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珏窝在他怀里,与他静静地对视。
    少顷,她拧了拧眉,小拳头敲了一下脑袋,说起醉话来:“……那天你说,若一年以后,我爹娘来长安接我,你就和我一起去见他们,你要提亲……娶我。”
    尹叙稳稳地抱着她,任由她的脚踩在软软的坐垫里,却不发一言。
    而她还在说:“我想了好久……忽然发现呀……你并没有说……如果他们来不了了……如果……没人管我了……你又会怎么样。”
    “原来……他们不要我了的时候,你也不要我了……”
    她忽然抓住尹叙的衣领,无端凶狠起来:“你这个大混账!我才不要你送的东西,我都砸了!全都砸了!”
    才吼到一半,她呜咽一声,又钻进他怀里:“那些都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漂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醉意,使得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仿佛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形。
    尹叙记得,从那日分别后,她便一直都是很冷静的样子。
    没有发脾气,没有颓废,甚至不理会外界说的一切。
    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了一般。
    可今日,她终于一股脑发泄了些情绪,却也只是借着酒劲儿。
    此前种种,不过是她在装,在忍。
    尹叙一直觉得,什么心如刀绞痛彻心扉的描述,不过是文人辞藻堆砌。
    可当他见过她所有明媚欢喜的样子,一度觉得她永远不会失落伤心时,再见到她这幅样子,那些堆砌的辞藻,终于在他心中真真切切的验证了一回。
    男人静静地看着发酒疯的少女,声音低哑:“那什么才是真的?”
    云珏在他怀里歪了歪头,晕晕叨叨的:“你、你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呢……”
    她又来了。
    “你还是……穿以前的衣裳好看……像画儿里走出来的神仙公子一样……”
    “深色的衣服……也就耐脏些……不像浅色衣服,穿一穿就脏了……”
    “山里的嬷嬷都不许我穿那种裙子……说难洗……她们都给我穿耐脏耐磨的……说我皮实……”
    “这样就可以少洗两遍了……
    真是越说越没边。
    尹叙喉头轻滚,却道:“那便多带些好看的衣裙走,往后长安有什么好的样式,都给你送。”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尹叙轻轻吞咽,抬起目光不再看她。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尹叙一直抱着她,刚要抱起出去,云珏忽然使出蛮力,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试图把他压回去,又迫着他与自己对视。
    这一次,她像是慌了神。
    以往那些招数一样也不用,只是焦虑又无措的盯着他的眼睛。
    “到头来……你还是没有应过我……”
    “尹叙,我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她喝了酒,一激动越发上头,还没两句,整个人眼见着又要晕过去。
    尹叙的手臂上传来阵阵钝痛,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在她挣扎间被碰到被撕裂。
    他死死咬着牙,抱着她走出马车,脸色沉冷。
    云珏被夜风一吹,又开始稀里糊涂的念念叨叨,仿佛如今不是她和亲在即,而是她还在追着他时的情景,她醉醺醺的,似哄似诺:“尹叙,你若应了我,我必将你当做心上娇郎,好生爱护。”
    “尹师兄……”秦怀月竟然等在将军府门外,见到这一幕很是吃惊。
    尹叙在看到秦怀月的身影时,脸色只剩沉冷。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将军府门口,扬手将云珏撂在了大门的地上——
    “女郎!”彩英大惊,几乎是飞奔过来,将尹叙狠狠推开,惊慌的扶起摔在地上的云珏。
    “尹师兄——”秦怀月跑到尹叙的身边,伸手就碰到他的手臂。
    尹叙眉心一蹙,飞快躲开,可是已经晚了,秦怀月的手掌已经感觉到异样:“你……”
    尹叙紧抿着唇,转身就走。
    秦怀月看了一眼被丢在地上一身狼狈的云珏,转身追了上去:“尹师兄——”
    云珏这一摔,也不知是摔得疼了还是酒劲儿太大了,竟难以站起来。
    彩英怕她哪里伤到了,不敢贸然拉扯,最后直接愣住。
    她呆呆地看着云珏,连大声都不敢了。
    云珏盯着尹叙远去的身影,眼里一点点盈入眼泪。
    隐忍多时的少女,在夜色深沉的大门之外,似乎是被酒液冲开了最后一道闸门,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哭了出来……
    ……
    “尹师兄!”秦怀月直接拦住尹叙,“你受伤了?”
