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脸呱唧一下拉长,何柱儿在一旁小声提醒:“太子爷,高贵无比的毛衣!听说小爷织了一半了呢。”
    “……”太子拉直的嘴角扬起,赞赏地看他一眼,做得好,保持下去。
    孤得脱离平凡人的境界,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
    出了小院,弘晏让灰衣侍从备辆马车来。
    正是午膳时分,刑部官员们依旧忙碌,草草吃了精心准备的府中外卖,用敬佩的眼神望着伏案工作的四贝勒。
    他一人处理的贪腐案卷,比得上四人的总和,虽说脸色吓人了些,气质凛冽了些,却让他们觉得可亲,觉得可爱。也有人心想,贝勒爷太拼了哟,累坏了身子可咋办?
    两刻钟后,一辆轱辘马车停在衙门前方。不等小吏上前问询,灰衣侍从掏出一道令牌,他们赶忙行礼,恭敬退到一旁,看向弘晏的眼神,隐隐含着激动。
    于是官员们忽然瞧见一个俊男孩儿,背着手踏入门槛,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大方不怯,左右梭巡着什么。
    找到四贝勒,他眼睛一亮:“四叔!”
    四阿哥却是震惊了。他蹭一下起身,就听弘晏安抚说:“男儿流血不流泪,要是忍不住,就靠着我哭一会儿。”
    “我在呢,肩膀很宽。”
    语气软软,竟有了慈爱的味道,一众大臣目瞪口呆,诡异的视线落在四阿哥身上。
    胤禛:“…………”
    ——
    胤禛再也不烦闷了。
    弘晏托腮看他办事,等到太阳落山,高高兴兴护送知己回阿哥所,哪知在前厅遇上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已是等得不耐烦,忽见四哥领着弘晏一道进来,嘴角带笑,眼神温柔。
    他何时见过胤禛这样的表情?霎时不得劲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四哥吗?
    心间不愉,面上就带出了一些,待他说明来意,眼眶逐渐湿润,却一下被弘晏抢了话——
    热心市民弘晏最见不得别人遇到困难,他热情万分地出主意:
    “十四叔,这个好办!用不着劳烦四叔,侄儿帮您解决。既然担心,不如去景祺阁陪伴德嫔娘娘?母子情深感天动地,侄儿帮您同汗玛法说,汗玛法可疼我了!”
    第40章 高贵   二更
    十四阿哥喉咙一堵,脸色青青白白,眼泪霎时不流了。
    热心市民的建议带动了火热的气氛,好似听着很有道理,却让他的心冰冰凉凉,无法抑制涌起一股慌张。
    十四说不出话,手指贴在身侧,紧紧攥了起来。弘晏最得汗阿玛的宠爱,是众所皆知的事,这话要让他怎么回?
    母子情深感天动地,如果不去景祺阁陪伴额娘,岂不是不孝?!
    他年幼,弘晏比他更年幼。胤祯头一次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望着大侄子的三头身材,顿生一股无力之感。他没法和这小子计较,万一弘晏当了真,真的闹到汗阿玛面前……
    十四阿哥垂下眼,嘴唇张张合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必了,怎好劳烦侄儿。”
    弘晏眨眨眼,可惜道:“不劳烦的,比求助四叔方便多了,十四叔可要再考虑考虑?”
    十四阿哥:“……”
    弘晏一番话语,将他求助胤禛的后路堵住,十四深吸一口气,气血在心间翻腾,只觉讽刺得很。
    不愧是老四倾心相护的知己,仗着年纪使心机,把人迷得不知东南西北,竟连额娘的安危也抛之脑后!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觉得煎熬,离谱,愤怒,一刻也待不下去,草草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四阿哥敛起笑容,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没有责怪弘晏的意思,只最后叫住他道:“十四弟,清晨我同汗阿玛提了额娘。”
    十四的脚步一顿,耳边继续传来沉稳的声音:“汗阿玛斥了我,因着病情之故,不许任何人探望,说我要是为了额娘好,便让她好好静养。十四弟若不信,大可亲自求见,想必得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四阿哥没说的是,皇上不仅不允,且态度令人心惊,带有些许打量的意味。虽说很快缓了神色,但胤禛却是知道,汗阿玛在观察,在评估。
    观察他是否心有怨恨,评估他是否对毓庆宫生出隔阂,毕竟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弘晏三番两次遇上事儿,同德嫔脱不了干系。
    一旦有太子不利,对长孙不利的苗头,皇上便会毫不犹豫地弃用他!
    皇父皇父,先是君,才是父。
    知道太多,也是一种痛苦。他雷厉风行,已然查明正院那吃里扒外的眼线,正是德嫔的人,自他娶亲始,月月向永和宫汇报后院的消息。要是从前,胤禛怕走不出自责的漩涡,可是如今……
    自处置德胜以来,他的心已经变硬了。
    渴求的母亲的爱,并不是无可替代,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温暖。兄弟情谊,叔侄情谊,近在咫尺可拥入怀,何况福晋在他身旁,孩子们也在。
    大丈夫立于世,若不能辅佐二哥,还天下清平吏治,又有何脸面来这一遭?
    ——这一切的产生,源于弘晏前往衙门寻他的瞬间。
    那一刻,背在胤禛身上的枷锁不见了。
    ——
    四阿哥这话说得心平气和,十四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这人即使有千般缺陷,却从不会说谎,十四阿哥霎时泄了气,胡乱地一抹脸,拖着沉重的步伐拱手告辞。
    却没有去往乾清宫的意思。
    背影透着不甘,四福晋站在帘外,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的对话:
    “四叔,又想哭了吗?侄儿肩膀借你。”
    “……没有的事!”
