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翎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气,复睁眼开口:“郡主的意思我明白,即便不送给上官静,我也会将她关一辈子,这样你便没有异议?”
    杜平哑口失言。既然跟红花教无关,又是别人的家事,她还真不便开口打抱不平。
    最先出声的是月娥,她轻笑,声音沙哑:“我承郡主的情,谢谢,既然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做决定。”她眼中透着幽冷的光,“小帮主,这世间弱者不配谈公道,只有得了权势才有一切,我最大的错不是背叛,而是太弱小。我不愿意被关一辈子,就按老帮主的遗愿,把我送过去吧。”
    月娥扶着地,慢慢站起来,身子弱得风一吹就会倒,却没有倒下。她面朝杨东日和卫翎,嘴角在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希望有一日,你们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谢谢你们给我上这一课,我懂得总算不太晚。”
    说完,便有人上来带她下去,月娥挣开那人,对杜平深深鞠一躬,用了全身的力气:“谢谢。”随后便被拖走。
    事情都结束的时候,杜平心情仍有些灰暗,她简单和弥结曹子廷交代几句便将他们留在这里,由徐虎带着卫队护送她离开。
    她不发一语地坐着轿子,到了地牢门口都没说话。其他士兵排成直线站在外面,只剩徐虎跟她往里走。
    徐虎纳闷道:“郡主今日不是大获全胜?还不高兴?”
    杜平斜他一眼,并不回答,只道:“按照约定,你帮我这一次,我带你来见张天,自己进去吧,我都打点好了。”
    徐虎一笑,也不纠缠,人高马大几个大跨步,便消失在眼前。
    张天坐在地上,看到兄弟来了,便笑道:“动作挺快。”
    徐虎将他从上打量到下,看他完整无缺便放心了,身上脏点臭点带点血都是小事儿,他有了闲情逸致开玩笑,戏谑道:“大哥心胸宽阔,永安郡主这么坑你还能和解,啧啧,看来是真喜欢。”顺手从怀里掏出个小酒瓶扔过去。
    张天哈哈大笑,并不否认:“漂亮的女人得有点优待,”他似笑非笑,“就是身上刺太多了,不好下手。”
    徐虎环视一圈,确定没人以后便笑起来,压低声音:“等我们把凤阳拿下,管她是什么身份,还不任大哥搓圆捏扁?”
    张天微笑,纹丝不动:“虎子,慎言。”
    徐虎不以为然,松了松筋骨:“不过话说回来,永安郡主是真的厉害,今日陪她走了一遭漕帮,啧啧,借力打力,威逼利诱,那叫个熟练,漕帮已经被她吞下了,总舵的两个堂主都站她那边,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张天了然一笑:“怎么?兄弟们被她借势了?”
    徐虎无奈:“要不我怎么能进来?”
    张天一愣,立即大笑出声,指着他的鼻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把徐虎给笑懵了。
    “不行了,不行了,连你都着了她的道,”张天摇摇头,“你以为是你求着她放你进来?”
    徐虎反应很快,立刻明白:“是她想让你我见面。”
    “嗯哼,当然了。”张天仰头喝着兄弟带进来的美酒,酒水顺着他麦色的脖子往下流,顺着胸膛划入衣襟,他随意一抹嘴巴,“她怕你们劫狱闹事,想让我劝劝你们,只要你们乖乖的,我就能保住性命。”
    隔着一道铁栏栅,徐虎在他面前就地坐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张天也跟着露出嘲讽笑容:“啧,她果然还是不够了解我。”
    徐虎道:“大哥,接下来……”
    突然,张天耳朵一动,做出噤声的动作,徐虎立刻闭嘴,顿了顿,无比自然地接下去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天叹一口气:“我最担心的是明山,怕他冲动,需要你多看着点。”
    徐虎无声一笑,立刻明白大哥的意思。明山当初带着一队人马没有跟大家一起归顺朝廷,而是自立山头,现在已经跟红花教搭上关系了。他说:“大哥放心,我会顾着他。”
    张天道:“兄弟们现在日子过得不错,有酒喝有肉吃,你嘱咐他们管着点钱袋子,别乱用钱,以后娶婆娘都用得着。”
    徐虎点头:“一定。”将来跟朝廷对抗多的是地方用钱,需要未雨绸缪,“要不要跟陈家做点生意,陈千瑜那女人一向大方。”
    “哈哈哈,”张天笑道,“陈千瑜和永安郡主关系密切,如果你不怕被郡主骗钱,倒是可以去试试。”
    徐虎又点头称是。
    瓶子里的酒已经喝完了,张天倒着甩两下,一滴都不剩,沉默许久才开口:“还有茯苓,”语气有些犹豫,“买间铺子给她当药房,再给她压箱子钱防老,劝她找个好人嫁了吧。”
    这要求就有点头疼了,寨子里都知道茯苓对大哥痴心一片。徐虎揉着眉头:“她要是不愿意怎么办?她就想等你呢?”
