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安语气得意,“我还真已经有几个人选了!不过,还没见着真人,见着了再慢慢筛选!”
    “没见着就有人选了?怎么选的?看见档案照片了?”
    “我哪里有本事去看档案啊!不过,新工不是有分车间的名单么?”他更得意了,“我就在里面找有没有叫什么‘招娣’‘领娣’‘改花’的,起这样名字的姑娘,不是二丫头就是三丫头,从小得帮忙照顾弟妹,能干活儿能吃苦,在家还不受待见,你只要稍微对她好点儿,她一准对你掏心掏肺的!嘿,我这么一看,还真有好几个‘阿娣’!改天问问老乡,认准了人,在食堂不小心撞阿娣一下,再赔礼道歉请她吃饭,不就成了?”
    “真有你的!”
    “想跟人家谈恋爱还故意去撞人家饭盆,这事只能你这种帅哥干得成!搁我们这些普通人,早被骂成猪头了!”
    罗志安半正经半玩笑地更正同乡,“不是谈恋爱,是找老婆!谈恋爱?哈哈,搞笑呢,只有女大学生才配谈恋爱!厂妹,配么?”
    几个男工们哈哈大笑,宋招娣攥紧手里的杂志,全力压制怒火。
    好啊,好啊,原来罗志安这个短命鬼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
    当初她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她刚打好了饭,端着饭缸,他和他的老乡说笑打闹,被人推了一把直冲过来,撞翻了她的饭缸。
    原来,这不是巧合,是早有预谋!
    她这个厂妹在他眼里根本配不上“谈恋爱”,只是他精心物色的猎物!
    她也确实像他预测的那样,只要得到一点点关怀就会当成是真情,掏心掏肺不计付出!她后来甚至捐给了他一块肝脏。
    罗志安和他的两个老乡只是来修一修头发,很快离开了。
    又过了几分钟,理发师傅用电吹风吹掉宋招娣耳边的碎发,一抖裹在她身上的塑料布,得意问,“靓女,满意么?”
    回到宿舍,室友们见到宋招娣的新发型大吃一惊,芳芳很可惜她的长发,林娇却不掩艳羡,“好靓哦!小宋你脸小,什么发型都好看。”
    宋招娣勉强笑了笑,“我去洗个澡。”
    她在喷头下冲着水,咬着牙发誓,一定、一定要把“招娣”这个名字给改了!
    以前她只觉得这名字让她感到屈辱,好像生来就比别人矮一头,招娣,招弟,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不受欢迎的,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名字还会像个路标似的给恶人指示:猎物在这儿!
    熄灯后,宋招娣久久不能入睡,当年的她朦胧地意识到在自己的父母家她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因此极度渴望另一个家庭的接纳,她以为嫁了人就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可事实是,她不过是从一个贼船跳到了另一个贼船上——不管是在父母的家,还是和丈夫成立的家,她都只是个能挣钱的工具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宋大明和李桂香会拿养育之恩来要挟她,而她自己选的丈夫,用的是“爱情”这个东西。
    啊,媛媛说的真对,这个世界上,你首先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爱你自己。
    想通了,她又轻声笑了。
    上铺的芳芳问,“小宋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怪开心的。”
    原来罗志安从一开始就是个渣,并不是因为病痛和贫苦改变了。
    她忽然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要收了他?
    难怪她给他捐了肝他也没能活下去。
    老天都看不惯的人,她一个“阿娣”可没本事消受他的“爱情”。
    渣人说的话倒没错,她确实从小不受待见,爹不疼娘不爱,可是,她得爱自己!
    第11章 红豆冰   生产线上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且……
    新工们很快开始了真正的工作日常。
    他们每天七点起床,八点进车间,中午十二点放工吃饭,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下午五点半放工。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把四根螺钉打进去,虽然有座椅,新工们大多选择站着,这样才能两手同时握住电螺丝钻快速操作。
    第一天上午,站了四个小时,每个人都觉着肩膀、手臂、脚底板全都不是自己的了!
    中午吃完饭,宿舍里只听见吊扇的嗡嗡声,一屋子人睡得沉沉的。
    到了傍晚下工,有人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这还只是正常上班,要想每个月赚到一千块以上,必须得加班,每次组长宣布有加班单,工人们就跟抢鱼食的金鱼一样团团围住。
    现在,加班还是老工人才有的“特权”,轮不到他们这些新工。
    丽婵这时候才发觉,工厂里不是她想象中的好地方。她在宿舍楼下的ic卡电话跟家人哭,“我想回家!太苦了!”
