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还是愁:“家主,这世上没不透风的墙。”咱陈家也不缺这一门生意。
    陈千瑜:“你只需要好好选人,好好保密……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嘴角一勾,眸中精光闪烁,“记得帮我盯着,若消息真传出去了,我得知道是哪些人传给黄家,又是哪些人传给郡主,家中究竟有多少牛鬼蛇神也是时候好好清理一遍。”
    管家神色一凛:“是。”
    南越得胜而归的事情传到京城,那一天,正好也是平阳公主应召入宫面圣的日子。
    皇帝还躺在病床上,但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精神点儿。
    平阳公主跪安:“父皇。”
    “起来吧。”皇帝咳嗽一身,抬手道,“来,坐朕旁边来。”
    平阳公主略一停顿,随即坐在床沿。她一抬头就看见父皇苍老虚弱的面孔,正巧,方总管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她便顺手接过,自然无比地开口:“我来服侍父皇。”
    皇帝笑道:“好,好。”
    汤药还飘散着袅袅热气,一口一口地喂进皇帝嘴中。待全部喝完了,看女儿凑近替他擦拭嘴角,皇帝忽地缓缓开口:“如果真那么喜欢,就让那个弥英诈死,然后换个身份抬进公主府,你看呢?”
    平阳公主手势一顿,对上父皇的目光,轻声拒绝:“不妥。”
    这两日,虽没有正式的旨意下来,可太子妃已被拘在东宫,宫里宫外也没人再敢传弥英与平阳公主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太平如初。
    究其根本,不过是皇帝插手此事了。
    平阳公主笑了笑:“我明白父皇的爱惜之心,但弥英若是诈死,在京城百姓看来,便是我心虚。父皇若真在意我的名声,那么,弥英不能死,也不能罚。”
    皇帝闻言便笑了,边咳边笑:“你这个人啊……”
    平阳公主:“父皇可以管住宫中的声音,可宫外呢?天下之大,是非曲直自在人心,难堵悠悠众口。弥英不过是件风流韵事,太子妃手上却人命关天,父皇想把两件事放在一起轻轻揭过?呵,份量不一样。”
    垂眸站立在角落的李承业悄悄握紧拳头。
    皇帝咳嗽声更大了。
    平阳公主轻柔地拍打背部:“身子不好就别逞强了,看您这样女儿也心疼,好好休息,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累得您如此。”
    皇帝终于止住了咳嗽,转头望来:“轻容,你想这事怎么收场?”
    平阳公主轻笑:“我想的有用吗?”
    皇帝:“你一定要朕处死董氏才肯罢休?”
    平阳公主沉默。
    站在一旁的李承业再也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面露恳求:“皇祖父!平阳姑姑!”
    皇帝并未看他,目光仍停在平阳脸上,淡淡一句:“都下去。”
    方总管和太医立刻低头向外走去,却见李承业仍然跪在那里,方总管脑门子都冒出冷汗,赶紧上前拖他起来:“殿下,先出去吧,让皇上和公主说几句贴心话。”
    李承业担心出去后,这两人几句话就决定母亲生死,他满目悲哀,又一次恳求:“皇祖父!母亲她……”
    “下去!”皇帝厉声。
    方总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立刻手上使劲,把这位皇孙给一并拉出去。
    屋中只剩这对皇家父女。
    皇帝望着女儿,语气不轻不重:“说话。”
    平阳公主:“父皇,我知道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是我的手段光明正大,不是我想如何,而是国法该如何。”顿了顿,“您一直想着家和万事兴,可连普通人家都做不到,何况皇家?太子做到了吗?端王做到了吗?还是说,您只要求女儿忍让他们?”
    皇帝:“处置董氏不算大事,可你该知道,董氏不单单是太子妃,她还是承业的亲生母亲,你若执意如此,就是一并得罪这一任太子和下一任太子!”他深深叹一口气,握住女儿的手,“那以后的路,你该怎么走?”
