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在行宫亲眼看着锦衣卫处决了韩皇后等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风尘仆仆地来到正德帝面前,却挨了正德帝迎头一顿痛骂:“韩氏之事,朕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传出去半个字,怎么如今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越怕什么,越在意什么,太子一死,正德帝就让锦衣卫留意京城的风声了,没想到真有实情流传了出去。
    宋池跪在地上,先发誓此事绝不是从他这里透露出去的:“皇上,当日韩氏安排死士来京,臣将其抓到锦衣卫,一直都是臣单独审问他,再来与皇上密谋,中间不曾让任何人知晓。”
    正德帝还在气头上:“那死士已经死了,只剩朕知你知,朕自不会外传,除了你还有谁?”
    宋池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般看向正德帝:“皇上忘了晋王吗?他虽然远在太原,定有眼线留在京城,皇上巧计提前诛杀太子,打乱了晋王的谋划,晋王岂肯罢休,索性趁此机会指使眼线散布谣言诋毁您的威名!皇上,晋王阴险歹毒,您可千万保重龙体,若因此大动肝火伤了元气,反倒另晋王痛快!”
    正德帝一听,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外传此事对宋池没有任何好处,倒是晋王那个小乌龟,见缝插针地给他添堵!
    一想到晋王此时正在太原笑他,正德帝便气得胸口发闷,靠到椅背上喘了会儿,见宋池还跪着,正德帝摆摆手,神色疲惫地道:“起来吧,行宫那边如何了?”
    宋池起身,将韩氏等人受刑的细节讲述了一遍。
    正德帝听完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这辈子都不想再提韩氏,吩咐宋池道:“你回来的正好,赶紧想办法止住外面的流言蜚语。”
    宋池:“此事简单,臣多抓几个人斩了,便能杀鸡儆猴。”
    正德帝点点头,对于宋池的办事能力,他还是很信任的。百姓们好对付,唯有晋王这个心腹大患,正德帝越想越气。
    宋池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忽然喜形于色,笑着对正德帝道:“皇上,臣忽生一计,或许可将晋王骗至京城。”
    正德帝急切道:“说来听听!”
    宋池走到正德帝身边,低声道:“晋王故意在京城散播谣言,就是为了让您动怒,皇上不如将计就计,称病罢朝,再以膝下无子恐动摇国本为由,宣晋王进京,商议封晋王为皇储之事。那晋王心心念念想要继承大统,必然禁不住这等诱惑,一旦他进宫,还不是任凭皇上处置?即便他不来,于皇上也没有损失。”
    正德帝眼睛一亮!
    好办法啊,太子没了,婉妃柔妃明年才能生,他再装做病入膏肓,就算他不提,大臣们也会着急催他立个新太子,正好让他设计。如宋池所说,晋王不来则已,来了就别指望再活着回去!
    “子渊,此事若成,朕封你做亲王!”得了妙计,正德帝宛如吃了灵丹妙药,神清气爽。
    宋池并没有笑,只冷声道:“荣华富贵不过过眼烟云,臣之所愿,惟替母报仇而已。”
    正德帝在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看到了一个儿子失去母亲后的痛苦与迟迟不能报仇的愤怒。
    他叹口气,拍拍宋池的肩膀,继续商量起如何装病之事来。
    按照计划,正德帝先上了几天朝,乔装打扮之下,他的神色越来越憔悴,然后在十月中旬,宋池安排一个官员恳请正德帝速立新储君,正德帝既怒且悲,连咳数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当场昏迷了过去。
    这昏迷自然是正德帝装的,目的是通过百官之口传消息出去,让晋王一党相信他是真的快要不行了。
    卧病三日后,正德帝仿佛想开了一样,颓废地下旨,宣晋王入京,商议立其为太子之事。
    诏书通过八百里加急,快速送到了太原。
    晋王府,年仅四十岁的晋王宋玦,率领王妃、一双儿女前来接旨。
    宣旨完毕,王府管事引着宫里来的公公去休息了。
    晋王一家回了厅堂,要封太子了,这该是喜事,但一家四口没有一个高兴的,毕竟正德帝每隔两三年就要找借口宣晋王进京,连太原城的百姓都知道正德帝暗藏杀机。
    “父王不要去,宫里有妃嫔怀孕,皇上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您?”
