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把理由都找好了,就以凌云之名过大,试图压制天道,不足为天下修道人典范为由,差点就把凌云峰整个夷为平地。
    后来还是孔渠求到方晏初出手,才从天道手里保全了凌云殿。由此可见,对于凌云殿众人来说,方晏初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再加上方晏初实力超群,虽然毛病多了点,但是为了救玄天君也是不遗余力,得罪了天道踏过血海还全身而退得封圣人。
    久而久之,凌云殿众人自然以方晏初为尊,后来因方晏初的手笔而入凌云殿的自然更是了。跟着方晏初一起不为天道做事的人就跟滚雪球似的,咕噜咕噜,越来越多。
    直到今天,化了形的天地圣物之一也为方晏初俯下身子,说着再不从天道。
    再不从天道,东海之精这话说得简单,却没有细思其后的危险性。毕竟是天地造物,心思还是太简单太单纯。
    天道可不是一个仁慈的大善人,他就像一个无情的统治者,对于遵从他的人自然百般嘉奖,对于不遵从他的人,出于法则的强制性要求他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杀了,但是他会在各种方面上做下限制。
    比如限制功德,凌云殿众人不管做多大的好事都没有功德可拿;比如限制渡劫升仙,陆敬桥已经进入渡劫期多年却依然没有升仙,不仅是因为修为不够,还因为天道在卡着他,不让他有机会进入蓬莱。
    季千山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如同沉入一汪冰冷的水,寒意渐渐从脑后爬上来。他深知东海之精的投诚看似是增加了方晏初手里的筹码,更多的是推着方晏初往危险的边缘更近了一步。
    跟随方晏初不从天道的人越多越会惹怒天道,一旦天道下手,方晏初首当其冲。
    师父,季千山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径直走到方晏初身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五行瓶来,师父,既然你和海灵道友已经说定了,那这五行瓶就不需要了吧?
    他拿出的那只五行瓶正是离火瓶,东海之精属水,平时最厌恶火焰,更别提离火,她是见着了就觉得浑身难受。季千山一下子拿出了离火瓶倒叫她心里打鼓,别是这位圣人出尔反尔想收了自己吧。
    海灵生性怕束缚,恐怕不能进这离火瓶了。东海之精到底是天地圣物,虽然埋在地底几万年,被方晏初放出来又有个一万多年了,但是骨子里的骄矜是改不了的,礼数一直十分周全,但是海灵可以跟圣人回到凌云峰,若圣人有需要随时可以召唤海灵。
    季千山心里那个急啊,心想这个不开窍的圣物是怎么回事?我这么说就是想让你离我师父远点,怎么还不自觉一点?
    真讨厌
    师父,季千山又说,弟子见凌云峰后山荒废,恐怕不能叫海灵道友跟咱们住在一起。
    要是周几道在这里周几道都要踹季千山一脚,后山荒废?你没看见我那漫山遍野的果园吗?你没吃我那脆沙瓤的又大又甜的西瓜吗?你没给提意见说要在后山上建信号基站吗?
    但是季千山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海灵不介意地方大小,但凡有个山洞便足矣让海灵栖身了。
    有道是客随主便,更何况东海之精也算不上客,投诚只是她衡量过实力差距之后做出的最合适的选择罢了。要是不投诚的话,她毫不怀疑这位圣人真能用手里这只离火瓶收了她,搞不好直接打碎神魂,只留本体。
    但是再识大体的东海之精也比不过人家圣人小徒弟的一点小手段,季千山不过是拉了拉方晏初的衣袖,就让方晏初开口。
    千山说得没错,你是天地圣物,确实不适宜住在如今的凌云殿。方晏初一锤定音,但是你也不能呆在这里,何况与我见面之后天道便会发现你,你再躲藏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否决了海灵现在能去的两个地点,却没有说后续,那就是要给东海之精指条明路了。海灵也是聪明人,赶紧跪下来:请圣人指点。
    我给你指一个地方。方晏初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茶杯,白瓷烧得极细,衬着中间如针尖一般漂浮的两三片茶叶,是天下最干净最避世的一个地方。
    他刚一说,海灵便明白了,抬起头来,眼睛倏而亮了起来:兰若寺。
    正是。真是孺子可教,这天底下还有比佛门更清净避世的地方吗,更何况是有智清大师在的兰若寺呢?但是方晏初还有后话,兰若寺虽然是佛门清净地,却也是天道之下,如果真出了事,智清与你无缘,他不会护你。
    那海灵当如何?
    你性属水,如果用离火之力压制就能顺利躲过天道搜捕。
    ?
