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嘴上不愿意承认被新奇打法吸引,身体依然很诚实地等他抽签,聚在他的擂台下围观。
    孟河泽这场打得不快,却屡出险招。
    他用了很多需要旋转的招数,每次转身衣摆高高飞扬。
    一阵风起,不知从何处吹来无数白色花瓣。
    飘飘洒洒,漫天飞扬,擂台上像落了一场大雪。
    白色的花瓣与殷红的血光交错,美得凄艳又惊心动魄。
    台下有人用竹叶吹奏乐曲,曲声哀婉,凄凄惨惨,令人无端心酸。
    直到孟河泽收剑,台下众人才回神,仿佛看完一场少年艰辛求仙的旅程。
    我要为他投票!有女修哽咽道。
    这轮结束,孟河泽远离广场,直到下轮才登场。
    开始时天色近黄昏。
    打完后四周皆暗,唯有一束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他染血的面容。
    孟河泽浑身淌血,却低头从袖中抽出一枝还未开的梨花,轻轻吹开花苞,扬手扔下擂台。
    谢谢你们来看我的擂台!
    不知哪个女修先带头尖叫,台下爆发一阵哄抢。
    这场之后,支持孟河泽的女修团体初现雏形。
    有人遗憾道:可惜每场不重复,只能看一次。
    有人小声说:我悄悄拿影璧录下来了。
    真的吗?你开个价格,卖给我吧,三百灵石怎么样?
    那女修却咬牙道:不卖,我要留着自己看!
    三百五!
    不,十四岁春天的怦然心动,是无价之宝!
    很多男修士不理解:
    三百五?都疯了吧,就为看个小白脸。
    谁给他撒的花瓣,太浮夸了,太做作了!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反正咱们只看,不投票,先饱饱眼福。
    众人嘴上说绝不投票,却心知肚明,孟河泽若被淘汰,再没有精彩的擂台表演可看。
    有些人想,既然大家都说不投,他的票数必定不高,我投一票,保他不出局就行。
    这种思路令孟河泽票数一路飙升。
    陈红烛对此心情复杂,孟河泽是华微宗弟子,华微宗应该与有荣焉,但孟河泽与宗门离心,整个外门因这次表演赛更团结,更难管束。
    已经有长老提议,登闻雅会结束后,要将所有外门弟子驱逐下山,新招一批更好管,更听话、更愿意加点打工的上山,彻底改变外门风气。
    丰紫衣与她立场不同,只顾自己开心热闹。
    她作为与孟河泽打过交道的女修,率先成为支持者,甚至派侍女出去分发彩笺:叁陆伍号孟河泽了解一下。
    女修们拉票很有技巧,先从那些小门小派,参会只为见世面,早早被淘汰的修士开始:
    这位道友,你好。
    很多人生平第一次被漂亮女修主动搭讪,激动地脸色涨红,不知该说什么,先鞠了个躬,才磕磕绊绊道:你,不,您好,仙子好!
    你从哪里来,出身哪个门派,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为叁陆伍孟河泽投上宝贵的一票,我们就是好朋友!来,叁陆伍孟河泽了解一下,你喜欢的打法他都有!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对方很难不投票。
    有人指责这些女修们扰乱武试秩序,审美畸形。
    丰紫衣一个白眼翻上天:只准你们捧妙烟,不准我们捧个男修士啊。
    你怎能当众侮辱妙烟仙子?!
    哈,我怎么侮辱她啦?我又没说她坏话!丰紫衣笑道。
    妙烟仙子何等高贵,孟河泽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怎可相提并论?
    另一个女修抢道:英雄不问出处。论修为,妙烟当年十四岁筑基,孟河泽今年也十四岁;论声望,妙烟十七岁才成为公认的第一美人,孟河泽今年若能夺魁,他就是登闻雅会历史上最年轻的魁首,差在哪里?
    姐妹说的对,再过十年,孟河泽若能成功结丹,他就是下一个子夜文殊!
    好大的脸,不过一个哗众取宠之辈,不仅比妙烟仙子,还敢比子夜师兄?你们都是瓷器啊,到处碰!