    女儿宋沁最先反对道,她今年十五岁了,已经晓得很多事。
    晋王妃、世子宋澈也都是同样的意思。
    晋王看眼三人,脑海里却浮现出侄子宋池的身影,当年侄子离开时才九岁,恨他怨他,酷似他们兄弟的凤眼里浮了泪,只倔强地不肯在他面前哭。可再怎么怨,他们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侄子十五岁那年,他的人暗中联系上侄子,如他所料,侄子同意了他的计划。
    相隔千里,京城的形势又瞬息万变,晋王只能给侄子提供可靠的死士与一份官员名单,剩下的全要靠侄子见机行事,包括国舅、安王乃至太子之死,也几乎全是侄子自己谋划的。计划再缜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深渊,失败了,他固守太原安然无恙,侄子与侄女却随时都可能丧命。
    如今,伯侄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明早我便动身,你们留在王府,等我消息。”
    收起圣旨,晋王对王妃三人道。
    晋王妃面露担忧:“王爷……”
    晋王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起身道:“我还有一些安排,你们不要来打扰。”
    说完,晋王吩咐长随去请他的两个谋士前往书房。
    宋澈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转身对晋王妃道:“母亲,我随父王一起去。”
    晋王妃心头一紧,王爷与这一双儿女便是她的命,她管不了王爷,只能让王爷去冒险,儿子绝不能再去了。
    “不行,你父王武艺高强,出了事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你去了只会拖累他。”
    当年她生儿子时不幸难产,熬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她还好,儿子却身子骨弱,只能读书无法习武,导致王爷将一身好剑法都传授给了侄子宋池,伯侄俩的感情仿佛比父子还要深。
    往事不堪回首,晋王妃沉着脸压下了儿子进京的念头。
    宋澈违背不了母亲,既恨自己无用,又为父亲担心。
    王府书房,晋王与几位谋士、心腹将领一直商议到二更天,总算结束了。
    将领们走了,在他离开期间会守好王府与太原城,晋王又写了一封信,交给谋士,嘱咐道:“十日后,我应该已经到了京城,届时你将此信交到平西侯手中,不得有任何闪失。”
    谋士揣测道:“王爷是怕需要用兵,希望凭此信让侯爷只做壁上观吗?侯爷过于刚正,一旦宫中有命,他……”
    晋王笑笑,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道:“我不用他帮我,只要他替大周守好边疆。”
    他谋划多年,便是不想大周将士自相残杀,不想给塞外强敌可乘之机。
    冬月初一,黄昏。
    宋池进宫拜见正德帝。
    正德帝还在装病,他倒是乐得不用上朝,全部交给内阁处理,每日偷偷宣美人来身边伺候。其实前几年他对床事已经有心无力了,今年得了仙丹,正德帝又恢复了昔日的雄风,乐此不疲。
    宋池来的不是时候,正德帝兴之所至,正宠幸一位美人。
    宋池便在外面候着。
    寒风凛凛,吹动他的官服衣摆,西天边上,红日缓缓下沉,黑夜即将来临。
    视线一转,落到了四井胡同的方向。
    想到过几日她吃惊的模样,宋池笑了,那风也不再冷。
    恰在此时,内殿里响起了美人夸张的吟叫。
    宋池将手里的暖炉交给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准备进去了。
    果然,正德帝一收拾完毕,便要见宋池。
    “这么晚了,子渊所为何事?”正德帝穿着中衣坐在龙榻上,头发灰白,脸上带着异样的红晕。
    宋池垂首道:“禀皇上,臣接到消息,明日晌午晋王便能进京。”
    正德帝大喜,问他:“锦衣卫那边,你可都安排好了?”
    宋池:“皇上放心,明日晋王卸刀跨进宫门之时,便是臣等动手之际。”
    正德帝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兴奋地跳下龙榻,搓着手在殿里走来走去。
    宋池劝道:“皇上仔细着凉。”
    正德帝笑道:“不会,一想到明日就能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朕便全身火热,倒是你,穿这么少,怎么没披件斗篷?”
