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珏叹了口气。
    她并非扑进情爱就不分是非。倘若尹叙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或者满身不良嗜好却装出谦谦君子的沽名钓誉之辈,他才不配当做什么抵御乡情的寄托。
    尹叙那些话以及所谓的“寄托”,更像是一个契机。
    这世上好的人很多,但谁也没有赶上她最难受的时候伸手帮了一把,也没有在寒冷的深夜,陪她吃一碗难吃的面,更不曾带她散心,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当她不情不愿走进国子监时,不早不晚,刚好在朝阳最明媚时遇上他。
    起先,她的确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安心留下。
    可看着看着,便看到越来越多的好,即便走近,扯下那层疏离的高冷外衣,也是表里如一的好!
    动心哪有那么难,天时,地利,人和,纵使心墙如铜墙铁壁,也能穿透。
    彩英问她,为何从前遇上这一类的并无动容。
    其实不是她喜欢尹叙这一类,而是她喜欢尹叙,恰好他是这一类。
    就算现在就可以回家,又或者此刻亲人全都在身边,她也一样喜欢他!
    是以,云珏拧起眉,道出猜想——
    “当初是他教我要自己为自己找一个坚持下去的寄托,质问我时,又问我是否有所保留。你说,他会不会胡思乱想,觉得我是为了转移注意才选择喜欢他,所以才那么敏感,继而生气?”
    彩英干笑一声:“不是吗?”
    云珏振振有词的反驳:“早已不是了!”
    彩英为难道:“可是尹郎君也不知女郎心思变化了,或许……”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云珏振作起来,再无什么悲伤失落,她想明白了。
    起初会喜欢尹叙,的确带着不纯粹的目的。
    尹叙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岂能随着她的心态变化跟着了解全部真相?
    如果他真的在胡思乱想中得出了这样的误判,她重新让他了解不就好了吗!
    “我决定了,从明日开始,我要摆正心态重新喜欢尹叙,我要用诚意让他明白,他不是什么寄托,他是我真心喜欢的郎君!”
    谈话就此落幕,彩英服侍着云珏睡下。
    房中渐渐安静时,彩英忽然小声的问;“可您想过,尹郎君为什么失约吗?”
    云珏默了一瞬,似乎是在想,但没想出来。
    她干脆的翻过身,一副已经得出重点的镇定,说:“那不重要!”
    第36章 人呢!出来看啊!……
    夜色已深,当云珏呼呼睡去时,尹叙已经在书房坐了近一个时辰,迟迟未就寝。
    三勤几度想提醒他该就寝了,毕竟明日还要早起,可一瞧房中冷清氛围,又不敢多说。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约会被尹相破坏,使得他与那云娘子生了罅隙。
    他从未见过郎君这般。
    正当旁人为尹叙的反常而不解时,尹叙也因云赵两家的事所困。
    如果父亲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他之前的预感没错。
    圣人招云赵两家子女来长安,的确是别有所图。
    结果无非两种,其一,云赵两家实属无辜,当日黑手另有其人;其二,圣人怀疑有理有据,云赵两家罪该万死。
    尹叙今日才从父亲口中听到了这件事,自然也不知圣人手中到底握着多少证据。
    所以他只能从云、赵两家来反推。
    如果云赵两家实属无辜,那么一切好谈。
    但若云赵两家确然有问题,云珏和赵程谨这里就有两种假设, 第一,二人不知内情, 第二,二人知内情。
    若是第一种,那尹叙不得不佩服云赵两家的定力和决策。
    在不可能不知新君意图,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况下,竟真的派了两个小辈前来长安。
    他们二人来到长安,会被多少有心之人盯上暂且不表,单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连防备都无,一旦新君掌握了确切证据想要发难,对二人随便一翻设计便是最好的名头。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二人敢招摇过市,出手便是那般昂贵的礼物,唯恐旁人不知陇西富庶,从而质疑这钱财从何而来。
    但是,他二人不知则无畏,云赵两家就由着他们这般胡来?
