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六眼教的教主竟然连军甲都弄得到!
    你们从哪儿弄到的军甲!唐池雨长剑直指为首的那人,音调压得极低,浑厚的声音传遍城中每个角落。
    唐池雨记得,这批军甲和武器应该是在三年前淘汰下来的,当时所有淘汰品都由军部派来的官员押回军中,部分销毁掉,部分分发进镇国军中。
    所以如今这群六眼教徒能够穿着军甲,只说明六眼教主竟然和军部有所勾结。
    唐池雨气势如虹,将前排的几人吓得勒马后退几步,然而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就是她们毁了神明的雕像!她们是渎神之人!杀了她们!,骑兵们瞬间暴动起来。
    数百箭支齐发,如寒芒垒成的雨点。
    无名双刀砍断箭支无数,回头与唐池雨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人护住南月,一人捞起救出的白衣少女,主动冲进骑兵中间。
    前一刻是箭如雨下,这一刻是血如雨下。
    无名在前方开路。唐池雨清理周围的杂兵,两人几乎杀红了眼。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被唐池雨背在背上的白衣少女,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颤抖着捅像唐池雨的脖子。
    在匕首快要接触到唐池雨皮肤时,一支不知从哪儿出现的短箭飞过来,好巧不巧扎在少女手腕上。
    匕首落地。
    少女也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不远处,一抹红衣站在高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唐池雨感觉到少女从背上滑落,猛地转身,立刻看见滚落在地的匕首,而少女正无力地躺在一边,手指颤抖得厉害。少女手腕上插着一根短箭,似是涂了毒,让少女动弹不得。
    唐池雨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瞳孔倏地扩大。
    但现在不是质问少女的时候,唐池雨再次用力牵住她的手,将已经被毒液麻痹的少女背在背上,跟上无名的脚步。
    终于一路杀到城外,身后的骑兵被杀得剩不了多少,她们才停下脚步。
    唐池雨将少女放到地上,摘下她眼前的白布,愤怒地用剑指向她:为什么?
    为了六眼神少女身体无力地颤抖,不断重复这句话。
    无名看看少女手腕上的短箭,再看看唐池雨愤怒的神情,便基本猜了个大概。见少女始终不肯说,无名先一步拔刀,给她一个痛快。
    无名转身拍拍唐池雨的肩膀,无声地安抚她。
    无名,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唐池雨话音刚落,又警惕地望向远处。
    无名亦是不悦地呸了一声,望向远处的眼中满是戾气。南月躲进她的怀中,同样轻叹一口气。
    又来了。
    这一批的人数明显比方才少,但仍然有百人以上,在荒野中密密麻麻如蝗虫一般,不要命地冲上来。附近没有树木,没有房屋,在平地上与骑兵对战,对无名和唐池雨来说无疑是一大劣势。
    仍然是无名打头阵,血色双刀如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一般,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花。
    这群教徒除了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外,其实并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他们不会战斗的技巧,身上几乎没有内力,不会武功。
    他们只会不断重复一句为了神明。
    他们远不如荒原上的马贼或是蛮人,可是凶残的马贼往往只有十来人一队,一旦首领殒命,整支队伍都会溃散,无论是无名还是唐池雨,都能轻而易举掠进马贼小队中取到首领项上人头。而蛮人数量虽然多,但与蛮人对战时,渭北派出的将士也不会少,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有单兵作战。
    而眼前的这群教徒,他们没有首领,不会武功,如蝗虫,又如蚍蜉撼树。
    打倒他们并不难,可孤身与成群的蝗虫战斗,不知道下一批虫子什么时候会再度袭来,对精神的消耗是极大的。前方,无名几乎是本能地手起刀落,鲜血染红了眼。后面,唐池雨的动作逐渐慢上半拍,差点儿被一个教徒击中时,不远处那个红色身影终于没有再犹豫,快速掠了过来。
    司涟从天而降,针状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洒下,又一批人倒落在地。
    唐池雨怔了片刻。
    上回看见司涟从天空中降落,还是在醉花间。司涟跳一曲扇舞,身姿妖媚,纤细得腰肢软得像是随手可以折断。当时唐池雨虽然愤怒,却仍忍不住想,她长得好美,又好弱。