    “叫她别等了,我不是她的良人。”张天低头盯着酒瓶子,里面黑洞洞的,看不见底,“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太委屈了,她应该对自己好点。”
    这话徐虎就不同意了,立刻反驳:“跟着大哥哪里委屈了?是她的福分!”
    “闭嘴,老子让你传什么你就传什么!别在旁边瞎逼逼!”张天不耐烦道。
    徐虎哀叹,“是是是,都听你的。”
    “你可以滚了!”张天赶人,“下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酒肉,老子嘴巴都淡出个鸟来了!”
    徐虎笑道:“正好让你戒酒。”
    张天笑骂,把酒瓶子砸过去:“滚。”
    徐虎笑嘻嘻地滚出去了,直到他走远了,张天才收住脸上的笑意。他等半天也没等到人进来,于是在空荡荡的监狱里对着空气问:“看够了没?你这么偷窥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依旧没有反应。
    狱中只有他的回声。
    张天指名点姓:“郡主,永安郡主,还是叫你平平呢?”
    杜平在暗室里起一身鸡皮疙瘩,慢吞吞踱步而来,淡淡道:“别恶心。”
    张天笑道:“偷听得还算满意?”
    杜平看他一眼,道:“日前章知府已经商定,判你徒刑三千里去挖铁矿,漕帮也无异议。”
    张天似笑非笑:“姓卫的那家子是打算在路上要我的命?”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杜平嗤一声,“你觉得卫家还有哪个人既有能力要你的命,又有决心放弃一切也要弄死你的?说个出来我听听?”
    张天扬眉,摸着下巴想半天,忍不住笑道:“这么一想,还挺替卫海悲哀的。”他黑眸凌厉,每一个眼锋刺到身上都仿佛有痛感,“如果有人杀了我兄弟,天涯海角我也要他的命!”
    杜平又看他一眼。
    “一路保重。”说完,她转身就离开牢狱,毫不留恋。
    第76章 她今日犯了两个致命错误……
    凤阳已到了寒露,天气还是热得吓人。
    码头边的漕帮汉子穿着短褂,热火朝天搬货物,一箱接着一箱,生意比往年更好。他们满脸通红淌着热汗,有光膀子的,还有直接脱了上衣系在腰间,一颗颗黑乌乌的脑袋从岸边移动到船上,再从船上回到岸边。
    距离码头不到一公里,有一件青瓦白墙的大屋,是个最近一个月内建成的,速度之快震惊整个江南。
    任何不经允许的人走到门口,便有强壮高大的汉子上前阻止,他们腰间挂着刺刀,让人望而生畏。
    走进去后,里面的布置非常简朴,甚至称得上是寒酸。但是,左右整齐两排汉子手持刺刀毕恭毕敬站着,就是最大的装饰,亦是最大的威慑。
    堂屋很大,长方形的桌子几乎占据房间一半大。此时,这里正在开会,包括漕帮诸位正副堂主,江南商会的人,以及,永安郡主。
    杜平毫无疑问坐在主位,可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其他人发言。
    “水运的价格不能再降低了,漕帮还要养这么多人。”丁堂主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说话时,忍不住向主位瞥去,他实在纳闷,这郡主咋就像白玉雕的一样?怎么都不会流汗?他赶紧把飘远的心思拉回来,继续道,“这生意爱做不做,要是嫌贵,大不了你们走陆路。”
    以前漕帮最和气最会做生意的就是卫海,等他一死,其他大老爷们都摆出没得谈的态度,让江南商会很是憋屈。
    欧阳副会长站起来,面朝正座,手指点着丁堂主皱眉:“郡主,你听听,这像话吗?”
