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南境合欢宗,随随便便就能扯出块比柳凤声所用,还要年份悠久、还要分量充足的天蚕丝,且仅仅是拿来做帷幕,穷侈极奢的态度可谓毫不掩饰。
    天蚕丝晶莹洁白,随风而舞时,似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烁。顾裴渊隔着飘飘若仙的纱帘,隐约可见其后的宝座,而在那宝座之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便是阴阳合欢宗之主风祖。
    风祖比昆仑宫目前的当家柳凤声还要长一辈,也是五域魁首当中,唯一一位活跃在台前的大乘老祖。
    而他进入大乘期的时间,可追溯至三千多年前。时至今日,无人知晓他如今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只纷纷在私底下猜测,风祖约差半步,便可成仙。
    顾裴渊虽为他亲传弟子,但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位传说中人的真面目了。或者说,是宗门里的所有人,都没机会一睹老祖真容。
    宗主。
    顾裴渊朝帷幕躬身行礼,双臂伸直,掌心托着一个瓷瓶平递而出:龙血取回来了。话音落下,瓷瓶受神秘力量牵引,朝帘幕飞去。
    它悬浮在半空,随后又突然消失。
    不久后,帷幕内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的确是应龙血,这次,你做得不错。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比顾裴渊大不了几岁。
    须臾,一只瓶子落到顾裴渊手里。
    这些是你的。帷幕内的人又道。
    顾裴渊唇角勾了勾:谢宗主。
    风祖:你是伏羲琴命定之主,上神预言里的人,我合欢宗的未来还需靠你把持。这应龙血,本也是为你而准备,吾只取十分之一,剩下的,且拿去修行。
    顾裴渊:是。
    风祖:魔域终究是敌非友,可与虎谋皮,不可羊入虎口。那魔尊之子和你一样,为背负天命之人,你比他,只能强不能弱,明白吗?
    顾裴渊:弟子明白。
    风祖满意的嗯了声:大劫,亦是机遇,以你之资,胜吾往昔,未尝不可成神。裴渊,吾最看好的,就是你。
    面对他语重心长的恬言柔舌,顾裴渊面上一派被寄予厚望的欣喜之色,内心却静如止水,不为所动。
    五十年,裴渊,你只有五十年。
    五十年后,便是这大争之世,降临之时。
    顾裴渊从殿内退出,就遇见了郦晚笙,这个被外界传言是自己第二的师弟。对方坐在枝桠间晃着脚,悠哉悠哉,不知等了多久。
    顾裴渊视线漫不经心的掠过他,顾自往外走,被出声叫住。
    大师兄。
    郦晚笙甜甜地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弟我可十分想念师兄呢,好不容易等你回来,怎见着我就走呢。
    顾裴渊转过身来,亦慵慵懒懒地笑:我怕再多瞧师弟一眼,就要损兵折将,再被师弟顺走点什么东西。毕竟牡丹再美,醉死在花下的浪客,也总需付出些代价。
    师兄真爱说笑。郦晚笙跳下来,姿势婀娜地走至他跟前,白白嫩嫩的手指抚上顾裴渊衣襟:若师兄愿与我双修,一同精进,不需要任何代价。
    顾裴渊抓开他的手,俯身凑到少年模样的美人脸前:然后被你吸成人干吗?
    咫尺之距,两人同时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勃勃的野心。
    郦晚笙嗔道:指不定是我精尽人亡呢。
    师弟应当清楚,顾裴渊眼波轻柔,声音更轻柔:师兄我独爱美人,上我的床榻,你不够资格。
    毫不留情的刻薄话语,终于让郦晚笙收了笑容,他退开半步,站直身体道:师尊同你说了什么?
    顾裴渊:无可奉告。
    郦晚笙歪歪脑袋,恢复了撒娇的口气:那以后我得了师尊嘱托,也不告诉师兄。
    顾裴渊笑了声。
    他这个师弟,年纪不大,胃口不小,竟想挑战他在合欢宗的地位。
    顾裴渊不见得有多喜欢权利,也不见得有多喜欢秘藏,统帅万千门众,五域一呼百应的荣耀和风光,其本身没多吸引他。
    可他喜欢争、喜欢斗,既然有人如此看重,那么抢一抢未尝不可。
    顾裴渊老神在在:等师弟有朝一日修为赶上我了,师兄就来求你好不好?
    郦晚笙见他有意奚落自己,心中不爽利,言语如刀锋,朝自家师兄直刺而去:我还真想知道,大师兄这样的人,若要在爱人和利益间做选择,会是什么光景?
    让我猜猜,恐怕少年故作停顿,朝人眨眨眼,还是利益吧?