    唐池雨不喜欢纤弱的人。
    可这回司涟同样穿着一袭红裙,同样如仙子一般从远处飘然而至,一颦一笑间仍然带着几分柔媚,却又截然不同。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穿梭着,推开砍向唐池雨的刀剑,最后来到她身边,与她后背相抵。
    出行三个多月,被尾随三个多月,唐池雨没有将司涟赶走,却早已分不清自己对司涟的感情,是愤怒,是怨恨,还是其他的什么。
    终于将这一批人解决得差不多后,四人夺了两匹马奔向丛林中。唐池雨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司涟抓着手腕拉上马背,鼻尖被一股熟悉的香味笼罩。
    丛林深处,四人点燃火堆,围坐在周围。她们身上或多或少沾着些血迹,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无名和南月坐在火堆一边,无名迷上眼睛休息,南月便拿手帕轻轻替她擦去脸上血迹,又掏出木梳轻柔地替她将头发梳整齐。等南月捣鼓得差不多了,无名便睁开眼睛,在南月身上重复刚才一系列动作。
    火堆这边气氛温馨闲适,可另一边就有些尴尬了。
    唐池雨和司涟背对着背坐着,一动不动,谁也没有说话。而唐池雨的手仍然被司涟紧紧握住方才在马上时,不知怎的就握在一起了,司涟不肯放开,唐池雨也没辙,她想勒令司涟放手,又觉得开不了口,心里怪别扭的。
    更过分的是,司涟的手指竟在她手心轻轻拨弄着,一下,两下,三下
    唐池雨脸颊憋出一股红,刚想向无名求助,就看见她正和南月卿卿我我,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唐池雨心中立刻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愤怒像委屈,又夹杂着些许几乎察觉不到的羞敛。
    无名,我们就这么逃了吗?唐池雨借着心中情绪,用力抽回手,正色道。
    无名这才看向她,笑得无奈:也可以杀回去,我们四人要杀光他们不难,只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会浪费我们多少时间,而罪魁祸首又会不会趁乱逃脱。
    毕竟她们从始至终,连那名六眼教主的面都没见到。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无名今天下午所说,就算她们这些天里杀光六眼教的人,仍然改变不了什么,燕北只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六眼教没了,不多时,七眼教、八眼教又会从地底冒出头来。
    除非她们能想办法彻底改变北境乱象,否则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更讽刺的是,她们今晚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救出那位被献祭的少女,没想到少女竟是六眼教的人,她们连无用功都没做成。
    无名随手扔了根木柴到火堆中,火焰闪烁着,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而她们四人安静地坐着,陷入沉默之中。
    沉思许久,无名忽然开口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改变燕北城的现状。
    唐池雨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无名继续道:朝中掌权者不愿意将视线投向北境,我们便逼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正视北境乱象。
    怎么逼?
    无名笑得妖媚,手指搭在南月肩膀上,轻轻跳动着:长宁郡主加上礼部尚书南家嫡女的两条命,够不够?
    你是说唐池雨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无名当然不可能带着南月去死,假死?
    对。无名笑眯眯点头,首先燕北离渭北不远,最多三天便能到达。其次从村子里进燕北城的时候,我注意到附近有座悬崖,待会儿我们去探探底儿。若是可行的话,明日我们将六眼神教的人引到悬崖边,我们四人假装坠崖,然后小七你和司涟离开这儿,去渭北军营,将我和南月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要求朝廷肃清燕北,然后再顺理成章调一队渭北军,回来踏平燕北六眼教。
    这段时间里,六眼教主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或许会放松警惕。我和南月趁机调查城中密道分布,找到教主的位置,等你们从渭北回来后,我们里应外合,将六眼教一网打尽。这时候朝廷的人也该到了,收尾的事情我们交给他们,自己再趁机溜走。
    唐池雨眼眸微亮,拍手道:就这样做!
