姑娘有旧,与圣君、皇甫宗主也有交情,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几人听到澹台云和皇甫毓秀的名头,顿时一惊,再一细想,既然李玄都与圣君都有交情,那么认识宫姑娘似乎也不算什么,不由敌意稍减。
    封暮年开口道:“老夫却是不知道,清平先生竟然与圣君、皇甫宗主也有交情。”
    李玄都道:“我与圣君、皇甫宗主在金帐王庭相识,难道圣君认识了什么人,还要向阁下通报吗?”
    封暮年脸色一变,“不敢,不敢。”
    宫官一直不曾说话,只是冷眼望着一众人等,忽而说道:“封长老,白帝城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封暮年一怔,道:“属下已经知晓了。”
    宫官点了点头,“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圣君、左尊者、诸王不在,我们未必能压得住唐周,清平先生是圣君专门请来帮手,你们却如此无礼,若是误了圣君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此言一出,无论是封暮年,还是其他人等,均是脸色大变,“我等万无此意。”
    宫官轻哼一声,“封长老,你和樊堂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动身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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