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材肥硕,银盘脸上尽是中年富态,平日里中气足,说话的嗓门也大,这下却轻言细语,“京城王家是何等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秦致坤抿了一口茶,正色道:“人家是国舅。”
    此话一出,方氏不禁愣住。
    也在这时,门外附了好几只耳朵偷听,就连一向端庄稳重的秦大娘都蠢蠢欲动地陪妹妹们听墙角来了。
    第2章 天之骄子   就她那懒样儿还发家致富呢……
    不一会儿屋内传出秦致坤的声音,“那郎君是卫国公府家的世子,与当今太后是一母同胞,打小跟天子伴读,十八岁中探花,由先帝亲提的大理寺少卿。”
    方氏“啧啧”两声,赞道:“年少成名,了不得。”
    秦致坤捋了捋胡子,国字脸上写满了艳羡,“就连先帝在生之时都曾夸过,生子当如王宴安,可见他头脑聪慧,做人处事很有一套本领。”
    方氏半信半疑,发问道:“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周边的人宠着供着,还不娇惯到天上去了,哪能没有一点骄纵的毛病呢?”
    秦致坤笑道:“这便是卫国公府的家教好了,听说品格清正,以后多半是要进政事堂做宰相的,再加之人又生得俊朗,如此乘龙快婿,京中有闺女的人家谁不肖想?”
    听了这些雄厚背景,方氏心里头是服气的,“人比人当真气死人,有的人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咱们能见一见也算幸事。”
    秦致坤心里头高兴,“你也别妄自菲薄,等进了京站稳脚跟,好好给闺女们物色物色,寻个好人家,万不能亏待了她们。”
    说起这个,方氏不由得发起愁来,“我又何尝不想呢?咱们大娘十岁时相士说她命好会嫁高门,如今都十八了,我费尽心思把她教养得端庄贤淑,管理家务账目样样精通,就等着有朝一日她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退一万步,就算她最后没能攀上高枝儿,但样貌品性搁在那儿,匹配的人家也不会太差。
    “说到二娘,她活泼机灵,腹有才华,就是性子被你惯养得野了些,跟个男孩儿似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怕她往后不服管教闯出祸端来,容易吃亏。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样貌是最出挑的,生得明艳动人,盘靓条顺,总有郎君见色起意,也不愁嫁不出去。
    “四娘和五娘才十一岁,我倒没那么操心。
    “唯独三娘,成日里贪吃犯懒,没一点上进心,被老太太娇惯得跟什么似的。这都及笄了,还没抽条呢,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窈窕,可愁死我了。”
    秦致坤默了默,老实道:“三娘确实犯懒了些,不过可爱。”
    方氏嫌弃道:“那丫头身上没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就怕她日后嫁不出去,没人要。”
    秦致坤摆手,“咱们三娘好歹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大不了以后就这么养着,也不缺她一口吃的。”停顿片刻,抱着最后的倔强,“万一哪天谁家的郎君瞎了眼呢?”
    方氏:“……”
    门外的四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秦宛如,她默默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样子委实滑稽,令人忍俊不禁。
    秦二娘憋不住去捏她的脸儿,秦宛如去摸她的胸。
    两人弄出不小的动静,把屋里的大人惊动。
    听到挪椅子的声音,五姐妹一哄而散,嘻嘻哈哈跑得飞快。
    此后又过了好些日,一行人才入了京都平城。
    街道两旁的屋舍民宅错落有致,一些是青瓦白墙,一些则是大气楼阁,建筑风格粗犷恢弘,是安义县无法媲美的繁荣昌盛。
    街上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有玩杂耍的,小贩吆喝的,抬轿的,还有牵着骆驼的胡人商贩,以及骑在高头大马上戴着帷帽的靓丽女郎。
    周边的嘈杂声刺激着姑娘们的感官,她们实在好奇得紧,偷偷地扒开马车窗帘,从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秦宛如眨巴着猫眼似的眼睛,看到玩杂耍的艺人会微微张嘴,瞧见年轻俊秀的小郎君会露出微笑,还有穿着胡服骑在马背上矫健又悍利的女郎,引得她发出阵阵轻叹。
    她穿过来后从未见过这般繁荣开放的大城市,真跟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
    这不,一旁的秦二娘被那些漂亮女郎吸引,悄声道:“三妹你瞧那个,穿胭脂色的女郎,衣裳可真好看。”
    骑在马背上的女郎一袭胭脂石榴裙,外罩华贵绸缎锦袍,化着时下最流行的梅花妆。
    秦宛如对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她的视线落到那女郎的头上,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两个小揪揪,露出艳羡的表情。
    “那女郎的头发好多呀,梳的发髻也好看。”顿了顿,扭头问,“大姐,那是梳的什么发髻?”