    秦怀月到底是也是将门出身,见多了手上见血,也更敏感些。
    她二话不说,拉住尹叙:“你先去我那里处理一下伤口吧。”
    她也直接:“难道你想让尹相和尹夫人看到你受伤了吗?”
    尹叙抽回手:“无妨。”
    秦怀月坚持让人去准备伤药,她手下的人竟也很快弄来,秦怀月拿过金疮药:“我来帮你,我很会上药。”
    三勤恭敬而不失礼貌的接过东西:“不敢劳烦女郎,还是让奴才来吧。”
    秦怀月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尹叙这人不解风情,但也只能将东西交出来。
    尹叙直接上了马车换药,秦怀月被礼貌的拦在外面。
    护卫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您还想跟进去看不成?
    尹叙换药期间,秦怀月也不走,等他出来时,秦怀月立马开始解释:“我听闻今日谢师姐设了宴,本想来凑个热闹,还带了礼物,没想长宁公主早就出门了,我想着来都来了,便在门口等着,没想到……尹师兄,怎么不是谢师姐约的局吗?”
    言下之意,总该是谢清芸送云珏回来。
    尹叙理了理衣衫:“谢清芸是女学代表,我自是男学代表,她二人皆醉了酒,我先后送她人归家。”
    他这胡话诌得相当顺口,秦怀月不疑有他,“原来是这样。”
    她眼珠一转,忽道:“尹师兄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尹叙看了她一眼,秦怀月偏偏头,笑了一下:“长宁公主和亲在即,难道尹师兄想被人知道她纠缠你的事?这于你二人都不是好事呀。”
    尹叙待人一向温和耐心,但今日他却有些烦躁:“有劳。”
    秦怀月得寸进尺:“我帮你保守秘密,那你也要给我点好处呀!”
    她一颦一笑,皆显活泼明朗,倒真如昔日的云珏一般。
    尹叙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语气忽然一软:“你要什么?”
    秦怀月露出一个目的得逞的笑容,“好说,我要……你陪我去给长宁公主买贺礼!”
    尹叙默了许久,低声说了句:“好。”
    ……
    可惜,天下间没有不漏风的墙。
    次日,长宁公主深夜买醉纠缠尹氏三郎一事便传遍长安城。
    这下大家都乐呵了。
    谁不知道当初云珏追着尹叙跑的事情?
    如今圣旨都下了,她和亲在即,难不成是想赖上尹叙,让尹叙救她与水火?
    可惜啊,这算盘打歪了。
    昔日都不曾搭理她的学中典范,如今已是天子近臣,又岂会为了前程和家族和她搭上线?
    云珏往日在国子监积威慎重,而今竟像是一瞬间跌入谷底,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
    啧啧,明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原来暗地已经这么破釜沉舟要勾搭尹叙了。
    仿佛是早有预料,云珏当日早早就以身体不适告了假。
    ……
    当尹叙听到这个传闻时,才刚刚从宫中出来,他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的嫌疑人便是秦怀月。
    可还没等他想太久,那嫌疑人便主动找上门来。
    “你说了要陪我去逛街的。”
    尹叙身上还穿着朱红官服,他盯着秦怀月:“昨夜的事是怎么回事?”
    没想秦怀月主动承认了:“是我放出去的呀。”
    她上前一步,含笑的眼盯着尹叙:“只有这样,你们两人才是清清白白的呀!昨日虽然是晚上,但万一有人瞧见呢?总要先下手为强,将说法坐定呀!”
    秦怀月拧了拧眉,后退一步:“你是不是生气啦?你心疼她呀?可她不是一直都在纠缠你嘛?我也是为你好呀……”
    男人的眼神深沉无波,眼睛亦生的好看,秦怀月自问见识过不少或英朗或隽秀的公子哥儿,但尹叙这种可以随意在温润优雅和冷漠肃杀间转换的气场,简直想让人忍不住想收伏。
    她弯唇一笑,拉住尹叙的袖子晃了晃:“走呀!我们去买贺礼!”
    尹叙静静地看着她,再一次把手抽回来。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忽然生出些想法——
    谒铁部,河北道,秦氏。
    秦怀月不是第一次被他抗拒,她眼中划过不悦,又很快被笑意盖住,软软催促:“走呀!”
    尹叙对长安城内外很熟悉,但他很少有闲工夫四处走逛,最后带路的还是三勤。
    既然要当做贺礼,自然要名贵些,三勤将他们带到了长安城最老牌的珠宝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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