    她这时后悔以前没好好读书了。
    每年厂子里还真有人跑回去认真读书,但能有这种机会的人很少。
    丽婵哭了两天,又乐观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我都想好怎么用了,给我阿嬷一百块,给我爸妈五百,剩下四百我买件衫穿再买双鞋子,然后还有吃的,红豆饼、双皮奶……”
    林娇打破她的幻想,“等久了你!要下个月七号才发薪。”
    “啊?这么久?”
    宋招娣也累。她买了个红色塑料桶,每天临睡前打一桶热水,坐在床边把脚泡进去,热水包着小腿肚,泡上十几分钟,出一身汗,两手涂上凡士林按摩小腿。
    起初芳芳和娟子还笑话她,“我奶奶都没像你这样!”
    开工三天后,一屋子六个人整整齐齐泡在塑料桶里。
    宋招娣告诉她们:“这样不仅能解乏,还能预防静脉曲张!”
    这才刚开始,再过一个月,工厂要赶圣诞订单,新工也熟练了,工厂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三班倒,每个人一天都要至少干十个小时。上线三年以上的老工人一天十二个小时、十六个小时的都有。
    宋招娣跟林娇提议,宿舍每天派两个人把六人的饭都打回来,这样大家能多休息会儿。再把桌子搬到屋子中间,六个人团团坐着,有时还一边泡脚一边吃饭。
    这让宋招娣去食堂的次数减少了。
    但她还是难免遇见了罗志安。
    第一次,她端着餐盘排队打饭,这渣人像是要冲她走过来,隔了大概两三米朝她看,宋招娣立即像东北老铁那样瞪他:你瞅谁?
    罗志安不敢和东北老铁对视,跑了。
    宋招娣厌恶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心里纳闷,为什么上辈子她进厂几年后罗志安才对她下手呢?在这之前,两人几乎从没交集。是他当时另有猎物?还是他暗中注意过她,但她当时浑浑噩噩的看起来智商有缺陷,所以没看上她?
    后来又遇见几次,宋招娣都假装没看到他。罗志安倒也没敢主动招惹。
    不过,一周后,她和丽婵刚进食堂,就看到这个渣在和一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女工道歉,女孩端着饭缸,衣角有油渍。
    晚上轮到林娇和月华打饭,这俩人带着最新消息回来了。
    林娇低声讲:“那个靓仔叫罗志安,跟朋友说笑时被推了一下,撞倒女仔的饭盘了。”她八卦一笑,“我看啊,靓仔是故意的!”
    丽婵奇怪,“我看那女仔普普通通,靓仔看上她什么要故意搭讪?”
    当晚林娇打听出了女主角的资料,女孩叫乔引娣,山西人,家里的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靓仔罗志安是赣州人,家里的老大,底下一堆弟弟妹妹。
    “靓仔是真的要追求乔引娣!还请她吃雪糕赔罪,有人看到他们在二区花园那边散步!”林娇讲完她的情报,看看宋招娣,“她名字倒和你挺像的。”
    宋招娣立刻严肃说,“林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当着我面说这种话。进宿舍第一天我就说了,我父母重男轻女,给我起了这个带侮辱性的名字,每次听到我就感到又被提醒了一次——他们不想要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我以后一定会改名字的。”
    说完她端起盆去洗漱了。
    林娇挺委屈的,提一下都不行啊?还要避着你的忌讳啊?你以为你是谁呀!
    她嘀咕了两句,芳芳翻个白眼,“林娇,人家来的第一天就说了,叫她宋小妹或者小宋,你非要提这茬,这不是往人心口插刀子么?”
    就连林娇的两个同乡丽婵和月华也说她,“干嘛踩人家痛脚呀!”“同个宿舍,得罪她又没钱拿,何必呢?”
    另一个室友娟子说,“林娇,选宿舍长的时候小宋等于投了你三票呢,你自己想想这么干厚道么?”
