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宴离开了苏锦沅住处后,脸上便褪去了与她在一起时的温和,反倒多了平日所不曾显露的冷漠,黝黑的墨子如同点漆,脸上漠然又疏冷。
    “派人盯着刑部那边,留意豫国公府的动静。”
    夏生微惊:“公子是担心豫国公会灭方隆的口?”
    “不是担心,而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谢云宴神色冷漠,“方隆不过是颗废棋,还是握着他把柄的弃卒,盐铁之事已经踩了庆帝逆鳞,一旦方隆吐露出更多,豫国公只会处境越发艰难。”
    夏生连忙说道:“那我多派几人去刑部大牢保护方隆,要不要跟杨大人说一声,让他那边也留意一些?”
    “谁告诉你要保护方隆的?”
    “啊?”
    谢云宴的话让夏生愣住,“不是保护方隆,那公子……”
    他们不是还要借着方隆的口,撬开豫国公府的事情,从而借机对付豫国公吗?
    谢云宴嗤笑了声:“豫国公老奸巨猾,为人又格外谨慎。”
    “他走私私盐、铁矿这么多年,可你看到京中有谁知道此事的?要不是程叔机缘巧合得了消息,怕是连我们也被蒙在鼓里。”
    “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因为方隆是他侄子,就将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交给方隆去做?”
    豫国公要是真因为血脉亲缘就这般依赖方隆,什么事都放在这个侄儿手上,怕是他早就被方隆拖累至死,又哪还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成为庆帝宠臣?
    “方隆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连私盐铁矿之上,他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庆帝下令杖责豫国公,不过是因为他欺上瞒下触怒了他。”
    “可如果真想要靠着方隆的口供给豫国公定罪,根本就不可能。”
    杨宏说过,刑部那边已经对方隆动过刑。
    方隆吐露出来的那些东西看似骇人听闻,可实际上却没有触及到庆帝的底线。
    朝中贪腐一直都没断过,多豫国公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是庆帝当真那般动怒豫国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就绝不会只是杖责十下,就高拿轻放将此事放过。
    说是等到西北灾情缓解之后再来问罪,可何尝不是给了豫国公善尾的机会。
    赈灾之事少则一月,多则数月。
    这么长时间,足以让豫国公趁着朝中问罪之前,将他自己捅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而到时候再来追究。
    他只需要主动认罪承认自己一时贪心,或者是随便找上两个替罪羊,推出来顶了所有祸事。
    豫国公依旧还是豫国公,这些事情也根本就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
    谢云宴眸中微冷:“庆帝才是豫国公最大的倚仗,想要对付他,就得先废了他这倚仗,这些单靠方隆所知道的那点儿皮毛根本不够。”
    “我让你派人盯着刑部,不是为了保护方隆,而是在豫国公府动手时帮他一把,若是豫国公府不动手,你就带人去做。”
    “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方隆要死在刑部大牢。”
    在外人眼里死在刑部大牢……
    夏生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话,面色微动:“公子放心,我明白了。”
    “去跟杨宏通个气,免得到时候他坏事。”谢云宴交代。
    夏生点点头:“是。”
    ……
    雍州和梁州的邸报一封封的送达京城,关于西北灾情之严重,也是震惊朝野。
    原本赵桐筹到钱粮,这赈灾之事还有人动心,想要像是以前一样拿着朝廷的钱粮,前往雍州、梁州刷刷政绩。
    可当听到雍州府衙接连被难民围攻,已有刀兵相见之事,而且有数万灾民已经过了兴鹿朝着京城方向涌来时,所有人都歇了原本的念头,只将赈灾一时当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肯去接。
    庆帝心中原本早有赈灾人选,可谁知道他尚且还没下令,那几人就像是提前得了消息一样,一个摔断了腿,一个突生重疾,他强行想要让剩下的那个前去,谁知道那人更是干脆,直言年纪过大,怕是担不起这般大的责任。
    看着送上来请辞的折子,那上面就差痛哭流涕指责他这个皇帝苛责朝中老臣。
    庆帝气得险些仰倒过去,抓着身旁的青瓷圆耳螭龙瓶就砸在地上。
    “这些老东西!!”
    平日里有好处时蜂拥直上,轮到用人之时一个比一个躲得快。
    偏偏他们还都是朝中重臣,这请辞的更曾经是他当皇子时的太傅,轻易动不得,不仅不能严词厉色,还得将他们请辞的折子压中不发,想办法安抚。
    庆帝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想要吐血。
    第140章 这些狗东西,一个比一个奸猾
    御书房中还有其他几位老臣,眼见着庆帝发怒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扫到了风尾。
    等庆帝发泄之后,薄膺才将地上折子捡了起来:“陛下,不如老臣去吧。”
    “不行!”
    庆帝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他不是信不过薄膺,而是他已经六十好几,又是一朝宰辅。
    眼下西北已现乱局,流民四窜,一个不好就会要了人命,万一薄膺去了西北有个好歹,他这皇帝就真得落下个苛待老臣昏庸之名。
    “那让何将军或者建安侯去?再不济还有康王、端王,或者几个皇子……”
    薄膺一连说了好些人,等完后又提起了齐盛,
    “其实端王世子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既是皇族之人,能代替皇室安抚民心,为人办事也还算妥帖,且这次西北的灾情他也第一个发现送回奏报,不如让他去也行?”