    皇帝只模模糊糊一句“以后”,可他们都明白这两字是什么意思。
    以后,指的是皇帝驾崩以后。
    平阳公主眼眶一热,抬眸望去,说话时泪光闪烁:“胡说,您是万岁,可以活到万万岁,尽说胡说。”
    皇帝深深望着女儿,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当年知道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时,就该果断将她和杜厉一起赶走,可他舍不得。他是个皇帝,可他也是个父亲,他抱大养大的孩子,他不舍得赶走。他觉得天下没有皇帝宠不起的人,既然轻容想要权势,他就一头放点水另一头找人看着,总出不了大错。
    一步错,步步错。
    养大的心再也压不回去了。
    皇帝笑着点点她额头,小时候女儿每次淘气,他就会做这样的动作:“你这说的才是傻话,哪有人能长生不老?往前推五百年,有吗?即便往后推五百年,也不可能有。轻容,你知道朕的,朕不喜欢那些炼丹道士,都是骗人的,你也别信。”
    平阳公主落下一滴泪,她擦擦眼角,别开脸去:“嗯。”
    皇帝:“和尚那些的,也不能信。宗教这种东西,收拢人心的时候的确有用,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让他们深植于百姓中,将来不好摆脱。”
    平阳公主侧眸望来,没说话。
    皇帝苍老的手掌抚上女儿头顶:“你如今是帝王之女,将来也会是大长公主,何苦呢?”
    平阳公主目光没有一丝闪避,字字清晰:“父皇您还活着,她就敢如此。”
    皇帝苦笑。
    平阳公主从他表情中读出一丝松动,立刻道:“父皇,我向您发誓,这次是她先动手。您知道的,我贯來不和她计较。”
    皇帝苦笑愈深,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女儿不大看上上董氏。他叹道:“她毕竟是承业的母亲,就当给承业留面子,打入冷宫罢。”
    平阳公主抿了抿唇,知道这已是最后让步,颔首:“可。”
    皇帝:“至于你,朕已无计可施。”他闭上眼向后靠着软垫子,儿女都是债,这个更是债中之债,“京城的风言风语一时也去不干净,朕可以把弥英调去江南某个寺庙去做主持,你也可以跟去江南别院好好休息。”
    “不,”平阳公主毫不犹豫,“我要留在京城。”
    皇帝睁开眼,静静望着她,目光似能洞悉一切。
    平阳公主一动不动,也回望他。
    皇帝沉默许久:“你自己也说了,京城百姓都有些难听话……”
    “清者自清。”
    皇帝笑了,说得像真的一样。他若不是知道内情,一看女儿如此光明磊落的态度,也会觉得是太子妃冤枉她。“你清吗?”
    平阳公主笑了笑。
    皇帝:“那先把弥英调开吧。”
    “不,”平阳公主又拒绝,“父皇,当年杜厉被逼走,您把萧伯亦塞给我,如今您又想把弥英弄走,接下来,您想把谁塞给我?”
    皇帝目光深沉:“弥英可跟杜厉相提并论?”
    平阳公主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只道:“我只担心弥英离开京城后,恐生死难卜。”说完,定定望过来。
    皇帝气得又咳嗽起来,一气女儿的维护,二气女儿的怀疑,可恨的是偏偏怀疑都是对的。他不住地咳嗽,女儿又来替他敲背,气得他一把推开:“区区一个野和尚,也敢染指朕的女儿,不该斩了他?肖想金枝玉叶,本该五马分尸!”
    平阳公主柔声道:“父皇,弥英的徒弟刚在南越拿下大捷,又替太子母家讨回失物,您还没奖赏,就要先把人家师傅杀了?即便皇家也没这个道理。”
    皇帝瞥一眼:“看来你是挑着时机进宫?”