    说完,正德帝让大太监取来他的斗篷,亲自替宋池披上。
    宋池拜谢皇恩,低头告退。
    他走了,正德帝兴奋得睡不着,夜里又不能做其他的,便叫人拿出丹药,继续与美人颠鸾倒凤。
    次日早上,正德帝头疼欲裂。
    仙师特意送上了他最新调制出来的一颗大补丹。
    正德帝服下之后,果然又精力充沛起来,只是眼看晌午将至,正德帝突然吐血不止。
    宫人们疯狂去传御医时,宫门前,晋王跳下骏马,站在了百官之前。
    “王爷请随臣来,皇上已等候多时。”
    宋池站在最前面,恭声对晋王道。
    晋王朝他走来,抬手,重重地捏了捏宋池的肩膀,欣慰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他摆出大伯父的架子,宋池便也笑了,温声道:“伯父别来无恙。”
    伯侄两个,一个年已四十却依然风采不减,一个二十年华正是风华正茂,酷似的眉眼与气度,让后面的文武百官暗暗吃惊,这真的只是伯侄俩吗?再有,不是说宋池与晋王不和,这会儿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百官们还愣着,突然有宫人从大殿那边跑来,哭得如丧考妣:“皇上,皇上驾崩了!”
    第82章 (新帝新年新气象)
    正德帝病重了,膝下又没有儿子,于是召侄子晋王进京,商议封其为太子之事。
    晋王进京了,正德帝驾崩了,这种时候,准太子晋王继位怎么看怎么都是顺理成章。
    晋王先率领百官跪到了正德帝的龙榻前,御医解释了正德帝的死因,说法委婉,但大臣们都听懂了,正德帝本就在病中,昨夜又连宠美人,元气透支致使油尽灯枯而丧命。
    然而百官们已经不是很在意正德帝为何死了,他们更在乎接下来由谁当皇上。
    晋王之前虽然远在边关,但他在朝堂里自有人脉拥护,更有一些忠臣清流,他们不敢以死进言奉劝一个昏君改邪归正,内心却盼望出现一位明君挽救苍生,晋王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晋王继承爵位十几年来,励精图治,将太原一带治理地井井有条,更兼戍边有功,太原外的百姓们也都听闻了晋王的政绩,早有拥护之心。
    而曾经最反对晋王的那些人,譬如韩国舅,譬如太子一党,早在这半年多里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大势所趋,百官们齐声拥戴晋王继位,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真正的硬骨头早被正德帝、韩国舅杀光了,现在能站在朝堂的,除了隐忍的良臣便是一些老狐狸,晋王正值壮年,而正德帝的婉妃柔妃明年还不知道生出皇子公主来,甚至未必能顺顺利利的生产,他们不支持晋王继位,能支持谁?与其得罪晋王,不如顺应晋王,好继续稳坐朝堂。
    因此,时隔多年,先帝之孙宋玦以晋王的身份再次回到皇宫,当天下午便昭告天下,正德帝病逝,晋王继位,后称昭元帝。按照规矩,新帝登基暂且沿用先帝在位时的年号,等明年再改元。
    昭元帝新登基,有忙不完的大事要处理,百姓们则开始了为期三十日的国丧,国丧期间,朝臣百姓不得宴请、嫁娶。
    百姓们掐指一算,都是一乐,正德帝死的好是时候,冬月初一驾崩,腊月初一恰好解除国丧,一点都不耽误过年。
    而在这一个月国丧期间,昭元帝陆续下了几道圣旨,多是安邦惠民的。
    譬如,昭元帝宣告于明年二月、三月加试恩科,天下文武举人都可进京赶考,为朝廷填补人才。
    譬如,昭元帝加封平西侯沈策为新的护国公,统领二十万兵马镇守西北边疆。
    譬如,昭元帝取缔了令官民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从此朝廷不再设锦衣卫,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主审天下案件。
    譬如,昭元帝加封胞弟宋二爷为端王,因宋二爷已遁入空门,世子宋池承袭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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