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无名皱紧眉头,没有立刻松开南月的手,而是将她拉入怀中:抱紧我。
    南月听话地缩进她的披风内,一如往常许多次一样。
    无名脚尖点地,掠上城头。
    城墙另一头蛮人大军不断涌来,几乎看不见尽头,无论向左还是向右看去都是如此。
    十万人?二十万?还是更多?
    无名毫不怀疑,蛮人这一次出动了全部的兵力。
    难怪前两次蛮人攻城,渭北军只是一直守在城墙附近,直到蛮人撤退时再追上去。可这次渭北军却不得不主动进攻,阻止蛮人接近城墙,否则这群如蝗虫一般的蛮人一旦涌到城墙下面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是唐池雨恐怕此时的渭北城已经如原文中一样被攻破了,届时中原大乱,民不聊生,大秦百姓将生活在真正的人间地狱之中。
    第75章 沙场点兵(四)
    无名只在城墙上看了一眼,就立刻掠回城墙内,策马往渭北城中奔去。
    就算现实已经和发生偏差,蛮人不一定能攻下渭北城,但这一战也必定无比危险,根本不是前两场战争能够比的。
    无名?南月从披风中钻出来,疑惑地喊了一声。
    无名在她们的小木屋前停下,抱着南月下马:今天这一战很危险,你在城里等我,好吗?
    风声呼啸,外边渭北军营一阵忙碌,就算在城里也能隐约听见刀剑的声音。
    我想去南月声音很弱,她拉着无名袖口,手指轻轻地摩擦着,最终认真点头,好。
    真乖。无名眯起眼揉揉她的脑袋,低头在她唇上轻触一下,那我过去了。
    南月点点头,片刻之后,却又倾身抱住无名的腰肢:无名,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无名怔了一瞬,回头便看见南月仰着脑袋,眸光澄澈地看着她。
    我知道为什么。不等无名回答,南月便轻声继续道:在燕北的时候,我说过无名你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你一点也不冷血,一点也不自私,你的武功很强,所以你想要去战场上杀敌,想要保护七姐姐和渭北的其他将士们。不管是以前在荒原,还是现在,你都是这样,明明嘴上说着不愿意,却总是用尽全力保护身边的人。
    可是无名,我是一个很自私又很弱小的人,其他人怎样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很自私地希望你不要受伤,一旦遇见危险,就及时地撤回来。可以吗?南月埋下头,声音很弱,我很自私,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别人受伤。
    平时懂事到让无名觉得心疼的南月,竟然会说出这么不懂事的话。无名一怔,随即心里又是一阵揪痛,她究竟给南月留下了怎样错误的印象?或者说,南月对她的滤镜实在是太厚了些。
    无名将南月抱进怀中,手指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
    当然。无名轻声道,小月亮,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相反我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别人怎样都和我无关,我的愿望只是和你一起活下去,直到老去而已。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一旦我感觉到危险,就立刻抛弃战场上的一切,逃回来见你,我们在城里好好休息。
    放心,我绝不会有事,那些蛮人伤不了我。无名的表情逐渐变回一贯的懒散自信,她伸手挠挠南月的下巴,眯眼笑道,这场战争过后,蛮人应该也剩不了多少兵力了,我们还要一起回长京,然后成婚呢。
    嗯!南月重重点头。
    房间外突然飘起鹅毛大雪。
    无名又和她紧紧拥抱一次,这才骑马消失在风雪之中。南月看着无名的背影,看见她远远朝自己招手,不由得浅浅地笑了。
    无名的身影逐渐被风雪淹没。
    南月回到房间里,趴在床上戳了戳小黄沙,闷闷道: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在她的记忆中,渭北战乱明明是在大半年后。可是上一世她生在长京,消息本就不灵通,只隐隐约约听说渭北城似乎被攻破了。之后没多久,她就死在了卫鸠的剑下,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这一世渭北战争为什么会提前呢?有了无名和唐池雨在边关,渭北城还会被攻破吗?
