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萧衍两个人出身不同, 成长不同, 很多观念都会发生冲突。她本质上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甚至可以说自私,她感受得到萧衍的喜欢,所以这段关系中, 她更希望萧衍来迁就自己,而不想为了迎合萧衍去做出改变。谁敢指望帝王的长情呢?这也是她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而且萧衍立她为后之前,就应该清楚她的背景和为人了吧。
    两个女史随后进来,拿着手中的书册轮流说:“殿下昨日有几处言行不当的地方,需要指正。其一,在陛下面前要称妾。其二,殿下不可以先陛下去休息。其三,不应与陛下谈论政事……”
    她们越罗列越多,后来,整个殿上的气氛都有几分压抑,但她们还是硬着头皮念完了。
    王乐瑶听完后,没有怪罪,一边写字一边说:“你们的职责所在,我不会为难你们。只是我做事,有自己的判断,认为对的,就会坚持。以后我与陛下的私下相处,就不要再记录了。”
    “可是殿下,这不合宫规。”一名女史胆子壮了些,因为皇后看起来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王乐瑶看向她,“陛下不要我称妾,要跟我谈论政事,让我先就寝。难道我为了守宫规,要违抗君命吗?或者你把刚才的话,再到陛下面前说一遍,看他如何决断。”
    女史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她是疯了,才敢去陛下面前说这些,嫌命长吗?这位皇后只是看着好说话,高门之女又岂能容她们放肆。
    女史退出去以后,竹君不平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敢用宫规压着娘娘。”
    “她们也是职责所在。”王乐瑶并不在意。两个女史也是选拔自清贵人家,就跟前朝的言官一样。言官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必要存在的。
    “娘娘的寿辰快到了,打算如何操办?按照宫中的惯例,两个大礼不可靠得太近,一是来不及筹备,二是怕喜气相冲。所以可能要委屈娘娘了。”
    王乐瑶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快到了,六月十四,过两日便是。
    她对自己的生辰很淡,因为母亲是生她而死,所以往年也没大肆操办过。最多约三五好友,在一起喝酒聚会。做了皇后,反而没那么多的空闲,就说:“既然如此,就不用办了。陛下正为接待各国使臣的事情忧心,不必惊动他。”
    左右都愣住了,陛下日理万机,肯定不会记得皇后生辰这种小事。皇后居然也不打算告诉陛下?毕竟是一年一次的生辰,这也太草率了。
    之后,王乐瑶前去寿康殿给太后请安。今日,陈氏也在,陈氏本就是比较严肃不好亲近的个性,又因为之前的事,对王乐瑶虽然礼敬,但很疏远。
    王乐瑶没放在心上,只要陈氏不惹到她,她们还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张太后对陈氏说:“想来她又跟她父亲闹别扭了,若是她到都城,直接住在宫里。你二人年事已高,素来清净惯了,那孩子闹腾得很,反正宫里大,又空着很多宫宇,随她住多久。”
    陈氏点了点头应是,“还是太后想得周到。我正愁不知如何安置她。”
    张太后这才转向王乐瑶,“到时阿娴要麻烦皇后了。”
    “母后在说何人?”
    张太后拍了下自己的手,“瞧我这记性,忘记你刚过来。你应该知道的,始宁县主,闺名令娴。真是个小冤家,骂了她父亲的几个姬妾,还把一个气到小产,他父亲给宗正写信,直接把她送到都城里来了,不要她再回去。”
    进宫之前,王乐瑶看过萧家的族谱,自然知道始宁县主萧令娴。这是萧衍的三叔,长沙王萧纲的女儿。萧纲早年也曾在郗家手下做事,很是得用,萧衍就是他引荐给郗超的。后来萧衍发迹,把萧纲招到身边,自家叔侄,总是比旁人更默契些。萧衍登基后,封萧纲为长沙王,兼任荆州刺史,统领龙骧军,可以说是十分信任。
    萧纲的发妻早亡,只留下这么个女儿,平日自是娇纵了些。
    萧纲虽然多年没有续弦,但养的姬妾却不少。始宁县主经常在家里跟她们发生冲突,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一次,估计把长沙王气得够呛,直接把人送到都城里来了。
    一副自己不打算再管的样子。
    王乐瑶照顾一下始宁县主倒不是件难事。她只怕这位县主,被家中惯坏了,与她二姐的性子一样,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不过现在担心也没有用,一切等人到了再说。
    回去以后,王乐瑶一直忙到晌午时分,正准备传膳,听说长姐和顾伯青入宫了,便特意等了下他们。
    王诗瑜知道顾伯青在宫里闯祸,很是过意不去,亲自带着他来赔罪。
    “娘娘,都是我管教不严,给您添麻烦了。”她欲行一个大拜礼,王乐瑶忙拉住她,“阿姐无需如此,孩子贪玩罢了。”
    王诗瑜又让顾伯青赔罪,小豆丁跪在王乐瑶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姿势标准,显然被教过很多次了。
    “小姨,都是我贪玩,让您跟叔公担心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乐瑶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说:“青儿知道错就好。这回是运气好,如果一直找不到你,小姨该怎么办?你还小,外面有很多危险。往后,不管去哪里,都要人跟着你。听明白了吗?”