    其他几个老臣倒是没想到端王世子,可听薄膺提起之后,却觉得他的确挺合适的,连忙跟着附和。
    “端王世子的确不错,陛下,老臣觉得可行。”
    “微臣也同意端王世子,若不然建安侯、何将军也行,他们声望极高,若前往赈灾必定事半功倍。”
    “臣倒觉得大皇子可以。”
    庆帝冷眼看着眼前一群人,神色阴沉。
    何瑛年迈,在军中已经名望鼎盛,建安侯手中握着兵权,更不适合轻易离京,至于他那几个儿子,不是他贬低他们,而是他们各有私心。
    此次赈灾钱粮在手,难保他们不会为一己私心闹出乱子。
    至于康王和端王就更不行了,端王本就为他所忌惮,他还记着当年先帝一度想要立端王为储,若非他后来使了些手段,恐怕今日皇位之上就是端王,他是绝不可能让端王出头。
    康王虽然还算忠心,可庆帝并不那么放心他。
    而且薄膺后面的话更是让他心中下意识的就将皇室几个亲王、世子排除在外。
    他这个皇帝还好端端的活着,让这些亲王、世子代替皇室安抚灾民招揽人心,博得天下美名,他怎么可能答应?
    人群吵吵嚷嚷,庆帝额头青筋直跳。
    薄膺见他一个都没答应,忍不住说道:“陛下,西北灾情严重,那些难民已经快到京城,要是不能及时疏散安抚,恐会引来大乱。”
    庆帝当然知道,他目光不由落在那几个老臣身上。
    梁德逑说道:“老臣愿意前往赈灾,只是对行兵之事一窍不通,西北情况复杂,万一生了兵祸,老臣怕会压制不住。”
    庆帝看向汪光中,汪光中格外的光棍:“陛下让臣联系泾川征召粮草,这几日要离京去一趟泾川,若不然陛下另外安排一人去泾川调粮,臣可带人去赈灾。”
    庆帝下意识拒绝。
    泾川的粮就是救命的水,放其他人去泾川他难以安心,且汪光中本在泾川多年,也只有他最为熟悉泾川之事,能以最快的速度筹够足够的粮食。
    庆帝目光扫向剩下那些人,那些人谁都不傻,怎能不知道这赈灾就是个苦差事,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容易惹上麻烦,谁去都落不了好。
    更何况那么多灾民,除非兴兵驱逐,否则谁能确保将人全部疏散远离京城?这烫手山芋没人肯接,所以均都是寻了借口推拒,谁也不愿意答应这差事。
    庆帝憋屈至极,猛的一拍龙案怒声道:“够了!!”
    人群纷纷噤声。
    庆帝指着他们怒声道:“你们一个个自诩朝廷栋梁,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奉养,如今有事的时候一个两个的都当了缩头乌龟,朕养着你们这些年干什么吃的?!”
    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
    “陛下息怒。”
    说着息怒,可却依旧没人肯撑头。
    庆帝胸口不断起伏,狠狠砸了个砚台,让所有人都滚了出去,只留了薄膺和冯唤在旁,而他自己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架子,气得脸色铁青。
    这些狗东西,一个比一个奸猾。
    薄膺在旁温声劝阻:“陛下息怒,别为着这些事情伤了龙体。”
    “朕看他们是恨不得气死朕,好能早些换一个皇帝!”
    这话没人敢接,连薄膺也只假装没听到。
    等庆帝怒气稍稍缓和了些,薄膺才对着庆帝劝说道:“陛下也别太恼,此次赈灾本就是苦差事,不仅得想办法疏散灾民,还得防着兵灾之祸。”
    “朝中这些人安逸已久,又各有私心,就算他们真答应去赈灾,陛下难道就能放心吗?”
    “与其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到时候灾情未能缓解,反倒是让的民不聊生惹出大祸,他们不去也好。”
    薄膺说着话时,旁边冯唤就端着杯茶水递了过去。
    见庆帝接过之后只拿着未喝,他说道,
    “朝中眼下筹措出来的粮食不过数万石,西北若不开仓,这些粮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这赈灾的人选既要足够聪明,又要有悍勇血气,且能不畏惧官僚勾结一心替陛下办事,否则压不住雍、梁两州的官员不说,万一与之同流合污,反倒会惹出大祸。”
    薄膺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朝中官员皆有私心,身后又有氏族姻亲各种关系牵扯,想要找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实在太难,不如陛下就让老臣去吧,赈灾之事耽误不得。”
    庆帝闻言是心动的,可是瞧着薄膺须发皆白的模样,到底理智压了下来。
    他依旧拒绝了薄膺,正想说他再好好想想,他就不信偌大的朝堂拉不出一个能用的人来,却不想外间突然有人禀报,说是戍营校尉谢云宴求见。
    “谢云宴?他来干什么?”
    庆帝眉心紧垅。
    下面小太监低声道,“谢校尉说在京郊发现了一些灾民。”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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