    顾裴渊袖间的右手针扎般疼了下。
    伤势明明早已恢复如初,却仍隐隐作痛。来得突然,且没由头。
    郦晚笙:只是不知事后,师兄可会后悔?
    顾裴渊眼波浮动,但他的破绽仅展现了一瞬,旋即便回复自然。以至于郦晚笙都认为自己看错了。
    面对幼狼的挑衅,顾裴渊弯起眼角,缓缓笑了。
    我的好师弟,他捏住郦晚笙下颌,微微抬起:你可要活得足够久,久到能看到那一天。
    第72章 风祖 情窍
    郦晚笙进殿时, 心情久久无法归于平静。他咬牙切齿的想,顾裴渊,你也只能嚣张这一时了, 且再多留你些日子。
    帘幕后传来一声冰冷的训斥:幼稚。
    郦晚笙当即低下头,摆出恭敬的姿态,噤声听训。
    风祖淡淡道:你与他,皆为吾所看重之人,何须争这一朝一夕?
    郦晚笙:是弟子鲁莽了。
    风祖:交代你的事, 办得如何了?
    郦晚笙躬身行礼,老老实实汇报起情况:弟子已找齐大半药材,只剩一样说到后来, 语调渐渐低落下去,将沮丧失意,不由自主向长辈撒娇的小崽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风祖:你一介元婴,能做到如今程度, 已是万中无一,倒不必妄自菲薄。这最后一味药引,世间难得, 非仙级药材不可替代, 若无仙材, 此方相当于一纸废言。
    郦晚笙抬头:师尊
    风祖:伏羲琴之灵只与裴渊身上的血脉共鸣,愿尊其为主, 你若想偷天换日,却非需此药方不可。
    郦晚笙咬咬牙,心下发狠:若能功成,弟子有信心取得它的认可!
    既如此帷幕内的人抬手一挥,那支不久前才被顾裴渊献上来的玉净瓶, 便凭空出现在郦晚笙面前。
    这是裴渊取回来的应龙血,仙灵之血远胜一般仙材,现赐予你入药。龙血含纯阳精气,其势霸道无比,若有不慎,便是你爆体而亡,之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郦晚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心脏急速跳动。
    当、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兴奋之色不可遏制地浮上脸颊,他一把抓住药瓶,紧紧攥在手里,竭力压抑着声线里的颤抖,说: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
    风祖:魔域复苏十方寂灭剑需要时间,他们拿了应龙血,近期只会专注自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郦晚笙:弟子明白。
    风祖:他们灭剑宗之时,便是尔崛起之机。
    郦晚笙整个人透出股被企图心浸透的勃勃生机来,他大声应是,而后又忍不住问:魔尊为何执着于剑宗?剑宗实力放眼五域虽然还行,但比起庞然大物来,还是差些吧,完全没必要投入这么多精力去对付呀?
    他由于性格使然,不比顾裴渊沉稳,纵然两人都性子精明,但在说话方面,郦晚笙仍表现得没遮拦许多。
    不料风祖竟还真回答了:赫连无赦狂傲一世,却独有一样东西求而不得,为了那样东西,他做出什么行为,都不意外。
    郦晚笙一愣:他还有得不到的?
    风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显得格外意味深长:这世上,又有何人能事事遂心如意?
    可惜凡尘里翻滚的人,尚不能体悟话语背后的无情。
    郦晚笙眼珠一转,努力想要在师尊面前展现自己:人有所求就有弱点,师尊,何不趁他
    风祖:不,他没有弱点。
    郦晚笙:可?
    风祖:他所求之物,在我们都无法得到的地方。
    大殿重归寂静。
    帷幕后的人靠着椅背,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颊饶有趣味的想:一个被他亲手将野心喂大的狼崽子,一个久居高位的天纵之子,却不知未来的变化,当不当得起他如今的期待。
    这时,角落静止的阴影突然开始晃动起来。紧接着,液化的阴影区块内,有什么拉伸、变化,最后组成一个人的模样。
    黑衣人走至大殿中央,跪伏在地。宗主。
    风祖漫不经心地问:昆仑宫如何了?
    黑衣人:柳凤声动手了。
    风祖挑眉:哈。
    黑衣人候了会儿,见自家主上没有其他指示,继续往下汇报:太微垣忽然天降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宗门驻地被结界笼罩,无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风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果然五十年之期,都耐不住了。
    言罢,他忽然问道:天麓寺呢?
    天麓寺黑衣人一顿,迟疑了。
    风祖:嗯?