    这还是要把我塞进瓶子里啊
    海灵闻言连连摇头:海灵生性最忌束缚,不愿意入那离火瓶。不是海灵有意拒绝圣人,但此事圣人应当也知晓,海灵在地底下被压制数万年,以至于心智尽失,此刻如果再被压进瓶中,恐怕我万年苦修毁于一旦啊。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海灵愿闻其详。
    被问到这里,方晏初先不说解决方法,而是转而抬头四望,问道:你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吗?
    幽冥空间啊。海灵也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暗如同无边无际一样伸展开去,既显得幽深广阔又有近在咫尺之感。
    不是这个。方晏初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头上。莹白的指尖上渐渐泛起一星萤火,微弱的光芒在这片广阔的幽冥空间里显得渺小而无力。但这是方晏初放出来的萤火,海灵不肯轻放过,盯着那一星萤火盘旋而上,直看着那道萤火不费吹灰之力地突破了幽冥空间直冲着天空而去。方晏初继续说道,我说的是此地,这座山。
    此地名叫断面山,虽然鬼怪传说不少,但都是因为他们私采玉石,冒犯到了我的幽冥空间。那些玉石都是我修行所得,我略施小惩而已,圣人不会怪罪于我吧?
    冤仇相报是天道认同的规则,我不会插手。方晏初依旧摇摇头,我只说这个地方,断面山是因我而得名。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旁人也就罢了,孔渠最惊讶,他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比不上方晏初资历老,但自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跟在玄天君身边,玄天君又整天找龙游君玩儿。最开始他还误会过玄天君和龙游君的关系,后来知道玄天君那个老好人就是怕自己这个整日懒散的朋友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死了,所以每天都来看他一眼。
    这么算下来,孔渠和方晏初也算得上知根知底了,但他还不知道这个断面山是怎么回事。
    这要是个普通的山,又怎么会内藏幽冥空间呢?方晏初轻啜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起了一桩孔渠都不知道的往事。
    这座山原来名为须弥山跟现在的须弥山不一样当初并不在此处。不周山和须弥山本来分列东西两侧,东方由接天之柱不周山镇守,西方则是须弥山。那时候我跟玄天君刚刚诞生,天地混沌初分,约定了从大陆东西两侧分别往中间走,谁走过的路程多就算谁赢。
    玄天君与我不同,他天生神力,仿佛从来不知道累。我本就不愿意参加这个赌局,于是刚开始没走两天我就在须弥山住下了,等着玄天君从东面过来,等了整整七十九天,才等来累得气喘吁吁的玄天君。
    玄天君气坏了,手提宝剑抬手便砍。他的宝剑淬炼得比我强太多了,我不敢用□□硬接下来,便躲了一下,这一剑竟就斩断了须弥山的半截山腰。所幸须弥山不像不周山一样承担着天之柱的作用,不然我和玄天君是必然要承担毁灭世界的业力的。
    孔渠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一段发生在自己出生之前的故事,怪不得自己从来不知道:所以,这个断面山的断面就是那时候玄天君一剑砍出来的?
    没错,而且说到这里方晏初卖了个关子,看见孔渠的好奇心起来了才慢悠悠地说了下去,你就是这一剑劈出来的。
    第四十一章
    (四十一)
    挠了挠下巴,孔渠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良久才憋出一句,我的记忆告诉我我是天地造物,无父无母,应运而生。
    言下之意就是方晏初肯定是编故事骗他的,一个天生灵物被一剑劈出来,方晏初好意思说他都不好意思信。
    方晏初看了他一眼:确实是应运而生。
    那你把玄天君说得像我妈一样是要干什么?!
    玄天君一剑劈断须弥山,斩断了西方须弥山的气脉,天道为了补偿西方世界因而诞生天地灵物,也就是你。方晏初的思绪仿佛飘回了当年,眼中氤氲出隐约的紫色,那时候天地初分,浊气还在下沉的过程中,玄天君那一剑劈下去,剑光横断西方天空,仿佛在光与光的缝隙中,他的剑锋触到了一个极坚韧又极柔软的东西。
    玄天君天生神力,剑锋之下没有劈不断的东西。在他仅有的生涯中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一个东西,坚硬得能抗得住他的剑,又那么柔软抱在怀里脆弱得像是会随时碎裂一样。他抱着从剑光缝隙中救下来的东西,不敢动也不敢不动,就僵在原地,不停地回头冲着方晏初使眼色:别笑了,快来看看这个!
