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上官莞对于玄真大长公主的动机总是存有几分怀疑,哪怕李玄都选择相信玄真大长公主。
    经玄真大长公主如此一说,虽然上官莞还有些许疑虑,但也释去了大部分疑心。
    玄真大长公主对于大魏朝廷的前景异常悲观,她认为大魏朝廷的覆亡几乎是必然,而大晋皇族的前车之鉴又让她不愿给大魏朝廷殉葬,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投靠李玄都,帮助李玄都做事。而在帮助李玄都的同时,她又在履行自己身为大魏皇室成员的责任,尽力维持大魏朝廷,包括亲自与赵良庚面谈等等,显得十分矛盾。
    上官莞却没有这样的顾虑,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这个徐与玄真大长公主的徐不是一回事,她本姓上官,父兄叔伯都被论罪斩首,她也沦为奴仆,若不是遇到了师父徐无鬼,也许已经死于非命,也许是某个人的小妾丫鬟之流,哪里会有今日。从这一点上来说,大魏徐家还是她的仇人,所以让她追随李玄都,她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上官莞说道:“方才姐姐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其实是在等一个人,算算时间,她也该快到了。”
    玄真大长公主好奇问道:“是客栈之人?”
    上官莞摇头道:“不是客栈之人,不过与姐姐也算旧相识。”
    “旧相识。”玄真大长公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清平会之人?”
    上官莞点头道:“是‘女冠子’。”
    “原来是她。”玄真大长公主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转眼间也明白过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妹妹就是‘虞美人’了?”
    上官莞淡淡一笑,“我是‘虞美人’,姐姐是‘撼庭秋’。”
    玄真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权作默认。
    至此,两人都挑明了身份,再无隐瞒。
    上官莞感慨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有一件事要与姐姐商议。不过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私事……”玄真大长公主有些迟疑。
    “姐姐不要紧张。此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有你我二人而已。”上官莞轻声道,“方才姐姐也说了,值此改朝换代之际,你我同是追随清平先生,都可以算是功臣。可功臣之间也有个高下之分。如今的清平会也好,客栈也罢,派系林立。比如说秦大小姐,她是清平先生的夫人,许多人便围绕在她的身边,事事以她为尊。而清平先生更为信任宁忆等人,将其视作左膀右臂,于是许多人也去攀附宁忆。我们这些后来者,不能说不被信任,可总是差了点意思,所以我就想着,我们姐妹几人应该联起手来,互帮互助。”
    玄真大长公主居于朝堂多年,哪里不明白上官莞话语中的意思。上官莞这是不甘居于人下,倒不是要反叛李玄都,而是要在以李玄都为首的一方势力内谋求更高的地位。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衮衮诸公,哪个不是拼命向上爬?哪个不结党?
    很显然,上官莞已经与“女冠子”结成了同盟,现在上官莞也想请玄真大长公主加入这个同盟。
    玄真大长公主说道:“妹妹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上官莞道:“若是姐姐不嫌,我也将‘女冠子’引见给姐姐,我们三人好生亲近一番。”
    玄真大长公主望着上官莞,说道:“如今的天下还是大魏的天下,会不会太早了些?”