    南月不知道。
    这一年来,她的内力进步了不少,按照无名的说法,应该是七品左右了。可是她仍然做不到在战场上不拖无名的后腿,更别说保护无名了。
    至于那本杀之秘籍,南月早在旅途前就将它牢记于心,就算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没有再看过书,也不时在脑海中回想书中内容。可是书里教的都是暗杀之法,在四处都是敌人的战场上根本起不到什么所用。
    南月皱眉趴在床边软软地叹口气,不断戳着小黄沙的脸颊,惹得它无奈地喵喵叫了好几声。
    无名很快再次回到城墙下,这回她没有掠上城墙,而是随着骑兵出城,到荒漠之中迎战蛮人。头顶上不断有炮火和箭支呼啸着飞过,落在远处的蛮人大军里。不断有蛮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冲上来。
    无名略微地瞟一眼,果然在渭北军的最前方看见唐池雨的身影,司涟护在她身边,两人就这么冲进敌军之中,为渭北军开出一条道来。无名也拔出两把弯刀,随之冲过去,红月弯刀在雪中翻飞,雪花和血花交织在一起,在黄沙中勾勒出一幅诡异的画卷。
    无名内力充沛,弯刀割人头如割草一般。
    然而就算割草割久了,仍会觉得累,更别说是砍天生大力的蛮人。中途无名遇见好几个四五品的高手,都纷纷被她斩落于刀下。
    无名嫌弃地拍拍手上的血渍,望向黑压压的蛮人军队,听着周围的喊杀声,长长吐了口气。
    蛮人这一回一定是倾巢出动。
    只要打赢这场战争,就可以回长京了。不知道现在长京城里情况如何?二师父用来对付唐炙的罗网布置好了吗?
    无名只走神一瞬,思绪又立刻回到战场上,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这场战争也持续了一整天。白雪掩盖了黄沙,又被鲜血染红,最终又变得白茫茫一片。
    攻过来的蛮人越来越少,城墙下只剩下离群顽抗的零星蛮人,终于到了收尾的阶段。
    殿下!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您先回城楼上休息罢!一名将领策马而来,一戟挑飞身边的一名蛮人,朗声道。
    好。唐池雨疲倦地点头,却仍然皱着眉望向无边荒漠。
    这场战争就这么完了么?唐池雨总觉得有些不安。虽然这场战争对两方来说都足够艰难甚至惨烈,但和唐池雨预想中仍然相差很多。
    无名先前能够预测蛮人不过是暂时撤退,是因为她知道原文剧情。就算现实已经和原文不太对得上,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而唐池雨能够预测到,则是因为她曾在渭北生活了整整三年,读过兵法数百本。就算她在读书这一方面生性愚钝,很多书籍根本没能看懂,但看得多了,总是能够学到一些东西的。唐池雨以为自己是靠直觉,实则是她看过的兵书,经历过的战争,都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唐池雨此时没想这么多,她犹豫一瞬,随即决定相信自己心里不安的感觉。但她现在的确已经累了,再呆在战场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唐池雨回头厉声道:还没有完!蛮人还有后招!百里将军,你注意整顿军纪,决不可松懈!
    是!那名将领声音洪亮。
    唐池雨回到城墙下方时,前线的渭北将士已经整顿好,准备再度迎接蛮人的进攻。唐池雨松了口气,快步登上城墙高处。
    远远朝荒漠深处看去,又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蛮人再度涌上来。
    果然还没完。
    唐池雨握紧了拳头。
    司涟同样望着远方,她虚起眼睛,催动内力往那边看过去。
    只见接近三里外的荒漠深处,十来名高大的蛮人男子扛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坐辇,辇内没有坐人,相反足足一丈高的辇身顶端,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蛮人。
    那个蛮人脸上涂着诡异的白色花纹,尽管处于极其寒冷的风雪中,他却裸丨露着上半身,结实的肌肉暴露在雪中,蕴藏着恐怖的爆发力。
    隔着整整三里的距离,司涟却被那个蛮人身上的杀气惊得一身冷汗。
    司涟本能地感觉他很强,比她,甚至比无名还要强。
    蛮人一手持弓,一手拿着箭支,目光落在城墙上,似是在寻找什么。忽然他毫无预兆地搭箭,对准司涟的方向!
    此时蛮人正是顺风,恐怖的一箭向司涟射来!
    她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脑海里已经被恐惧占满,只本能地往旁边一躲。箭支带着恐怖的罡风擦过她的肩头,轰一声射在城墙后方,一时间城墙上方碎石炸开,周围满是烟尘。
    司涟!你没事吧!唐池雨焦急的声音响起。
    没司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见第二箭正是冲着唐池雨而来。此时唐池雨伸手拉向她,背对着城墙,根本躲不开那么恐怖的一箭!
    除非
    司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内力从丹田中爆发,她猛地向前一扑,迅速将唐池雨护在怀中。
    二师父曾经说得不错,司涟是爱唐池雨的,但同时她是个自私的人,她绝不会为唐池雨而牺牲。她对唐池雨的感情,还没到那种程度。
    司涟不想要卑微奉献的爱,她想要唐池雨也能为她付出同等的爱。
    可是此时,司涟根本没有思考,身体本能地扑了上去。
    为爱牺牲?