    “分明是您召我入宫。”平阳公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父皇,杜厉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我抱着平儿躺在床上,泪湿枕巾……可我谁也不敢说,连您也不敢说。”
    皇帝震惊地望来,在他眼里,女儿坚强得刀枪不入,不该会如此难过。
    “十多年来,我难过的时候是他安慰,我生气的时候是他劝解,我高兴的时候有他分享,我失意的时候有他鼓励……他给我一颗真心,我不该害他失去性命。”平阳公主目光幽幽,“父皇,求您了,放他一马。”
    皇帝没说话,对视片刻,他徐徐闭上眼,摆手道:“出去吧,让朕想想。”
    平阳公主懂得适可而止,她轻声:“是,女儿告退。”
    等她走远以后,皇帝睁开眼望着屋中的屏风,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会儿,没好气哼道:“还不出来?”
    杜平的身影缓缓从屏风后出现。
    她眼睛有点红,嘴角却是一笑:“您不叫我出来,我哪敢出来。”
    皇帝瞟她眼睛一下:“哭什么?”
    杜平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才被感动的,这一番对话,让她对母亲和皇帝的父女情了解更深。她转开脸:“我不说,您会笑话我。”
    皇帝咳嗽一声,许久,开口道:“那和尚蓝颜祸水,朕知道,你也看不惯。”顿了顿,迎上她探视的目光,皇帝指着床幔上挂着的尚方宝剑,“来,这个给你,杀了那和尚,朕给你兜着。”
    杜平目光一震,张了张嘴,又闭上。
    一边是人人渴求的尚方宝剑,另一边是她厌恶至极的和尚性命,孰轻孰重?
    第156章 物是人非,曾经声称“……
    今日大清早的,杜平就被内侍从冯府带进皇宫,她还以为皇帝病情加重想见她一见,岂料,想她倒未必,想借刀杀人才是真。
    她摸摸自个儿手臂,啧,心都凉了。
    杜平长叹一声:“外祖父,您这算盘打得精,好人您来做坏人我来当?”她二郎腿一翘坐下,“我不上当,亏本买卖我不干,你女儿会恨我的。”
    皇帝苦口婆心:“朕的女儿就是你母亲,你做这事是为你母亲好。”话说多了,又开始咳嗽,肺叶子都快咳破了。
    杜平走过去,贴心地给他拍背:“那还是您自己上吧,我跟您女儿斗了十多年,没赢过。”
    皇帝气得瞪眼:“朕愿意保你毫发无伤,还多送一柄尚方宝剑,这还亏本买卖?不就被你母亲打骂两下?她又不会因此跟你断绝关系!”
    杜平微微一笑:“我不舍得她难过。”
    屋内一静。
    皇帝神色微有僵硬,瞅她两眼又移开,心里又不甘放弃这次大好机会。早知这和尚如今会败坏皇室名声,当初知道他勾上轻容的时候就该趁早除掉,或者早早捆了送进公主府。
    他叹道:“这可是尚方宝剑,真不要?足够你下半辈子横着走了。”
    杜平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尚方宝剑上移开,要啊,她当然想要,就是要不起啊。
    她道:“您这就不厚道了,唉,又不肯平白送给我,那就别勾着我了。”她夸张地揪住胸口衣襟,“您收起来吧,我再看下去会心心念念晚上睡不着的。”
    皇帝被逗笑了,今天一整日,就这一笑最为真心。
    他无奈地指着说:“朕知道,你也讨厌那和尚。”
    杜平点头:“对啊。”她还补上一句,“看到就烦。”
    祖孙两人心有戚戚焉,皇帝叹气,可惜这丫头心志坚定不肯动手。他不肯死心,又问:“讨厌的人经常在你眼前晃,能忍住?”
    杜平笑道:“外祖父您自己上啊,您是九五至尊,一句话的事,保管那和尚脑袋落地,想让他怎么死就让他怎么死,多解气。”
    皇帝吹胡子瞪眼,他若能动手,还用得着诱惑她?轻容都这么声泪俱下了,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办?不就一个和尚么,他的女儿贵为公主,别说一个,想睡十个和尚都可以。
    杜平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哈哈大笑,她一把抱住皇帝,将脑袋挨在他肩上,轻声道:“您老别多想了,最要紧的好好养身体,您身体好了,那些鬾魅魍魉就都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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