    这一点,尹叙觉得有些牵强,便也引申出第二种假设。
    云、赵二人早已被告知内情,他们此行是有备而来。
    所谓的阔绰送礼,或许是一个早有防备的设计。
    尹叙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当日云珏曾说,他们还有许多人家要拜访,都是父辈昔日的旧友。
    但这当中,真正引起注意,亦或说他们郑重拜访的,就只有霍家和朱家。
    霍千山和朱昌杰,皆为云庭昔日旧部。
    拜访的目的为何?
    一掷千金赠豪礼目的为何?
    云珏她到底……
    当这个名字划过心头时,尹叙终是有些浮躁。
    他的确对云珏动了心,甚至想要在今夜表明心意。
    可若她是罪臣家眷,甚至已经参与其中,那么他这份心意将永远压制,烂死腹中。
    但若她什么都不知呢?
    从头到尾,她是被瞒着一切送来长安,再被明里暗里一双双眼睛盯着,甚至不知凶险将至,这又该如何?
    几乎是这个念头又冒出来,尹叙的心里便生出一股窒息感。
    他依旧不能不顾一切去同她站在一起,继而让尹氏都被新君质疑。
    但他会救她,哪怕万丈深渊,也要把她拉出来。
    眼下,要先明确云珏的立场才行。
    只不过,在试探她之前,或许……应该先道个歉?
    ……
    同样的夜里,不眠之人不止尹叙一个。
    赵程谨自与云珏分开,便一直坐在书房,面前摊开的是一封封密信。
    有陇西传来的,也有别地的。
    他一一看完,颇为疲累的揉了揉额角。
    暗卫见他迟迟未有反应,低声开口:“郎君这边可有想法?”
    赵程谨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陇西兵强民富,一块肥肉,不止尝过香的人馋,没尝过的,更馋。”
    他冷笑一下,讥讽低语:“还能如何,总不能让新君在这个节骨眼上怀疑我们。”
    言罢,赵程谨提笔疾书,分别给回了几封密信。
    遣散暗卫后,流芳端着一盆热水近来,无不关切道:“郎君明日就要同云娘子一道入国子监,还是早些休息才好。”
    赵程谨一听云珏,顿时又皱起眉头。
    尹叙是尹相之子,新君登位后,又对尹相等先帝在位时便被重用的老臣信任有加。
    陇西会被觊觎,怕是少不了这些老东西们的手段。
    若尹叙和云珏只是儿女私情的拉扯,扯也就扯了,若尹叙别有用心,她如何招架得住?
    也是一处麻烦啊。
    此去国子监后,还是得将这二人隔着才是。
    ……
    次日一早,赵程谨便觉得自己预料的一丝不错。
    云珏对尹叙正在热乎的端口,饶是那混账东西摆出了那般混账的态度,她依旧能一觉醒来全部忘掉。
    出门乘车时,她竟比往日更高兴精神,支着脑袋看窗外时,还会吃吃笑起来。
    云氏一门的风骨都被她折了个干净!
    赵程谨看不下去,冷言道:“不过是今日又能见到那个才将你耍玩于股掌之间的男人,至于这么高兴吗?”
    云珏被说的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赵程谨的脸都快垮到地上了,你说呢?
    就见云珏抬起手,用手掌挤了挤脸,似乎这样就能把表情挤回正常的样子。
    挤完了,她轻咳一声正襟危坐,脸上写满了“我才没有很高兴”的意思。
    彩英在旁伺候着二位祖宗上学,心想,赵家郎君,这次您真的冤枉她了。
    女郎想的可不是尹叙,而是您入学之后,定会很快赶上进度,那时她便可明目张胆让你帮忙写作业。
    她从起床就在念叨这事了。
    ……
    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口时,正是人潮最盛之时。
    赵程谨一走出马车,便有不少人带着好奇看过来,毕竟他眼生。
    傲气的小公子谁也不看,回身催促:“你又磨蹭什么?还不下车!”
    云珏慢吞吞扯着小书袋钻出马车。
    霎时间,赵程谨敏锐的察觉,当云珏出来时,所有好奇的目光唰唰唰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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