    四人休息一会儿,便骑马找到无名所说的那个悬崖。夜色中,悬崖中弥漫着一层黑雾,无名首先扔了块石子儿下去,没有听到声音。
    下去看看?无名抱起南月,向着悬崖一跃而下。
    夜风呼啸。
    啊南月本能地惊呼一声,抱紧无名的脖子,又好奇地伸出小脑袋,观察悬崖周边的世界。
    无名沿着崖壁急速下落,脚尖时不时在岩壁上轻轻一点,速度便变慢许多。最后无名单脚踩在一棵生在崖壁间的树枝上,环顾整个悬崖内部。
    这时已经看得清底部了,下方是一片沼泽,难怪石子儿落地没有声音。明日她们坠崖后,六眼教的人也搜不出尸体,她们也不必多做什么伪装。
    悬崖上方又传来一阵呼啸的声音。
    无名转头,看见唐池雨和司涟同样一跃而下,两人站在另一边树枝上。司涟牢牢握着唐池雨的手腕,防止她脚滑摔下去。唐池雨埋着头死死咬着牙,却什么也没说。
    司涟从刚才加入她们三人,到现在,都没和她们说过什么。但她们好像就是无声地接纳了她不,主要是唐池雨接纳了她。
    无名指看了她们一眼,目光又转向悬崖上。
    那边有个崖洞,我们去看看。无名转身掠进那个黑漆漆的崖洞中,司涟和唐池雨紧随其后。
    崖洞开口的方向很巧,是向上的,正好能让月光洒进来,整个崖洞都布满银白的光线,也恰巧阻隔了沼泽地中飘起的湿气。崖洞可以容纳五六人,里边堆叠着不少松软的枯草。无名拿短剑细细翻找一遍,将洞中所有小动物的干尸都挑出去,毫不犹豫地扔进沼泽里。
    就这儿了。无名笑道
    唐池雨扫开一块空地,不等她开口,司涟便掠出洞穴,不一会儿就抱回一堆树枝来。点起火堆后,整个崖洞都亮了起来,暖红的橘光闪烁。
    明日我们将六眼教的人引到这儿来,我们假装敌不过他们坠崖而亡,然后躲进这个山洞中。我和南月留在燕北附近,探索燕北城下密道,你们二人去渭北。
    四人又确认一遍计划后,这才倒头睡去。无名抱着南月睡在一边,司涟和唐池雨睡在另一边,虽然没抱在一起,却隔得很近。
    无名却久违地失眠了。
    她突然感觉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涌上心头。
    可是无名很确定,今日的计划应该没有任何纰漏才是,六眼教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者,她们此次的目标根本不是铲除六眼教,而是利用朝廷,彻底肃清燕北一带。
    为什么会不安呢?
    无名闭上眼,脑海中立刻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似乎是她在原文中看见过的,睁眼后却又想不起内容。不过如果心中烦躁和原文有关的话,是男女主在京城中惹事了?
    无名思虑时,怀中南月忽然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替她抹平皱起的眉头。
    无名唇角勾起柔和的笑,不再多想。
    朝阳初升。
    四人离开洞穴,从悬崖侧壁用轻功绕上去,大摇大摆向燕北城而去。无名本身是想回城去马车的,却害怕连累到开客栈的小胡子,而且之后她们坠崖,也不知道暂时该如何安置马车,也就暂时将它寄放在小胡子那儿了。
    昨夜过去,燕北城里一片狼藉,原本还有几个百姓从房间里钻出来打扫,一看见无名等人,又立刻缩回屋里。明明是白天,整座城都安静得可怕。
    无名直捣县衙,在后院中捣鼓一阵。司涟眼尖地发现密道的位置,向无名做个眼神,却没有去打开机关。
    她们摸索一圈,装作一无所获地叹叹气,转身就要离开。
    果然一走出县衙,她们又听见不远处马蹄阵阵,四周房顶上无数箭支对准她们。今天的人不如昨日多,但明显都是些会武功的精锐教徒,箭支的力道都比昨日大了不少。
    无名尽力做出一副惊诧的表情,抱着南月突围,为了装出昨日体力已经被耗得差不多的样子,她每走几步还装模作样停下喘两口气,纵使装得这么辛苦,后面那群人还有些跟不上。
    无名:
    一群垃圾。
    司涟和唐池雨立即跟上她们的步伐,中途司涟似是体力不支,羸弱地扯了扯唐池雨袖口。唐池雨没理她,司涟又扯了扯,唐池雨仍然没有反应。
    司涟干脆停下脚步,弯腰喘了好一会儿,眼看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才脚步虚浮地跟上去。
    唐池雨:
    虽然明知道司涟是在演戏,但为了不在六眼教面前露馅儿,她还是恶狠狠转身拉住司涟手腕,带着她迅速往前逃开。
    无名并没有主动往悬崖的方向跑,那样未免太明显了些,而是引导着六眼教众,将她们往那边逼。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终于四人被逼到悬崖边,在人群中激战许久,杀掉大半六眼教众后,南月忽然一个没踩稳,仰头跌下悬崖。无名换乱地去拉她,后背正好被一名教众击中,没保持住平衡,同样跌了下去。唐池雨和司涟也纷纷体力不支,被推落悬崖。
    剩余的六眼教众聚集在悬崖边,确定四人消失在浓郁的雾气中,为首那人才沉声道:你们一人去禀报教主,其余人到悬崖下面,搜寻尸体。
    是!
    与此同时,崖洞中,四人围着早已熄灭的火堆坐下,虽然她们身上沾满血迹,看似狼狈不堪,脸上却都带着些许笑。
    唐池雨最先忍不住,拍着大腿弯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刚才你们也演得太好了吧小南月摔下去的那会儿,无名眼眶都红了,看起来还真是分心了,结果被人给一棍子打下去。
    无名,你被打到了?南月收敛笑容,担心地仰起头。
    没关系的。无名安抚道。以她的内力强度,刚才那个不过七八品的教徒,能伤到她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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