    这种怎么看也划不来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真是可笑。
    司涟眼眶中浸出泪水,本能地想说些什么,至少要再趁机表白一番,让唐池雨永远记住自己才是啊可是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也来不及了。
    箭支穿透她的身体,与她体内磅礴内力相撞,最终没有伤到被她护在怀中的唐池雨。
    司涟心想,真好。
    她唇角勾起一丝柔和地笑,随即无力地倒下去,在闭眼之前,她看见不远处的一幕,瞳孔猛地睁大。
    那名蛮人的第三箭对准的是无名!而无名本是可以闪开的,可她面前那名士兵却一掌推到她的胸骨处。
    那名士兵内力不低,毫无防备的无名被箭支射中,跌落城墙。城墙上烟雾弥漫,乱作一团,除了司涟,竟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司涟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彻底晕了过去。
    时间回到小半柱香前。
    无名在战场中奔袭一天一夜,不仅是她,就连早已换过一匹的马儿都累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眼见蛮人暂时消停了,唐池雨和司涟撤回城墙,新一批渭北军涌上来重新列队迎敌,无名也不打算在战场上再呆。
    她答应了南月,一旦察觉到危险就撤回去。现在战场上还一片平静,但无名清楚自己内力撑不了多久,这时候回城休息一会儿正好。
    无名翻身下马,一拍马屁股,让那匹累得差点死在战场上的马儿自个儿回城。她则用轻功掠到城墙下,再轻而易举地飘上城墙。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她感觉有一股恐怖的杀气,从极其遥远的荒漠深处锁定了她。随即一支箭顺风呼啸而来,落在不远处司涟的身边,在城墙上砸出一个大洞。
    是的,砸。
    可见射箭之人蛮力有多强大。
    不过那一箭连司涟都射不中,更别说无名了。
    无名嗤笑一声,加快了登城楼的速度。
    城墙上方有一个满脸疤痕的士兵,正拿箭对着远方,他正好站在无名掠上来的豁口处,似乎专注于远处的蛮人,并没有注意到无名。周围的士兵也因为烟尘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
    无名也没有在意那名士兵,她踩住豁口想直接掠过他。
    可是他忽然向她打出一拳。
    接近一品的浑厚内力顺着他的拳头翻涌,击中无名的胸骨处。
    无名毫无防备。
    那人的内力毕竟不敌她,如果是平时,她下一招就可以毫不停顿地将他杀死,可是现在是在渭北沙场上。
    无名的内力已经快要用尽了,接下这一掌后,无名咳出一口血,在原地停留短短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给了远处那恐怖的箭支机会。
    无名被长箭射中,血花从她的左心口洒出。
    她无力地向后倒去,跌落于四丈高的城墙下。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最终只看见那个士兵茶色的眼眸中,尽是对她的杀意和仇恨。
    无名感觉到身体不断下坠,思绪也变得杂乱起来。
    就这么死了吗?
    那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
    现在明明离她满二十岁还有大半年,离原文中南月的死也还有整整大半年时间。可是渭北战争突然提前了,然后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中箭跌落城墙。
    她死了,那么南月呢?南月一个人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太可笑了。
    无名一直是一个自负的人,尤其是穿越后的这一世。别的穿越者都有系统金手指傍身,无名看似只有一本破破烂烂、和现实偏离得老远的原文,没有别的任何金手指。
    但无名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她在荒原上常常受伤,却都能很快地恢复,一次她手骨都被山猫咬断,皮肤和肌肉被切开一大片。可是后来她的手上却什么伤痕都没留下,肌肤白皙细腻,找不到瑕疵。当时才穿越几年的无名就知道,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
    穿越者嘛,不就是天选之人?
    后来无名跟着大师父二师父学武,她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什么根骨奇佳、武学天才,都是穿越给她带来的金手指。就连她几乎完美的外貌也是金手指之一,二师父长得尤其妖媚漂亮,中原几乎无人可及。而她和二师父长得很像,甚至比二师父还要漂亮不少。
    所以其实刚穿越的那些年,无名心底就是无比傲慢的。她认为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人是不一样的,这不过是一个书里的世界,而她是穿越过来改变世界的天选之人。
    虽然无名从来没想过改变世界这样的宏大愿望,但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是看不起这个世界的,看不起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所以她在荒原蹉跎整整八年,直到小月亮死亡才离开荒原。所以她陪着大师父二师父在江湖中游历多年,回京后又和唐池雨在京城里闹腾三年,这期间根本没想过去南家看看,没想过提前布局对付男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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