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坏
    南絮头痛欲裂, 久远的记忆汹涌而至,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幕,画面一点点回放……
    事发前两天,王中天在微信里催她交论文定稿, 明确要求要纸质稿, 要打印出来, 不然看不出字体和格式问题。他说他感冒在家, 让她送到他家去。她浑然不觉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因为他是她敬重的王叔叔和王老师。她回复了一个好。
    那时临近毕业, 她的论文已经定稿了, 实习工作也敲定了。她忙着赶一个案子, 临时去了乡下。就让詹雨霏替她跑一趟王中天家。雨菲当时还在学校准备考研, 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因为她们都是王中天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长辈们也都互相认识,他同样是雨菲尊敬爱戴的长辈, 雨菲同样信任他。
    然后雨菲替她跑了这趟。
    年轻的女孩子踏进那栋过去就很熟悉的别墅,佣人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招呼一声就先行离开了。
    别墅空荡寂静, 女孩一边喝水一杯安静等待。
    然后酩酊大醉的中年男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对她微微一笑,“来了啊许许!”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噩梦就此开始……
    女孩子感受到的最大的恶意往往是身边亲近的人带给她们的。
    ***
    夏君岱下去有一台角膜修补手术。下午两点开始。
    结束后,他换下手术服,回了办公室。
    微信里余初尘给他发了两条语音,他逐一点开。
    余初尘:【詹雨霏的死和王中天脱不了干系,资料发你邮箱了。】
    余初尘:【要不要申请重新调查这个案子,你和南律师商量好。如果同意调查, 我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
    听完语音,夏君岱给余初尘回了两个字:谢了!
    他迅速打开电脑,登录邮箱。
    余初尘给他发来的都是一些零碎的资料,外加一份当年王中天家保姆的一份口供。
    完整看完那封邮件,男人的面色骤然大变。
    他赶紧给南絮拨语音电话。一连拨了好几个她都没接。他又改拨电话,语音提示她关机。
    他心里莫名觉得慌,一点功夫都不敢耽搁,直接打给了南柳。
    刚响了一两秒钟,南柳就迅速接了电话,“夏院,我正好要给你打电话,王中天下午来了趟律所,许许和她大吵了一家,我刚把她送回家,你赶紧回去看看她,她不让我在家陪她,她说想一个人静静。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放心。”
    男人眉头紧皱,褶皱分明。他煽动长睫,沉声说:“我这就回家。”
    挂完电话,夏君岱转头就回了家。
    一路疾驰,速度飞快,险些闯红灯。
    客厅空无一人,看到鞋柜上摆放着南絮今天穿出门的那双水蓝色小羊皮细跟高跟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先开了卧室的门,卧室没人,她就在书房。
    果然书房房门紧闭,她从里面反锁了。
    他找来备用钥匙,麻溜地开了门。
    书房里出奇的阴暗,一点点微光乍现,忽明忽暗。
    笔记本电脑那点白光勉强照亮一小块弹丸之地。
    南絮整个人蜷缩在地板上,眼神空洞,表情麻木,泪流满面。
    “怎么坐地上了?地上凉,当心感冒。”他走上前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榻榻米上。
    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两行清泪,“你回来啦?”
    他“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光透进来,整个书房瞬间变得通透明亮。
    南絮的双眼被光刺到,本能地伸手去挡住。
    窗帘一拉,偌大的空间敞亮,南絮的手腕上是一道道鲜红的刀印子,水果刀就放在地板上,刀锋染了血,触目惊心。
    夏君岱的面色赫然大变,他一个趔趄,飞快扑过去,稳稳抓住南絮的手腕,“你干什么?!”
    女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毫无血色。
    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嗓音嘶哑难耐,“夏君岱,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累!我想睡觉……”
    “不许睡!”男人一声吼,“南絮,你听好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我就陪你一起,咱俩生同衾,死同穴,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休想摆脱我!”
    他抱起她直奔医院。
    ——
    南絮睡了很久很久。
    再醒来夜色浓沉,星火绚烂。
    “君岱,我这是在哪儿?”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一开口嗓音嘶哑难耐。
    “你在医院。”属于年轻男人特有的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倦怠。
    南絮:“……”
    又进医院了!
    一双手腕缠了一层纱布,轻微动一下都能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疼痛。
    看到这纱布,她这才慢慢找回记忆。
    不久前,她的抑郁症又复发了。每次犯病,她总是控制不住想要自残,想要结束自己,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一个人在真正痛苦绝望的时候,死亡似乎都变得不足为惧了。
    “我是不是很像一个怪物?”她知道犯病时的她一定恐怖极了,犹如一只困兽,歇斯底里,面目全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多久了?”夏君岱静静地望着她,眼神充满了疼惜,嗓音颓败又无力。
    南絮张开嘴,终于可以平静地述说这些,“雨菲离开以后我慢慢就得了这个病。一开始只是情绪低落,动不动就掉眼泪,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整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没有食欲,甚至连水都不愿意喝。慢慢的我就开始失眠了,整夜整夜睡不着,厌恶透了我自己,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找不到半点活下去的理由。后面严重了就开始自残了,每时每刻都想要结束自己。后来终于扛不住了,我才去看心理医生。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得了重度抑郁症。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根本就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任何一件小事几乎都可以让我爆发。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太可怜了,连情绪不能很好的控制,只能做情绪的奴隶……”
    “好了许许!”他伸手搂住她,哑声打断她的话,“好了不说了,以后不会了,咱们好好看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絮的下巴抵住夏君岱的肩膀,瓮声瓮气,“嗯。”
    她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他眼袋很重,红血色密布,脸色憔悴。
    一夜没睡,一直熬到现在。
    她摇摇头,“我没胃口。”
    “几点了?”
