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也知道没用,正因为没用,她才越发生气。
    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心狠,三年了都不能消气,眼看朝中支持太子之人越来越少,皇后真怕有朝一日地位不保,不甘心被打落云端。
    所以,多年前她就想到把康平王除掉,可康平王身边暗卫环绕,又岂是那么好除的,那年冬日年末,她才找到机会,将毒下在了陛下给康平王府的赐菜中。
    康平王的饮食起居有福庆照料,绝无可能被人钻空子,唯有宫里送去的食物才能直呈康平王当面,而康平王对皇帝毫无防备,又崇敬爱戴,因此皇帝的赐菜他多少都会尝一些。
    这样既能让康平王中毒,又能离间他和陛下的关系,因为菜是皇帝派人送去的,康平王就算调查也不能毫无顾忌,那时皇后再将皇帝身边的关键人物收买,大内总管罗公公成了皇后的人,康平王只要查到罗公公身上,那就不难让他怀疑是皇帝想杀他。
    一石多鸟之计,原本是天衣无缝的,可没想到被应该被她杀人灭口的林孝堂没死,还被康平王找到了,那时她的计划才出现了破绽。
    太子为了保她,将一切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凭的被软禁三年之久。
    皇后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太子也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
    眼看着康平王回京后越发受重用,皇后犹如身在油锅,日夜煎熬。
    “姐姐莫急,太子之事并非你一人之事,他关乎着我们这一派系的存亡,若被逼至绝境,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信国公凑近皇后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
    皇后大为震惊:“你想做什么?”
    信国公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皇后花容失色,猛地将蹲在身旁的信国公推开,愤然起身,压低声音斥道:
    “你疯了!”
    信国公起身回道:
    “我没疯,我看姐姐倒是快被逼疯了,太子被软禁了三年,姐姐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皇后看向信国公,信国公说:
    “之所以三年前陛下没有立刻处决太子,只因有我信国公府在,但随着太子软禁的时间越来越长,朝中对太子的关注度也越来越低,支持太子的人日益减少,而这些都是陛下想看到的,姐姐觉得,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信国公的话像是无声的炮火,在皇后面前炸开,把她炸的是昏天黑地。
    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又岂会是蠢人,或者说,信国公说的这些事情,其实皇后在煎熬的日日夜夜都已经想到过,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皇帝不杀太子也许并不是因为父子亲情,而纯粹是因为信国公府的牵制,他软禁太子却不杀,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到耗尽了支持太子那些人的耐心,或许就到了太子的死期吧。
    只要赐死太子,信国公府周围集结的势力会不攻自破。
    皇后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令她无从辩驳。
    信国公见皇后的态度有些松动,再接再厉劝说:
    “成大事者,需高瞻远瞩,切不可妇人之仁。拖得越久,败得越惨,姐姐难道想一辈子都在冷宫中度过?”
    皇后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失魂落魄跌坐在冰凉的凤椅之上。
    这个决定其实不难做,太子不能死,她不想进冷宫,如此而已。
    “你,你待如何?”皇后问信国公。
    信国公知道她这么问,事情便算成了,三年的隐忍早已让他没了耐心。
    当初花费了多少精力,才把并不那么出色的外甥送上了太子之位,如今太子被软禁,康平王归来,无论怎么看太子的败率都摆在眼前,他不能让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他必须要采取行动。
    信国公凑近皇后与她密语商议……
    **
    秦砚从宫里出来,直奔太子府。
    太子府门紧闭,府外有禁军看守。
    守门禁军认识秦砚,等他从马车下来,原地半跪行礼:“参见康平王。”
    秦砚抬手让诸军士起身,对为首那人道:“本王想见一见太子,不知可否?”
    为首那禁军拱手回道:
    “陛下手谕,不得叫太子出府,外人不得入府,但王爷您可以。”
    说完,那人便叫人将太子府门打开,请秦砚入内。
    秦砚谢过,步履从容走入太子府。
    在他腿伤之前,这里也曾是他常来之地,太子与他虽有辈分差异,但年龄相仿,自小便一同长大,秦砚并不觉得太子是侄子,而是把他当成朋友。
    若没有下毒事件,那两人仍会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太子被软禁在府中,听说陛下并未让他遣散府内仆从,也未削减他的俸禄与份例,但太子三年前一意孤行,将府中仆从遣散掉大半,只留下太子妃和几个自小追随的人在身边。
    大概是因为人少的缘故,偌大的太子府十分安静,秦砚从门内走入多时,也未在府内看见一人。
    他凭着记忆,直接来到太子府的主院,在门边终于遇到一人,是个农妇打扮的年轻女子,秦砚看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谁。
    竟是太子妃王氏。
    王氏看见秦砚也明显愣了片刻,但还是很快上前与秦砚见礼:
    “见过皇叔。”
    秦砚回礼:“太子妃不必多礼。我是来找太子的,不知他可方便?”