    上官莞道:“未雨绸缪,也该早些着手准备了。”
    玄真大长公主心中明白,既然上官莞把话挑明,若是开口拒绝势必会让上官莞心生芥蒂,便是结仇也不是不可能,于是说道:“那好吧,就请妹妹代为引见。”
    上官莞的脸上有了笑意。
    李如是离开了帝京,对她而言,其实算是一件好事。
    ……
    李如是先是回了剑秀山,见过了李非烟,他向李非烟交代了前后经过之后,又离开剑秀山,去往终南山。
    李如是怀着请罪的心态来到终南山,正如上官莞所说的那般,他险些导致李玄都在帝京的布局谋划毁于一旦,若真到了那一步,他纵有百身也难赎其罪。这让李如是心中生出莫大的愧疚,李玄都这样信任他,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了他,他实在有负重托。
    他来到终南山的时候,先见到了徐九。
    现在终南山上下都知道,这位自称徐九之人是大管家,不仅是清平先生的大管家,也是整个终南山的大管家。
    这其实是李玄都的意思,随着楼兰城易主,阴阳宗只剩下王天笑等人,地师在西域的布局已经毁坏大半,李玄都无力也无心去干涉西域局势变化,再加上他已经找到“帝释天”,徐九继续留在西域的意义不大,干脆将其调回中原,留在终南山上。
    徐九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地师过去掌握西域还是以阴阳宗的势力为主,以安西大秦国和部分西域小国为辅,如今没了阴阳宗,徐九一人也谈不上什么根基,对于西域的确没有什么留恋。而且两相比较,黄沙万里的西域也比不过七十二福地中排名第一的终南山。
    徐九已经知道李如是的来意,虽然两人并不熟识,但因为共事一主的缘故,徐九还是稍稍安抚了李如是,让李如是暂且安心。
    待到李如是见到李玄都,李玄都刚刚结束每日的例行修炼,这是他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习惯,风雨无阻,哪怕是跌落境界的时候,也不曾放下半分。
    李玄都看了眼李如是,虽然李如是的年纪要比他大,但早在清微宗的时候就事事以他为主,此时倒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不由叹息一声,“云何,去我的书房说话。”
    两人来到李玄都的书房中,李玄都坐在书案后,李如是坐在他的对面。
    李玄都望着李如是说道:“云何,你是‘如’字辈,我也是‘如’字辈,真要论起来,我该称呼你一声兄长。当年我还在清微宗的时候,你是天微堂的堂主,从那时候起,你就跟随我左右,到了如今,你还跟在我的身边。些许失误而已,我不会责怪你。”
    李如是缓缓开口道:“先……紫府不怪罪我,我要怪罪我自己。这次出了这样的纰漏,我难辞其咎,所以我请紫府革去我的‘账房’之职。”
    李玄都定定地望着李如是,问道:“这就是你的来意?”
    李如是沉默了。
    李玄都此时已经完全不像别人口中的清平先生,而像一个坐在老兄弟面前的普通人,语气和缓地说道:“客栈,清平会,其实是一体的,表里两面,两者也势必会纠缠在一起。虽然是我创立了客栈和清平会,但客栈和清平会不是我的私产,客栈和清平会也属于其中的成员。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掌握客栈和清平会的大局,有些细节却是无力兼顾,比如拉帮结派,比如明争暗斗。虽然现在还没有,或者并不明显,可终有一天会发展到争权夺利。这是人的天性,几乎不可能杜绝,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个位子,有些人求而不得,你却要主动放弃。”
    李如是道:“我愿以坦荡面对紫府。”
    李玄都道:“正因为你的坦荡,我更不可能同意让你辞去掌柜之位。”
    李如是再次沉默了。
    李玄都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需要你的交代,我只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就是这样。”
    李如是站起身来,“上官莞那边……”
    李玄都叹息一声,“我本希望你能替我看住上官莞,可现在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上官莞的自觉了。”
    李如是惭愧道:“是我……”
    “不要说了。”李玄都立刻打断道,“都说用人不疑,我既然用了上官莞,就相信她不会坏我的大事,这是我的决定,如果出了问题,该担责的人是我,还轮不到旁人来替我担责。”
    李如是忽然有些感慨,这便是李玄都和老宗主最大的不同,老宗主总是喜欢藏身幕后,暗操独治,用他人做屏障遮挡。而李玄都却从来不屑于如此行事,敢为人先,敢于担当,这也是他肯追随李玄都的原因所在。
    李玄都说道:“云何,你一路奔波劳顿,就暂且留在终南山上,与徐九亲近一下,然后返回剑秀山,接手客栈事宜,从旁协助姑姑。你和上官莞不同,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我相信你能帮我完成这件大事。”
    “是。”李如是这一声回答有了一些哽咽感。
    李玄都接着说道:“过些日子,姑姑可能要回清微宗一趟,而我要动身去辽东一行,待到三十六日期满,我还要准备上京,所以你要肩负起客栈的重任。”
    李如是点头应下。
    李玄都站起身,将他刚刚默写完不久的“太平青领经”交到李如是的手中,说道:“无事的时候,照此修炼,未必能够长生,可跻身天人境总不是什么难事。”
    李如是怔住,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玄都已经将书放在他的手中,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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