    秦大娘:“你甭想了,那是妇人梳的发髻,叫牡丹头,未嫁的女郎是不可以梳的。”
    听到这话,秦二娘吃吃笑了起来。
    马车进入百花街,瑞王府的管事前来接迎,领着秦家人去了乌衣坊的一处宅子,是瑞王府的私宅产业。
    秦家远道而来,又拖家带口的人生地不熟,故瑞王妃特地安排家奴把这处两进四合院打理出来让一家人有个落脚处。
    那院落宽广又气派,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一应俱全,可以直接入住。
    管事安排随仆将秦家携带来的物什箱笼尽数搬进院子摆放好,处处周到妥帖,令秦家夫妇感激不已,表示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方氏懂人情世故,差陈婆子使了一包钱银给管事,客气请他们拿去吃酒。
    管事不动声色掂了掂钱袋子,心道: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一家子,看起来寒碜,出手倒大方。
    差事顺利办完,瑞王府的家奴们陆续离去,院子里只剩下秦家老小。
    连日来车马劳顿,秦老夫人颠得骨头都快散了。老人家经不起长途跋涉折腾,秦致坤忙搀扶她进北房休息。
    院落里摆放着好几个箱笼,还有七八个在镖局那儿。
    当初他们离开安义县时方氏把不太重要的物什通过镖局托运进京,如今他们平安到达,自然要去取回。
    她拿出凭证,差陈婆子带粗使奴仆去取。
    把他们打发走后,方氏又叮嘱女儿们,“大娘看着点妹妹们,勿要弄坏了院儿里的物什,这里毕竟是王府的私院,东西都金贵着,弄坏了咱们赔不起。”
    秦大娘应了声是。
    秦二娘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瞎逛,说道:“方才那管事好生了不得,连个下人仆从都穿得比我们讲究。”
    秦大娘:“人家好歹是从王府来的,哪能没有点派头。”说完朝双胞胎招手,领着她们去后罩房挑房间分配。
    后罩房在正房后,是专门供女眷或女佣居住的。
    秦大娘替方氏分担家务,做主把房间分配给妹妹们,又指完女仆们的住房,让她们把箱笼里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男仆则安置在倒座房。
    秦宛如舒适地瘫倒在柔软的床上,又开始继续咸鱼躺。
    现在他们在京城里有了新的安定,秦母带着秦大娘打理家务琐碎,秦父则准备明日的任职报道。
    之后夫妻还要去瑞王府谢恩,秦母还要熟悉京中环境,寻找新的居住,或买或租,总得操持打理。
    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
    秦宛如这些女儿家被束在后宅,年纪又小,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躺着好了。
    第二日秦父去办理任职手续,秦母则领着秦大娘操持家务采买。秦宛如心血来潮,叫丫鬟彩英去把那袋棉花种子取来。
    彩英进屋见她端着一碗水,好奇问:“小娘子要做什么呀? ”
    秦宛如挽起袖子,露出瓷白的手臂,没有作答。
    她从彩英手里接过布袋,从里头随手抓了一小撮种子投进碗里浸泡,说道:“去给我寻些花盆来,我要种点稀奇玩意儿给祖母。”
    彩英应了一声,去找盆儿。
    碗里的种子浸泡了一刻钟后,多数上浮,少许下沉。
    秦宛如伸手捻浮起来的种子,一些是空心的,一些是扁的,皆是坏种或弱种。她“啧”了一声,那胡商拿劣质种子糊弄她哩。
    撇去上浮的种子,她又抓了一小撮浸泡。
    稍后彩英搜罗来三四个花盆。
    秦宛如拣起一块红枣糕,边往嘴里塞,边道:“不够不够,我要二十个盆,你跟大姐说,让她支使银子去买。”
    也在这时,秦二娘进屋来,听到她说要盆,好奇问:“你要这么多盆儿做什么呀?”
    秦宛如答道:“给祖母种些花样。”
    秦二娘机灵,“不如这样,我出钱给你买盆儿,你算我一份好。”
    秦宛如乐了,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那敢情好,有二姐向阿娘讨银子不会挨骂。”
    秦二娘啐道:“谁叫你平日犯懒,成天吃吃喝喝,没一点上进。我好歹也要看书习字,捣腾些胭脂水粉,阿娘这才给点零余。”
    秦宛如端枣糕讨好。
    秦二娘嫌弃道:“这么软糯的甜食,你还吃不腻。”说罢冲彩英道,“到我房里找绿袖拿铜板。”
    彩英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下午家奴送来二十几个花盆,秦宛如吩咐粗使奴仆去弄些泥土、草灰、生泥和牲畜粪便等物来制底肥。
    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牛粪,顿时整个院子里都臭烘烘的。
    恰逢方氏外出归来,见秦宛如指使家奴捣腾制肥,被气得半死,暴躁道:“你这丫头瞎捣腾些什么,好好的院子弄得臭气熏天!”
    秦大娘捏着鼻子,皱眉道:“三妹你又淘气了,小心挨板子。”
    秦二娘和双胞胎则躲在柱子后窃笑。
    方氏路过时不慎踩到生泥,幸亏秦大娘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要不然铁定摔跤。
    这可把她气坏了。
    见苗头不对,秦宛如拔腿就跑。
    方氏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秦宛如边朝北房跑,边装瘸腿大声嚷嚷:“哎哟喂疼死我了,阿娘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祖母!祖母快来救救我,你家孙女要被打折了!”
    众人哄堂失笑,连方氏都被气笑了。
    秦大娘忍俊不禁道:“还不快收拾干净!”
    家奴们连忙处理花盆。
    闹剧一过,秦宛如的棉花种子也种下了。
    那二十多个盆摆放在前院里,傍晚秦致坤回来见到那些花盆,好奇问方氏。
    一提起这个方氏就来气,“今日若不是老太太护着三娘,我非得打折她的腿,不知在瞎捣腾些什么,弄得满院子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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