    “找郡主也没用。”丁堂主双手抱胸,哼一声,“总不能为了卖郡主面子而让兄弟们饿肚子。”
    陈千瑜开口道:“丁堂主,我们就是卖着郡主面子,这段时间才多给这些订单,薄利多销的道理你一定懂,明明可以双赢,何必吵得两败俱伤。”
    “你这个女人最阴险,我不和你说话。”丁堂主一屁股坐下,背过脸。
    数年前,陈千瑜那时看着脸更嫩,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刚刚继任的女家主,满江南都想咬上一口肥肉。这女人笑眯眯和他说,现在手上的金银流转不过来,这回想拿粮食来抵一年下来的运费,左口一个叔叔,右口一个大哥,他就昏头同意了。那时候想,粮食算是硬通货,不仅不吃亏,还占点小便宜。
    哪晓得,这年秋收一过,天下都是大丰收,陈家之前已经把粮都清空了,正常价格卖出赚个饱,等他出手的时候,市面上的粮价不知怎的越来越低,狠狠亏一笔。
    从此以后,他再不敢去讨陈家的便宜,但是,心里也把陈千瑜给记上了。
    陈千瑜微微一笑:“丁堂主这么说,可就伤感情了。”
    杜平看他们一边专使软刀子,另一边又死咬着,再谈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终于开口:“漕帮可以降低价格。”
    此言一出,丁堂主跳起来:“郡主!这事你不能做主。”
    杜平不理他,继续往下说:“漕帮的定价可以由货运数量来决定,运的东西多,价格就低,东西少,价格就高。”顿了顿,她笑道,“当然,你们可以一直用低价,只要和漕帮签订长期契约,但是,一旦发现你们用了其他水运渠道,那就要交总货运价值的一半数额作为罚金,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安静。
    韩老是江南商会的会长,头发都花白了,他头一个开口说话:“郡主,你这心就偏了,别忘记你也算是各大商户的大股东,若是赔本,你也会跟着吃亏。”
    漕帮好些都是粗人出身,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对方的反应知道这话说得对他们有利,丁堂主忍不住扳手指算账,发现算不出来便殷切望去,等待下言。
    杜平笑笑,刚要开口,只听有人敲门,三下连续,后面又跟着重重两下间断,代表是急事,便道:“进来。”
    “郡主!大事不好!”侍从满头大汗,“张天刚出城门,就遇上红花教从水路绕过来,被劫走啦!死了好多人!章知府正在发怒!”
    杜平猛然起身,身后的椅子都翻倒在地。
    “散会。”她扔下两个字就快步走出,她的速度很快,侍从在后面紧紧跟随,一边疾走一边交代消息,“红花教截了人还不肯散去,南门和西门那边有不少人在围攻,城里压力很大。”
    杜平并不说话也不搭腔,但每句话都听在耳朵里,越听脸色越差,她走至大门时,已经有人备好骏马。她二话不说,利落地翻身上马,驾马疾行,出来得慢一点只来得及瞥到远去的背影。
    城中已出现乱象。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窗户都关得死死,有点家底子的还有帘子遮住外面不轨视线,穷困些的人家,直接将大桩家具堵在门窗后,不欲让人推开。
    路上有官兵行走,个个肩上手上都带着武器,有队伍整齐地朝西门南门行进支援,也有一些零散官兵,四处游走看有没有落单的百姓和店铺,打着搜查的名义中饱私囊。
    杜平一路疾驰,目的地很明确,直达留守司。
    她将缰绳随手一扔,往里走去竟发现衙门里空空荡荡,留守在内的只剩三人,一个打瞌睡,剩下两个玩骰子赌钱。睡觉的那个睡得正熟,又打呼又流口水,丝毫没被吵醒的迹象。
    赌钱的两个倒是闻声抬头,看见来人后明显眼睛一亮,高个子整整衣领,装腔作势:“报上名来,这里不是能乱闯的地方。”
    杜平开口问:“其他人呢?都去西门和南门了?”
    高个官兵被忽视了,不怎么高兴地皱起眉头,矮个的偷笑,乐得看笑话。
    杜平察觉到了,立刻自报家门:“我乃永安郡主,来找你们的指挥佥事,徐虎。”
    两个官兵急忙行礼。
    杜平摆摆手,并不在意,只想知道答案。
    矮个官兵道:“徐佥事被派去守城门了。”
    不出所料!杜平脸色巨变,上前一步:“方指挥使呢?”
    矮个的揉揉脑袋:“这就不知道了,可能在南门吧,但也有可能在城中巡逻。”说到此处,他和伙伴对视一眼,露出羡慕的神色,巡逻可是个肥差啊,这种时候卡住那些小老百姓和小商人,想捞什么就能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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