    顾伯青重重地点了下头,抱着她的肩膀,小大人一样轻拍她的背,然后在她耳边说:“小姨不气不气。听说是姨父陛下找到我,小姨也帮我谢谢他吧。”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谓,王乐瑶笑了笑,也没跟他较真。
    王乐瑶留母子俩用午膳,她发现长姐的眉间有郁郁之色,但又努力不想表现出来。用完膳后,她故意让竹君带顾伯青到偏殿去吃冰酪,才问道:“阿姐,你找宅子的事还顺利吗?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自是不需要你帮忙的。”
    竹香在旁边咬了下嘴唇,又不敢说话。王乐瑶想起上回的事,知道肯定有隐情,就说:“竹香,你不用顾忌,有什么话就直说。”
    “竹香。”王诗瑜警告地叫了一声。
    “阿姐你别拦着她,让她说。”
    竹香却是忍不住了,直接跪在地上,“娘娘,购置宅子的事情一点都不顺利!我们家娘子是不想麻烦您,给您添堵,所以才不肯说的!”
    原来顾老夫人已经到了都城,她很挑剔,王诗瑜选的几处宅子,都不满意。后来看中潮沟附近的一处宅子,说那里显贵云集,风水肯定好,能旺顾家。那宅子本是临川王的私产,想买的人挺多,若价格贵些,顾家也能买得起,但卖宅子的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后,便说什么都不肯卖了。
    顾老夫人怄气,顾荣知道了,又去了一趟,碰一鼻子的灰不说,还被仆人羞辱了一顿。
    顾老夫人哪能容自己的儿子受辱,就冷嘲热讽地说,亏王家和皇族还是姻亲,一个宅子都不肯让出来,摆明了看不起王家,更看不起他们顾家。索性就装病,每日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想逼王诗瑜出面找皇后。
    王诗瑜当然没打算拿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去烦妹妹,压了几日。
    竹香气愤地说:“本来老夫人就觉得娘子跟娘家不亲,平日阴阳怪气也就算了,现在看到连临川王私宅里的仆人都摆出这种态度,更是觉得娘娘跟我们娘子不合。她看我们娘子也没人撑腰,就变本加厉挑唆郎君跟娘子的关系,要郎君再纳一房妾室……”
    “竹香,别说了。”王诗瑜闭着眼睛。
    她出身士族高门,也有自己的骄傲。这种婆家的龃龉之事,根本就不想示于人前。
    若当初嫁的同样是高门甲族,至少家人都体面尊贵,还沾亲带故,断不至闹成这样。说白了,父亲是不肯放弃顾家这么个钱袋子,才牺牲了她。
    王乐瑶安慰道:“阿姐,以我对小叔的了解,他不会如此,这中间肯定有误会。你别急,等我问问他再说。”
    王诗瑜却说:“一处宅子罢了,婆母要闹就让她闹去,这些年我也习惯了。你不必为我出面。”
    “我小时候都是阿姐照顾,长姐如母。何况阿姐说了,这只是小事,我问一问不打紧的。若能玉成此事,也好让老夫人知道,我们姐妹没有不合。”王乐瑶笑着说。
    王诗瑜叹了一声,再三要她别勉强后,才带着顾伯青离去了。
    第42章 朕是你的男人,会护着你的……
    下午时分, 显阳殿的宫女找到萧宏的时候,他正在长街上跟建康令商议,众多的外国来使要如何有序地安置的问题。
    建康本就是个大都城, 人口众多, 屋舍相连,一下有那么多使臣涌进来,治安, 防火,风俗习惯等各种问题都接踵而来。
    萧宏是真的很忙, 忙到没有空闲胡思乱想。
    他听说皇后想见自己,本身是极不愿意去的。但料想她有要事,还是叮嘱了建康令一番,跟着宫女入宫。
    他在显阳殿的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走进去。
    王乐瑶坐在凤座上,竹君正在她身边打扇子。她穿着一袭蓝色的纱裙, 裙上绣着蝴蝶, 翩翩起舞, 似要飞出来般鲜活。衣领和袖子边沿镶了一圈亮白的珍珠, 衬得她脖颈如雪脸如玉。她正用银签叉起一片鲜嫩的桃子,放进嘴边, 小口地咬着。看到萧宏进来, 就把未吃完的桃子放回盘里, 用手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那桃汁浸润过的唇瓣, 仿佛有种甜甜的气息,悠悠地散发出香来。
    萧宏垂头,抱拳道:“不知嫂嫂找我有何事?”