    争议越大,孟河泽名声越响。
    一号台有人打出一整套失传的剑诀,没人理;二号台有人临战突破,没人睬,大家每天为孟河泽吵得不可开交。
    不管是爱是恨,是怒是怨,孟河泽都成为议论中心。
    有人觉得孟河泽为表演赛带来新鲜感,独具巧思。
    况且孟河泽是一株还未长成的幼苗,比起押注参天大树,赌他会晋级更有参与感。
    这是改变他人命运的感觉,试过就上瘾。
    也有人认为,孟河泽支持者都是修真界毒瘤,到处碰瓷。
    但无法拒绝那些华丽的诱惑。
    看过孟河泽的比试,再看传统打法便觉无趣,就像吃饭不放一粒盐,没半点滋味。
    除非赶上某一场参赛者是同门师兄弟,否则不愿离开有孟河泽的擂台。
    他的表演赛永远花样百出。
    比如恰到好处、烘托氛围的配乐。
    比如法器在空中爆炸,像一场烟花。
    比如上百只天灯被同时点亮,飞上夜空。
    不管登闻雅会结果如何,这些画面会永远留在记忆中,成为这个春天最深刻、最明亮的色彩。
    武试因为孟河泽陷入暴风漩涡中,书画试与琴试才刚刚开始。
    这天,宋潜机像平常一样浇过菜园,给屋檐换上新的聚光符。
    然后迎着微凉晨风,呼吸山林草木清香,悠闲地走出家门。
    他该去参加书画试了。
    第44章 风流不羁
    春日里晴光正好, 枝头鸟雀啁啾。
    年轻修士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向彩石溪畔汇聚。
    他们随身不佩刀剑,只佩折扇、香囊或玉佩, 轻袍缓带, 与同伴谈笑风生。
    比起热闹喧天、热血沸腾的武试, 严肃沉静、暗藏杀机的棋试,书画试氛围轻松许多。
    毕竟参赛者没有两两捉对、你死我活的对手。若觉自己发挥不好,只要没有超出规定时间, 还可以换纸重来。
    参赛者七成是青崖书院的弟子, 三成是其他门派世家的符师,很少有像宋潜机这样,报名只为重在参与
    在别人看来, 他就是一个剑修出身的书画爱好者。
    华微宗悬泉瀑布无数, 这条小溪水势不大,却别有秀丽风致, 被宗内称为彩石溪。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一眼能望到水下的鹅卵石。
    它们颗颗圆润,色彩斑斓,铺满大半条小溪。
    溪畔是一片平整开阔的草甸, 碧云长空下, 草长莺飞, 一望无际。
    书画试数千张桌椅, 便设在这样风景优美, 春光明媚的地方。
    比试还未开始, 书生们一边摇着扇子, 沿溪畔踱步, 一边高谈阔论:
    素闻李道友文采斐然,妙笔生花,不知今日准备写什么?
    区区不才,前日观瑶光湖美景,偶得一首绝句。
    听说刘兄画梅,书院一绝。今日可还画《雪地梅花》?
    近日游览华微山水风光,且画一幅《华微山景》吧。
    他们看似闲谈,却有很多讲究。关系好的,真诚的互吹互捧;关系不好的,明褒暗贬,词锋锐利,稍不留神便被占去口头便宜,或拿嘲讽当夸奖,成为背后笑柄。
    宋潜机穿过摇扇的人群,撩起衣摆,低头俯身,挑拣溪边的鹅卵石。
    他檐下水缸种了莲,放几颗雨花填缸正合适。
    春日溪水并不寒冷,漫过五指,留下恰到好处的一点凉意,沁人心脾。
    水底石头五光十色,宋潜机认真地左挑右捡,有时惊动石缝里几条小银鱼,从他指缝间溜过。
    宋潜机将雨花石收进储物袋,觉得有趣又满足,便不在乎周围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他东西掉水里了?
    他居然在捡石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看着有点眼熟
    山间传来悠远的钟声。
    请诸位参赛者,按序号入座场边执事齐声道。
    众人嬉笑告别,约定下次再聊,找到属于自己的桌椅,铺陈纸笔。
    符师用笔大多是法器,往往千挑万选,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惯用的墨汁和颜料也不是凡品。
    笔墨纸砚华微宗不提供,全靠自带。
    宋潜机找到自己的序号,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仍沾着水。
    恰好一块干净柔软的绢布递到面前。
    平时孟河泽常给他递布,宋潜机习惯性接过。
    擦了手才反应过来。冰蚕丝缎光锦,料子好得过分。
    宋潜机抬头,看见书画试同桌的脸。
    那人长眉星眸,笑容真诚,身穿八十八重水云符文法袍,腰带缀满鲛王珠,桌上笔架挂着一支紫云烟霞笔,竟是高阶法器。
    从头到脚写了无数个贵字。
    宋潜机一怔:多谢。
    这张脸有些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
    不谢。同桌收回缎光锦,仿佛那只是一块抹布。
    他笑问:方才见道友摸水底石子,可是在祈福?我家乡也有这个风俗。
    宋潜机:不,我收石子只是用来填水缸。
    那人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不知道友写字还是作画?