    太子妃热情道:“方便方便,皇叔这边请。”
    说完,农妇装扮的太子妃便亲自给秦砚引路,与往常那拘谨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王氏乃清流贵女,饱读诗书,却不善交际,说话时总爱低头,声音也小,给人木讷胆小之感,更有甚者在太子夫妇背后评论,说太子平庸,太子妃木讷,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云云。
    今日一见,她虽除去华服,换上普通农妇的衣裳,但眉宇间透出的轻松与自信却是前所未见的。
    “听说皇叔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与太子不方便出去探望,还请皇叔不要怪罪。”太子妃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对秦砚说。
    “无妨的。”秦砚回道,又问:“太子近来可好?”
    提起太子,太子妃眉眼具笑:“好着呢,太子在将后院房屋尽皆倒掉,开辟出一块田地,近来田中有产,太子整日都看在田边。”
    秦砚惊讶:“田地?”
    太子妃点头,指向前方:“就在那里,快到了。”
    秦砚跟随太子妃穿过一道精致的雕花拱门,像这样的拱门后面一般都是富丽堂皇的院子,但这道拱门出去看见的却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株株精神饱满,足有膝盖那么高。
    而除了稻田之外,还有两片菜地,菜地里种着各种蔬菜,秦砚从一只爬满藤叶的架子旁经过,还看见架子下方挂着两根胡瓜,他莫名想看看这瓜是真是假,谁知刚一伸手,就听见稻田那头传来一声惊呼:
    “别碰别碰!”
    秦砚立刻收回动作,为自己的不稳重反省。
    太子从田间而来,只着单衣,裤腿卷过膝盖,小腿满是泥巴,他手里拿着小铁锹,指缝还占着两根没来得及抹去的杂草。
    “皇叔?”
    太子没看见来人是谁,只是在田间看见有人要碰他的宝贝胡瓜,这才出声制止。
    太子妃从旁说道:“相公,皇叔来看你的。你快从田里出来,我给你们泡茶去。”
    “啊,好好好。皇叔稍等,我去洗洗。”
    太子跟秦砚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了,秦砚看他满腿是泥,以为他要去前边洗,没想到太子直接把脚伸进了稻田旁的灌溉渠中,渠中有水,只见太子十分熟练的从渠中取水擦洗,很快就把小腿上的泥洗净,然后随便用单衣下摆擦了擦脚,把别在腰间的布鞋取下穿上。
    一切就绪后,太子便喜笑颜开的迎向站在岸边发愣的秦砚。
    “皇叔这边请,我请你喝一杯稻田风味的茶,可好?”太子在前方引路,将秦砚带到了田地旁支起的一张小桌子,应该是太子农忙之际的休憩之所。
    背靠水渠,面向田野,说是闹市中的一方净土也不为过。
    两人坐定,太子妃便亲自将茶送来:
    “皇叔请慢用。”
    “多谢。”
    太子妃上完茶便离开,让秦砚和太子单独说话。
    “皇叔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我?”太子给秦砚斟茶后问。
    秦砚谢过回道:“我要成亲了。”
    太子一愣,他被困在府中,很多消息若无人刻意告知的话是不知道的。
    “哦,不知是哪家千金有此荣幸。”太子问。
    秦砚饮茶直言:“贺平乐,宣宁候之女。”
    太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好吧,我出不去,怕是不能亲自到场恭贺,今日以茶代酒,先恭喜皇叔了。”
    两人举杯一碰,太子又问秦砚:“皇叔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解了。”秦砚说完,特地动了两下腿给太子看。
    太子大大松了口气,借着饮茶的动作点了点头。
    秦砚问他:“太子近年可好?”
    提起这个,太子仿佛就有了精神,放下茶杯对秦砚指了指他的田地,道:
    “好得不能再好。”
    秦砚疑惑的盯着他,太子怕他不信,强调道:
    “我说真的,这三年,是我记事以来过得最舒服,最轻松的三年。”
    “父皇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当太子的料,我天资不高,做什么都是尔尔,年少时最羡慕的就是皇叔,仿佛天底下就没有能难住你的事情,我恨过,怨过,嫉妒过,不过那都是以前,自从被关在这里,我忽然觉得压在肩上的枷锁不见了,从前的所有焦虑,在放下的那一刻全都消失。”
    “我每天种种田,喝喝茶,跟太子妃做做诗,写写词,风花雪月,柴米油盐,这才是我应该过的日子。”
    “当太子太累,还是闲王舒服。”
    太子被软禁在此,想了很多,冷静的放下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唯独担忧秦砚身上的毒能不能彻底解除。
    秦砚因他中毒,若是此生无解,那太子这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放下。
    “当什么闲王,你依旧是太子。”秦砚说。
    太子自嘲一笑:“暂时而已,太子的废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父皇的意思我懂。”
    秦砚却说:“你不懂。”
    “你父皇从来就没想过要废你。”秦砚说:“他知道对我下毒的不是你,是皇后,只因你极力护着皇后,宁愿为她顶罪,你父皇才必须要对你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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