    夏君岱抬起手臂看一眼手表,“刚过了两点。”
    她居然昏睡了这么多个小时。
    “你回去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他斜她一眼,“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回去能安心睡得着?”
    南絮;“……”
    “可你这样多累啊!”
    他霍然一笑,双眸溢出笑意,“关心我啊?”
    “是,我关心你。”
    他正色道:“我不困,就在这里陪着你。”
    南絮问:“君岱,那段录音你后面听完了吗?”
    夏君岱回答:“听完了。”
    录音里开始还很平静的女声到了中间就变得激动了,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
    “许许,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愿意,有人在逼我……他太恐怖了,我反抗不了。”
    “许许,没人能救我?没人可以……我只能自救……所以我走了!你不要找我……”
    “许许,你大概永远都想不到我曾经经历的一切,我正在经历的,以及我即将经历的都是因为你……他看中的是你……是你……”
    “斑斑我带走了,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让它陪我。如果有来世,我再还你一只一模一样的斑斑。不要告诉常遇,也不要告诉我爸妈,我走以后替我照顾好他们。不要替我报仇,我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指名道姓说谁谁谁被老师迷|奸,然后自杀了,我爸妈会受不了的。我不想等我死了还要被人议论,不是所有人都带着善意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情心的,这个世界对于女性永远充满了敌意。那样我会受不了的。”
    “许许,注意提防王中天,远离他。薄荷大神保佑你永远快乐,永远美丽,尽情享受这世界最美好的一切。”
    詹雨霏的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然后有近一分钟的杂音,沙沙沙的声响,里面还夹带着几声猫叫声,那是斑斑的声音。
    录音截止,室内恢复寂静。
    虽然早就知道詹雨霏的自杀和王中天有关,可当他真正听到这段本人的录音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一个花季少女就这么残忍地毁在她敬重的师长身上,溘然长逝,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陨落。夏君岱作为一个外人听闻此事尚且心痛难忍,何况是南絮。那可是她情同姐妹的朋友,是亲人,是最好的知己,难以想象她背负着这个秘密背负了整整五年,她又该是怎样的煎熬绝望。
    “有无数次我都想把这份录音交出去,然后和王中天同归于尽。就在刚刚,我拿笔尖狠狠抵住他的脖子,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用力扎下去,让他马上死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活得太痛苦了。我始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雨菲走了,而王中天却活得好好的,名利双收。可是我做不到,我下不去手,我杀不了他。整整五年,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始终都不敢揭露真相,不止因为雨菲的遗言,更因为我很清楚真相一旦公之于众,身边很多至亲之人还会再次遭受伤害。常遇永远都想不到他一向尊敬的恩师就是害死自己女朋友的凶手。我爸妈更想不到他们相识多年的好友居然一直对他们的女儿存有非分之想,并曾经付诸行动,想要真正的占有我。何况詹叔叔他们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他们更加受不了……现在所有人提到雨菲只说她是自杀,大家会觉得惋惜和心疼,可一旦真相大白,外人议论的最多的只会是迷|奸和性|侵这类不好的字眼。他们会开始对雨菲的人品品头论足,会毫不犹豫地戴上有色眼镜来看待她,然后主观地臆想出各种版本……”
    南絮执业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子经历了不少,她碰到过很多类似的案件。因为碍于舆论,碍于自身的名誉,很多女性在遭受伤害以后只能无奈地选择隐忍、隐瞒,甚至强迫自己“爱上”施暴者,以此来减轻内心的痛苦和负罪感。但凡能选择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权益的,哪怕官司赢了,最终都输在了社会舆论里。身边人异样的目光,主观性的恶意揣测,区别对待,言语攻击,甚至来自至亲之人的漠视……这些都是压垮女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性复杂又多样,很多人是没有三观和明辨是非的能力的,也极少有人可以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好像只要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女性永远都是被指责的一方。女孩遭遇性|骚扰,他们会说你为什么不穿长裤,要穿短裙和短裤;女性遭受性|侵,受到巨大的伤害,他们又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定是你平时行为不检点。没有人去抨击施暴者,他们只会第一时间指责受害人,给她们强行安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就是因为看了太多,南絮才不敢,也做不到。每每病发,每每想要放手一搏之时,到最后都泄了气。
    “许许,你没有错,雨菲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罪恶的世道,培育了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人渣。”夏君岱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相互碰撞,不断发出清冷的光泽。
    他坚定地说:“你不要管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来解决。”
    ***
    那天以后南絮就病倒了,发烧,心悸,梦魇不断。她住了三天院。
    再出院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两人跑去民政局扯了证。比什么都迅速。
    除了老太太,在此之前南絮谁都没有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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