    王乐瑶看到他风尘仆仆的,好像比前两日晒黑了一些, 便说:“小叔一定在忙吧?实不相瞒,我长姐家中有些事,与你有关,所以想耽误你一点时间。”
    她的声音也是甜的,丝丝钻入耳中,令人浑身酥麻。
    萧宏坐下,“嫂嫂但说无妨。”
    竹君打发侍女去给萧宏端了冰饮子和桃子上来,那桃子是冰镇过的,红白相间,鲜嫩可口,一看就是贡品,刚摘下来没几日就快马送进了都城。他那个阿兄在饮食起居上向来简朴得很,对这个嫂嫂倒是真大方。
    不过自己若娶了她,也定会这样处处周到,小心呵护,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吧。
    “小叔在潮沟附近有一所宅子,最近在卖?”
    萧宏点了点头,“是有一处,我托舅父帮我卖的。怎么了?”
    王乐瑶看他的样子多半是不知情的。
    “是这样,那处宅子被我阿姐的夫家看中,我姐夫是吴郡的首富,大族顾氏,小叔应该听过。他们原本想要买下那处宅子,但你的人不知为何却不肯卖了。”
    “竟有这种事?”萧宏也觉得奇怪,“嫂嫂别担心,等我去问一问舅父,立刻派人来回话。既是嫂嫂的阿姐想要,别说卖了,赠都是可以的。”
    王乐瑶连忙说:“这倒不用,该如何便如何,顾家也出得起钱。只是你问过舅父之后,还请尽快给我个回信。原是件小事,劳烦小叔跑一趟了。”
    萧宏忙说不打紧,便起身告退。
    出了显阳殿后,萧宏就遇到了建康令派来的人,火烧火燎地要他赶紧回去。萧宏便随手招来身边的一个小厮,命他去潮沟那边打探好宅子的消息后,回话给皇后娘娘。然后萧宏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王乐瑶本以为萧宏亲自去问话,最晚黄昏前也会有消息。她怕顾家为难阿姐,所以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解决。可天色暗下来以后,她也没等到萧宏的回信,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此事很难办?
    她心下难安,晚膳也没吃几口,正要命竹君撤下,萧衍刚好回来了。
    殿上的众人连忙行礼,皇帝穿着一身便服,想来今日是到宫外去了。都来不及回中斋换身衣裳,便来了显阳殿。
    萧衍扫了一眼食案说:“皇后吃过了?菜都放着,朕吃。”
    皇帝怎能吃她剩下的残羹冷炙?王乐瑶不赞成,正要命竹君再去拿新的,萧衍道:“不用,再做几个蒸饼即可。”
    她的菜大都华而不实,分量还少,都不够他塞牙缝。
    萧衍本就饥肠辘辘,刚要直接动手。王乐瑶赶紧说:“竹君,去端盆水来,给陛下洁面净手。”
    萧衍看她一眼,这女人过度爱干净的毛病,真是要命。他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时间磨蹭,手里粘着泥土枯叶也要把东西吃下去,饱腹即可。但他犯在这女人手里了,有什么办法?只得擦干净了,再进食。
    他也没要新的碗筷,直接拿起王乐瑶用过的。银碗的边沿还有一个口脂印,他的嘴唇覆了上去。她吃一半的菜,也都被他吞裹入腹。
    王乐瑶看见了,心猛地漏跳一下。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士族用膳,都是优雅而安静的。萧衍在吃东西的时候,王乐瑶就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吃出声响,皱了皱眉。她很想出言提醒,但看皇帝吃得正香,忍了忍,低头喝水,当作没听见。
    萧衍注意到她不时地神思游离,仿佛有心事。
    等他吃饱之后,擦嘴的间隙才问:“皇后今日做了什么?”
    王乐瑶回过神来,命竹君去拿女官留下的图,对萧衍说:“陛下,建康宫多处损毁,需要修缮。我已经命内廷女官和大匠卿算出所需的钱,希望陛下能同意修复。”
    萧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那几处宫宇暂时没有人住,他以后也没打算扩充后宫,觉得破损就破损了,没必要花那笔钱。
    王乐瑶见他果然不赞成,就试着劝:“我知道陛下素来节俭。但宫城是皇族居住的地方,世人心中皇族是神圣不可侵的,皇宫更是如同天宫一样的存在。您想想看,若是宫宇破旧残损,失掉那份神圣庄重之感,皇族的威严也就荡然无存了。大梁之富之强,也要通过皇庭向四方展示,否则历代君王为何都要扩建华林园呢?那是国力的象征。若国库紧张,我可以想办法。”
    “你想办法?”萧衍挑了挑眉。
    王乐瑶想说她有嫁妆,可当着下人的面,这么说好像太不给皇帝面子,便道:“总之陛下只要同意修缮就好,别的事我会解决。”
    萧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停顿了片刻才说:“你跟朕进来。”
    王乐瑶跟在萧衍的身后进去。人还没站稳,就被萧衍一把抓住了手腕,拉到身前。
    王乐瑶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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