    爷的声音有些恼羞成怒,四福晋扑哧一笑,笑着笑着,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半晌,胤禛牵着弘晏的手出来,见着福晋有些意外,声线也意外的低沉柔和:“十四没了额娘照料,只剩爷这个亲兄长,能顾着,便多顾着些。他领情最好,只那些冰和炭,都紧着自己用;若不领情,也不必上赶着。”
    四福晋讶异一瞬,笑盈盈地应了。
    ——
    弘晏飞奔去寻知己这个举动,打翻了几缸醋坛子。
    太子的自我调节能力直线上升,且有毛衣吊在眼前,尚能保持淡定;皇上却是黑着脸,翻开巡视塞外的随扈名单,添了胤禛的名字,又用一道杠杠划掉了。
    都是气朕的逆子!
    李德全:“…………”
    不是,这,皇上出气的法子,还真挺别致哈。
    时间流逝得飞快,塞外之行渐渐临近,宫里头发生了一件大事。德嫔重病的风波渐渐消弭,宜妃娘娘却是忽然发飙,莫名其妙开始揍儿子了。
    倒霉蛋正是九阿哥胤禟。
    他一母同胞的亲哥苦苦相劝也没劝住,反而遭到殃及,宜妃扬起马鞭就要往胤祺身上抽:“和你弟弟一样,个个都要气死本宫。办差唯唯诺诺,回府来了威风,天天和福晋吵架,能的你!养个王八当儿子,还养出滋味来了,有本事生个嫡子叫王八,本宫还真没意见!”
    五阿哥被骂得灰头土脸,不敢吭声,只得干干一笑。死道友不死贫道,九弟,哥哥撤了。
    挡箭牌没了,九阿哥直面马鞭冲击。
    宜妃一双桃花眼瞪成了杏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背地里编排你汗阿玛的情史,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是你的幸运,也是额娘的不幸。”
    胤禟:“……”
    宜妃真是恨铁不成钢,年轻时候论宠爱,谁能盖得过她?就算当下,皇上极少往后宫去,她依旧是最得圣恩的那个。
    还深情给了德嫔一人,呵呵,皇上做戏都看不出来?
    你额娘我还在呢。
    生了个眼瞎玩意儿,宜妃真是后悔不迭,“太医瞧不出来,只盼草原有治眼睛的秘方,不拘好的坏的,全都拿来用上。”
    此番出行,宜妃也在随驾之列,为侍奉太后,也为十阿哥瞧瞧未来福晋。
    皇上同她说过,老十的福晋姓博尔济吉特氏,人选却未定下,温僖贵妃不在了,她身为半个额娘,就得替他好好筹谋。
    姓氏没得选,这不还有长相性格,夫妻总要合得来才是。
    宜妃忽然变为慈爱的眼神,结合她的话语,九阿哥深深打了个哆嗦。
    策论好不容易写完,却还被汗阿玛臭骂一顿;如今额娘又要随行塞外,想都不用想,定会全程盯着他。
    老四留守京城,这很好。可太子竟在随行之列,二哥对儒学那叫一个精通,能允弘晏同他做生意?
    胤禟心头火烧火燎的,摸摸衣襟里的宝贝计划书,终于体味到牛郎织女的苦。
    什么时候才能和大侄子深夜畅聊?
    苍天大地,玉皇老爷,赐我划破银河的力量吧。
    ——
    九阿哥从翊坤宫逃出生天,那一瘸一拐的惨状,皇上看在眼里,并不阻止,还对李德全道:“宜妃这叫真正的识大体。”语气很是欣慰。
    一个高兴,皇上赏下了丰厚的赏赐,并同太后乐呵呵地提了一提。
    太后刚刚得了弘晏所织的毛衣,笑容满面爱不释手,恨不得跳过夏秋两季,立马进入冬天,故而注意力不在皇上话间,心不在焉点点头,“嗯,嗯……打得好,宜妃该赏。”
    于是赏赐又哗啦啦地涌进翊坤宫,还有一句太后金言,“打得好”。
    九阿哥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十阿哥人都傻了。头一次见九哥被整个紫禁城排挤,不得不说,他还挺乐呵,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笑。
    笑完之后给予胤禟爱的关怀,“咱不怕,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就是毛衣?英才都要经历艰难困苦的!”
    说起毛衣,皇上手中那件,那可真叫精致绝伦。大面积运用明黄的颜色,两面各绣了一条五爪金龙,龙眼如灯,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能活过来遨游。
    太后的毛衣不逞多让,素白浅绿交织,显得雅致又端和,上头绣了太后最喜欢的,科尔沁草原的模样。
    弘晏虽没见过,但一望无际的宽阔绿地,低头吃草的牛羊,五彩斑斓的帐篷……并不难想象。
    收到如此贴心的礼物,太后当场红了眼眶,搂着弘晏心肝肉地喊,恨不得给他摘星星摘月亮,连自小养大的五阿哥都得退射一席之地。皇上在一旁笑,空气流淌着脉脉温情。
    当下,皇上陪着太后吃茶,余光瞥见太后膝上的毛衣,忽然想起一个盘旋已久的疑问。
    保成也有一件,却从未在长辈面前提过,藏着掖着许久了。难不成他的那件更精美?怕把朕的攀比下去?
    皇上当即传达口谕,叫太子带上毛衣,立刻去慈宁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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