    几个人都这么说,林娇心里更气了,可一想,宋招娣一连两周在生产线表现出众,连车间主任田小冰也知道她了,万一升她做拉长呢?还真不能把她得罪了。
    坐了几天流水线,林娇现在太清楚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了,别看拉长这个职位出了工厂连屁都不是,可在厂里,拉长有分配自己这组工人上厕所顺序的权力,每组工人十二人,生产线不能停,要轮流上厕所,谁先上谁后上,谁上过一次想再上,都得拉长批准,要是拉长有心作弄你,想想吧,一天十几个小时呢,可够难受的。
    等宋招娣回来,林娇讪讪道歉,“对不起小宋,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
    宋招娣大度地摆摆手,“咱们几个天南地北的能聚在一起是缘分,还要在一起住几年呢,大家要当朋友相处啊。”
    这之后,林娇没再提起靓仔罗志安的新动向。
    宋招娣既觉得耳根清净了,又有点想知道乔引娣怎么样了。
    她眼睁睁地看到这个渣人把另一个姑娘当成了猎物,很为身世和她相似的乔引娣担心,有时还觉得,这姑娘替她挡灾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些歉疚。
    终于又到了周日。
    厂区花园的十几个ic卡电话亭前排起长龙,各种方言响成一片。
    涌出厂区的人更多,很多新人跟着老乡进城去观光了,还有的三五成群在工厂周围的街市游荡。
    围绕着四星电子厂陆续建起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工厂和快两万工人,慢慢形成一个小小的街市,有几十家店铺,卖服装的,卖化妆品的,烫头理发的,小吃店和饭馆子。
    街市虽然小,卖的商品也带着浓浓的城乡结合部风格,但已能满足外来打工者的所有需求,甚至还有一家桌球室和两间放映厅的“□□”,一台电视加一部超强纠错的步步高dvd机,播的是港台电影电视剧还有这两年兴起的韩剧,门口贴着《星梦奇缘》和《天桥风云》的海报。
    女工们更喜欢看韩剧,有些人能在放映厅里一坐一天,回到宿舍还在讲小民哥有多帅。
    秋凤和二妹改凤约好的见面地点在佳佳甜品店。
    改凤打工的厂子也在这附近,是一家服装加工厂,前阵子她们工厂要赶订单,改凤没法调休,直到今天三姐妹才第一次碰面。
    宋秋凤领着小妹走到约好的街角,远远看见了二妹吓了一跳——这死丫头在她回家的这段日子把头发给烫成了大卷!
    她穿的牛仔裙连膝盖都盖不住,姜黄色的高跟鞋足有三寸高,斜背着一个链条小包,涂着鲜艳的口红,眉眼神采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秋凤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改凤画了眉和眼线。
    这样的宋改凤和周围素面朝天带着土气的年轻女工们一比,可说是鹤立鸡群。路过的男工女工都回头注目她,甚至还有几个男工对她吹口哨嘻嘻笑。
    秋凤冲过去在二妹胳膊上拧了一把,咬着牙低声道,“你是作什么死哟!打扮成这个招蜂引蝶的样子!”
    改凤挣脱她,翻了个白眼,“我咋了?我们宿舍的姐妹都这么穿!你自己老土还不兴我打扮?”
    秋凤恨铁不成钢,把改凤全身上下打量个遍,但也再说不出什么“招蜂引蝶”的话了,改凤她们厂就没几个男工,连厂老板也是两个老阿姨,她能招谁啊?
    她从经济角度教育妹妹,“你这身行头花了多少钱啊?你个死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省钱!”
    改凤又翻个白眼,“你倒是知道省钱,你的钱倒是都寄回家了,我怎么听说咱家才给了你两万块当嫁妆?”
    秋凤听到这话,心里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顿时呆在原地。
    定亲当天,男方的彩礼,女方的嫁妆,这都是要摆出来给大家看的,恐怕秋凤人还没回来,她才拿了两万块嫁妆的事就在厂区的老乡中传遍了。
    关系好的姐妹安慰她说“好女不穿嫁时衣”,还问她是不是家里要盖房子,她是老大,当然得多担点,可秋凤清楚,家里那房子还是爸妈结婚前盖的;至于关系不好的,那讽刺的话可比改凤说得难听多了。
    改凤绕过木头似的秋凤,直接拉住小妹,“你这头发剪得挺好啊!我回去也剪成这样子的!”
    宋招娣笑了,“我是看了安全宣传里女工头发卷在机器的照片吓傻了,这才要剪头的。”
    改凤又瞥大姐一眼,“就你,出来多少年了还是留着土掉渣的麻花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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