    画画吧。宋潜机说。
    那人眼神亮了亮。
    虽然两人一桌,但大多数同桌们不会聊天。
    参赛者一旦提笔,便心无旁骛。
    四周响起研磨声,仿佛春蚕啃食桑叶。
    在这一片极规矩、有条理的响动中,同桌的声音更显突兀:
    道友,你为何还不落笔?
    宋潜机悠然坐着,欣赏溪水风光,看云吹风:还没想好画什么。
    那人哑然:你这样也敢报名?
    报名又不花钱。宋潜机说。
    这个理由无法反驳。可来参加书画试的,谁不是私下练习过千百遍,闭着眼睛也能写出来。
    只剩他们两人还呆坐不动,甚至在聊天。
    宋潜机拿出储物袋的鹅卵石,开始把玩石头。
    同桌先沉不住气,再次主动开口:你该不会,不会画吧?
    我会一点。宋潜机说。
    登闻雅会书画试,会一点的也敢来?!
    那人满脸失望,颓然叹气。
    他打开砚台,添水研墨:算了,我不等你了。
    你等我作甚?宋潜机被他勾起些兴趣。
    那人诚恳道:实不相瞒,我画山水,想参考一下你的构图。
    宋潜机无语。
    你直说想抄作业不就完了吗?
    原来刚才与我搭话,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笔力、笔意如何,全凭日积月累的苦练。
    构图却是讲究巧思和审美。
    尤其是山水图,常言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同一座山,不同的人选择角度不同,画出的山势与意境迥然不同。
    当今山水重意而轻形,以书圣的远山近水法最为流行。为了投其所好,参赛者多用此法。
    而且十个人作画,八个都选画山水。
    宋潜机无奈笑笑,心想这序号和座位是按水平排的吗?
    两个学渣做同桌,就别互相指靠了吧。
    那人对上他目光,以为自己被鄙夷,不由脸色微红,辩解道:我只是不会构图!我笔力还行
    没事,我连山水都不会。宋潜机说。
    那人表情缓和,安慰道:那你画个最喜欢的,此时最想画的。时间有限,别耽搁了。
    宋潜机想了想:好。
    他说完便提笔。
    同桌伸长脖子看他。见他用的笔墨都是最次的大街货,不由面露同情:
    你用我的吧。我带了一套多余的。
    宋潜机说不必。
    寥寥几笔,一朵小花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花朵五瓣,花心微鼓,花瓣末端有可爱的尖角。
    那人愕然又茫然,心想你画成这样我也没办法抄啊。
    又见那花灵动异常,虽然只有轮廓,却似要开出纸面,忍不住好奇道:
    道友画的这是什么灵植?很是可爱!
    并非灵植,土豆花而已。
    土豆花?那人惊讶高喊:道祖在上,原来土豆长在地里,还会开花!我还以为是结在树上的,你不是骗我吧?
    宋潜机:真没骗你。
    这点事咱就别惊动道祖了行吗。
    有些修士父母都出身仙门或世家,从小食用灵稻灵果,修炼后早早辟谷,与凡人接触有限,以至于五谷不分。
    宋潜机可以理解。
    他说:其实黄瓜也会开花。
    那人表情一变,衷敬佩道:道友真是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不敢当,我叫宋潜机。
    那人笑容微怔,忽然惊叫:原来你就是宋潜机!
    四面参赛者抬头,纷纷看向他们:
    他就是宋潜机?华微宗外门的头领?
    这两人竟然同坐一桌?宋潜机可是个硬茬,那个人傻、钱多、话更多的废物可能要倒霉了。
    宋潜机轻咳一声:小声点。你认得我?
    你很有名!那人兴奋起来,但你很少出来走动,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大家都在猜,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今日一见,宋道友画得一手好土豆花,果然如传闻那般,风流不羁。
    宋潜机听得茫然。
    前世别人骂他,只骂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心狠手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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