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是狐狸,小的也不好糊弄啊。
    不拒绝也不答应,分明是将他打算在尹叙赶回来之前先把她这桩事解决的目的看穿。
    这是压根不给他亡羊补牢的机会,等着看尹叙回来同他闹啊。
    装的有模有样,就是那看戏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笑完,尹相又从容的给自己添了些茶,喝完了才起身。
    走出房门,瞧见天边隐隐泛起的天光,尹相又笑了笑。
    这样的丫头,做个儿媳妇,倒也有意思,就是太精了,而且……这也不是对着未来公爹该有的态度啊。
    他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老三叭。
    这孩子,八成一听到风声就会杀回来。
    啧,头疼。
    当初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了呢……
    知子莫若父,尹叙的确恨不得飞身入长安,该审问的审问,该赔罪的赔罪。
    然而他到底没有彻底乱了心智,六神无主。
    魏王和赵王虽已落网,但是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赵喆在当天夜里谈话完毕后就转道折回陇西处理即将入瓮的叛军。
    而云庭则要抓紧时间肃清江南诸道和河北道的残余势力。
    如此一来,江南诸道,河北道,陇右道,大半江山才算真正收归圣人手中。
    这种情况下,圣人也不屑于再去挑弄关中诸道被世家贵族抱守的那点势力,那是他们最后握在手中的安慰,也是圣人稳住他们的条件。
    他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一路上,圣人不眠不休,尹叙也陪着不眠不休。
    魏王和赵王背后还有徐家和卫家,罪名定下去,当中还牵扯多少人,哪些人必须得死,哪些人罪不至死甚至还有些用,哪些人可能这次死不了,但熬一熬总能把他熬掉,都得在发动之前理清楚。
    这时便可得见,乾盛帝当日将尹叙摘出来,让他在治吏之法上多下功夫的决定早有深思。
    而尹叙虽然暗地里一直在查陇西的事,对圣人交代的任务却并无疏忽错漏。
    就这样不知疲惫的忙碌着,快到长安之前,乾盛帝从车马里要看长安方向。
    “述清,朕忽然明白,当年皇兄为何喜爱与你谈论诗词。或许那真的是他忙碌无尽头的生涯里唯一的消遣和轻松。”
    和陇西的局,他耐心的攒了两年,一朝引蛇出洞,满以为是结局落幕,但其实下一场战役又接踵而来,让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乾盛帝含笑看向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也算是一同长大的知己:“你为皇兄效劳时,只需做个风雅潇洒的文坛才子,一字千金,受人追捧,如今换成朕,怕是要舍了那份风雅潇洒,吃苦受累了。”
    何止是没有那么多闲暇。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要做一把刀,帮他一起劈开新途,缔造太平盛世。
    尹叙轻轻垂眼,似在思索回应。
    年轻君王的一番话,轻易在青年心中搅起一股蓬勃的戾气。
    他曾体会过高门出身的浮华荣耀,也浸浴在缥缈文海中受尽赞誉。
    可这些,并不能让他握住生杀大权,在任何意外中都有守护一份周全的力量。
    无论云庭和赵喆是何说辞,他都从父亲荒唐的举止中体会到了几分深意。
    他终究太年轻,甚至不曾真正经历欺骗与背叛,考验与挫折。
    对原本就高贵而骄傲的人来说,哪怕只是一个小跟头,就足以让他长足记性,再不敢犯。
    新君给他的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坎坷,并不好走。
    但只要走到头,他这一生,都不会再经历今朝这样荒唐的事。
    也没有人敢对他做这样的事。
    有生以来,尹叙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权利。
    青年眼中阴暗深藏,搭手作拜,正色道:“臣早已不想做什么文人雅士,也并不留恋什么风流富贵。食君之禄,臣愿为陛下,为社稷,为百姓,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新君看了他许久,终于在浅浅的疲色中露出欣然的笑。
    “好。”
    第84章 “你说得对。”
    抵达长安的前一刻,尹叙终是没有忍住,问了云珏和赵程谨的情况。
    照这个情况,回了长安他未必有闲,须得稳住局面后才有机会想别的。
    云珏的事就像是梗在他心头的一块带韧的石块,上不去下不来,磨得他难受至极。
    乾盛帝倒也不觉得尹叙关心这些有什么问题。
    毕竟和亲的事还没解决,尹叙不问,他也得给云庭和赵喆一个交代。
    年轻的君王弯唇笑笑:“秦家在长安的人已有尹相处理。至于和亲……朕只是下旨册封云家女郎为长宁公主,朕的义妹,但从未亲口说过,是为和亲而册封。”
    “此次云家赵家立下汗马功劳,多年来亦是忠心耿耿,云家女郎来到长安后,朕觉得与她一见如故,十分喜欢,收为义妹有何不可?”