    东境浣花剑宗。
    无过崖山洞内,方轻鸿战战兢兢地对着一个男人宽衣解带:要要要怎么做?
    扶摇挑了下眉,难得露出些揶揄的表情,下巴朝自己对面的蒲团点了点,说:坐下便好。
    他盘膝坐在床榻一侧,另一侧空着,等方轻鸿自己上来。
    浣花剑宗的闭关地,透露着一股求道之行注定清苦孤独的意境说白了就是穷。整间石室只有一张用剑草草劈出个形状的石榻,其余空空荡荡,除了打坐什么都不用干,也干不了。
    方轻鸿光着膀子,乖乖爬上床,等坐好了,突然反应过来。他上下扫视扶摇,后者衣冠楚楚,只露出半截脖子和脸,显得十分端庄。
    方轻鸿不干了:为什么你不用脱?
    扶摇反问:是我需要疏通经络吗?
    方轻鸿:
    扶摇:还是你我裸呈相见,能让你放松点?
    方轻鸿:不、不用了。
    气氛尴尬地寂静一秒。
    扶摇:你坐过来点。
    方轻鸿:啊?
    扶摇:我手碰不到你。
    方轻鸿看看两人间超过一臂的距离,挪了挪屁股。结果靠的太近,他一双眼睛左右乱瞟,视线不知该往哪放。
    然后呢?他干巴巴问。
    闭上眼睛。扶摇道。
    气息拂过时,方轻鸿几乎要以为是在自己耳朵边说的。
    放松,是我,不是别人。
    那让人膝盖发软的声音柔情款款起来,着实难以抵抗,成熟男性的温厚与包容像润物细无声的水,方轻鸿心跳稍稍失了序。
    他连忙摒除杂念,闭上眼睛沉入识海。
    洞内昏暗的光线对修士来说不值一提,纤毫之处都一览无余。扶摇抬手,指尖附着着层薄薄的灵力,一寸寸抚过青年的身体,在每个穴道关窍处稍作停顿。
    方轻鸿不愧是天道宠爱的孩子,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理线条都极尽完美。肌肤莹白如玉,不见瑕疵,触之温润细腻,薄薄的皮肤裹着紧实弹性的肌肉,还有人微暖的体温。
    扶摇感到青年在他指腹下生涩的微微颤栗,明知是躯壳的自然反应,仍不禁呼吸一错。他悄悄屏息,像面对狐女诱惑的苦行僧,只差闭上自己的心眼。
    灵力浸入肌肤,很容易就融进了青年体内游走的真元,它们合束在一起,在经脉内雀跃的奔涌,冲击每个灵窍。
    扶摇输入的灵力帮助经脉,和每个储存灵力的穴窍完成蜕变,又勤勤恳恳地开始促进骨质进化。而后再将淘汰掉的物质,一点点从青年体内挤压出来。
    这个步骤不可避免的会有些疼痛,方轻鸿已进入入定状态,脸上覆着层薄薄的汗珠,只在难忍时,才蹙下眉头。
    扶摇掐净尘诀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抬臂,指尖蜻蜓点水般略过他的额头、脸颊,和鼻尖。凡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汗水无迹可寻,只有脸颊还红扑扑的,可窥出一丝端倪。
    完成这个步骤,他的指尖抵在了青年眉心。
    二人神识交融的刹那,方轻鸿的意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扶摇的灵魂。
    像光阴的碎片,走马灯般映照在方轻鸿识海内,又快速消失。
    他看到了一片十分熟悉的世外桃源,他们曾在那里共同生活过三十年。
    还看到一株枝冠茂密的老桃树,瞧着十分眼熟。片刻后他突然想起,这株桃树生长在前世昆仑宫,柳梦涵的居所内。
    可扶摇的记忆里,为什么会出现她的后院?
    最后,是遮天蔽日的大火,赤金焰纹,神威堂堂。火海中间似有人影闪过,方轻鸿下意识便要往那里去,却被一声微促的提示打断。
    专心。扶摇道。
    他这才注意到,男人由神魂凝结的影像,已经出现在他的识海内。
    方轻鸿有些不自在,识海是非常私密的空间,与人神识相贴,几乎和裸呈相见没什么区别。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
    但见扶摇一脸公事公办、严肃正经的模样,又觉得对方好心帮自己,若再扭扭捏捏,未免显得做作。于是他忍着陌生的侵入感,去适应对方的存在。
    肉躯交合,只是最粗陋的双修之法,而灵肉交融一般发生在道侣间。神识是修道者最重要、最不容有失的东西,它主导一切,又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会被污染,埋下心魔的种子。因而修士们,只会跟自己足够信任且亲密的人建立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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