    揉了揉嘴角,方晏初努力地将笑意压回心里,走上前去戳了戳玄天君手里那个小玩意儿。小家伙还是一颗蛋,浑身青碧,冒着温润的光芒,只有在旁人的手指戳上去的时候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突然闪烁一点五彩的光芒。
    哎呦,他还生气了。方晏初那时候也年轻,看来只有你能抱他了。
    龙游君,快告诉我这是什么!我胳膊都快僵了。
    玄天君一边抱着不敢撒手,一边用气御剑在方晏初头顶转来转去,大有方晏初要是不说就宰了他的架势。方晏初惹不起,只好乖乖说:这是天生灵物啊,根脚是孔雀,来日破壳便是天下禽鸟之首,你捡到一个大便宜。
    知道这东西没危险就好了,玄天君坐下来把那颗蛋调整了一下位置,给它妥妥帖帖地放置在膝上,有些忧愁:这东西该怎么养呢?
    天生灵物,天生地养。放在这里,只消再过几千年,灵物自然自己破壳。这是天道为了补偿西方世界所生,那原则上说整个西方世界都是他的父母,灵气也好气运也罢,自然都紧着这颗蛋挥霍了。方晏初看他坐下了自己也找了个地儿坐,从地上拔出一根草叶左右扭了扭,拧成一根绳子。
    那我们就把它扔在这里吗?
    扔在这里又何妨?方晏初再搓了一根绳子,两根草绳搭在一起打了个结,没人照顾它破壳不过慢一点,现在他在蛋里就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生物等级高了,不会有人害他的。
    不行,我得对他负起责任来。玄天君坚定地摇了摇头,护住了手里的蛋,毕竟他已经认识我了,我如果把他扔在这里那太不负责任了,不应当。更何况
    方晏初一边搓绳子,一边抬眼看了一眼玄天君的神色,问道:更何况?玄天君给我一滴血。
    更何况,玄天君毫不设防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任由方晏初戳破自己的手指取血,鲜红的血珠滚落在地上,染红了一颗正在手指下等候的石子,我一见这颗蛋便觉得亲切,仿佛我二人有缘。
    方晏初将那颗侵染了玄天君鲜血的石子绑在草绳上:你要管这闲事?
    这也不算什么闲事吧?玄天君抱着蛋思考道,我的机缘到了,总不能让与他人。至于西方世界的气运,回头再找点别的送给他们好了。
    好了。方晏初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大作,拎着那根草绳晃来晃去,扭成一个人的形状,把它留下吧。
    他指的是那个人形草绳。浸润了鲜血的石头被当成了头,鲜血在石头内部的缝隙中通行,逐渐将草人的五官勾勒得完整。草绳是方晏初亲手编的,在草人两侧肩头、双腿和躯体正中各编了一个五行符号,五行之气在草人内部运行不绝延绵生息。
    这是一件后天宝物,本不算珍贵,但难得的是沁润了玄天君的血。玄天君天生气运雄厚,沾了他血的东西足以镇住一方气运。再加上玄天君现在还活着,相当于一个承诺:无论西天世界遭遇何种困难,玄天君都会尽全力相助。
    这样一来,倒也能跟天地灵物的作用相当。
    听到这里,孔渠忍不住举起手来发问:我怎么没有这一段记忆?
    你当时被玄天君的剑劈晕了。方晏初看了一眼孔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奇怪,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刚出生就足以扛住玄天君一剑之威吧,那可是我都不敢正面接的一剑。
    孔渠哪儿敢这么以为,根据孔渠的记忆,直到玄天君被天道算计死他也从来没在玄天君手下走过一剑。他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
    那么龙游君,您的意思是让我寄身在您编制的草人中?东海之精算是听明白了,她现在就差一个容身之处,而方晏初就给她找了这么个容身之处,而且为了不让她推脱还下足了功夫。
    她不愿意呆在五行瓶中,倒也不止是觉得五行瓶闭塞狭窄,更多的是觉得以自己圣物之尊栖身于一个后天烧制的小瓶子里实在太降身份了。
    方晏初看出了这一点却不明说,若是明说让海灵附身草人,那海灵面上虽然不敢反抗,心里终究不愿意。所以方晏初先说这个草人的来历,把这个草人跟圣人和玄天君都搭上关系,甚至将他和天地灵物平起平坐,联系到了西方世界气运,自然将草人的格调也抬高了。
    方晏初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东海之精如果再推脱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只好福了福身子,再行一礼:海灵懂得了,不过沧海桑田,世间山海也不知道变了几回,这草人到哪儿去找呢?
    就在你的头顶。方晏初指了指海灵的头顶,我与玄天君临走时为防他人拿走草人,联手施了个结界。虽然玄天君此刻已经不在世间,但他的力量犹在,还不至于被时间磋磨掉。
    海灵随着他的手指看上去,方才方晏初放上去的那一星光点正在幽冥空间之上盘旋,看着她的目光投过来便往上窜了两窜,仿佛是在引路似的。海灵将目光收回,两手伏地叩了一拜:那海灵懂了,请龙游君稍等,海灵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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