    尹叙静静听完,其实并不意外。
    当乾盛帝向云、赵二人承诺会处理此事时,他就仔细想过和亲这件事的全部过程。
    不得不说,圣人和陇西将气氛烘的太到位了。
    当日魏王自以为等到时机,让谒铁部送来和亲请求,圣人根本什么都不用说,朝廷已自动自发认为,这个和亲就是针对陇西而来,甚至将谒铁部的动机安在了圣人身上,认为是他安排。
    只因为他要对陇西动手了。
    当时朝中也有反对的声音,乾盛帝身在其中,依旧没有明确表态。
    之后他放任朝上争执吵闹,一道圣旨赐到将军府,字里行间只有册封之意,半句不提和亲之事,但所有人都将这道圣旨和和亲关联在了一起。
    但从头到尾,圣人都没有说过要送云珏去和亲,紧紧只是认她做义妹。
    其他的,都是朝臣受氛围所扰,自己脑补的。
    当然,被蒙在鼓里的赵程谨十分配合,直接把宣旨的内侍都关在门外,就更可信了。
    明确云珏不会有事后,尹叙总算放了心。
    回到长安后,随着赵王和魏王的事被揭露,朝中瞬间清查出一大片人,人人自危。
    乾盛帝筹备多年,又有尹相和云赵两家多方配合,办事效率直线上升,徐氏和卫氏甚至都来不及反击。
    朝中的动作大了,自然会有异样的声音。
    这时,阮氏和谢氏便站了出来,这两氏本就是世家中的高门,此刻便起了镇压作用。
    都说皇后与太后婆媳关系融洽,此事之后,皇后在宫中声威更重,与皇帝之间也越发浓情恩爱。
    外面乱成一团,长安镇远将军府依旧是一片净土。
    云珏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摇着小酒盏调笑:“谢娘子好手段,这么轻松便说服了太后,这样你进宫不就更难压过皇后了么?”
    这话里调笑意思浓重,谢清芸瞥她一眼,竟也不反对。
    阮茗姝坐在一旁,不乐意了:“我们是来陪你吃酒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清芸敢这么做,摆明了就是不想进宫和皇后争宠争皇帝。
    太后看在眼里,眼下情况又紧急,自然是要拉拢阮氏一起站皇帝的。
    云珏不乐意了,手指叩叩石桌:“搞搞清楚,分明是你们两个欠念我家的果酒了,一听说我还留了两壶,便巴巴跑来找我讨酒喝!这里又不是陇西,我库存有限,自己藏起来小斟小酌不香吗?”
    “欸——”谢清芸挑眉:“酒不抢,还真不香。”
    她笑笑,饮下盏中果酒,那股酒香和清甜盈满口腔时,竟自心底涌上一股类似于“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口”的满足感。
    阮茗姝掩唇偷笑,也悄悄又满一盏。
    “咚。”一壶新的果酒放在了石桌上,赵程谨冷着脸在最后一个空位坐下:“最后一壶了。”
    云珏眼珠一瞪,跳起来就要抢,谢清芸眼疾手快,一把拎过:“私藏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云珏还真不知道谢清芸一个优雅贵族少女竟然贪恋杯中物。
    正要和她掰扯,彩英忽然激动的跑进来:“女郎!您看谁来了!”
    云珏袖子都撸起来了,气势汹汹的一转头,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眼。
    赵程谨愣了愣,连忙起身,谢、阮虽不认识来人了,但也知是长辈,齐齐起身准备见礼。
    霎时间,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少女忽然朝那人奔去,扑进对方怀中,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亲——呜呜呜——”
    阮茗姝和谢清芸都看傻了。
    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说哭就哭。
    何止说哭就哭,云珏抱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母亲,从呜呜哭泣变成嚎啕大哭,本就娇气的小嗓门才嗷了两声,俨然有些嘶哑,这可把裴氏急坏了。
    一边拍一边低哄:“怎么哭了呢?娘这不是来了么……”
    不哄还好,一哄哭的更凶。
    裴氏抱着女儿,同后面几个小辈颔首致意,三人连忙见礼回应。
    裴氏指了一下后院房间,意思是带云珏先回房,便不与他们多说了。
    三人自是恭敬目送。
    等人走了,阮茗姝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坐下来:“她什么情况啊,竟然也是会哭的。”
    饶是谢清芸现在的心理状态强过之前数倍,也有些震惊:“哭的有些厉害,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赵程谨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阴阳怪气道:“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连她这点狗德行都不知道?没人的时候,断了手都自己接回来,没事儿人一样;有人的时候,被小石子绊一下都能哭的像是断了腿。”
    说着,赵程谨非常不屑的嘁了一声:“破伎俩,从小用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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