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预付部分订金,但要签订契约,保障是新种,品质上佳,出芽率高,不能有瑕疵,因需求量大,要求低于市价给她们。
    胡商老奎一本正经道:“我在这里经营了好些年,娶的也是你们大燕的媳妇儿,是要做回头客的,我们可以签订契约协议,这样出现了问题双方都可以把约定契约拿到西市署经官方裁断,对谁都有利。”
    这个方案段珍娘是满意的。
    于是朱三做第三人,替双方写下买卖契约协议,把双方的要求条款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直到两边都认可后,二人才签字画押,各持一份,到时候出现分歧可去西市署裁断。
    段珍娘预付十枚金锞子给胡商,他答应最迟年底前能到,又记下了她们的住址,方便知会。
    把相关购买凭证弄好后,段珍娘支付朱三的工钱,随后又和秦宛如去东市看其他商铺的种子。
    无一例外都是陈年种子。
    这东西毕竟是稀奇玩意儿,种它的人少,走不了量,销路也窄,所以进得也少。
    遇到她们这种批量购买的估计还是头一遭,观赏性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用,谁吃饱了天天去守着观赏呢?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们去把东市的所有棉种收集起来估计都没几斤。
    下午人们打道回府,路上段珍娘道:“咱们得找个时间去城外看看,几亩地应该好租种,但我想多租些,最好在年前就把地翻整出来。”
    秦宛如:“下种之前是要整地下底肥,这样来年开春才好播种。”
    段珍娘发牢骚道:“这种子实在太贵,我们得自己续种试试。”
    秦宛如点头,“若长期种植,是要培育优良种子才行。”
    两人就土地事宜细细商讨。
    直到马车路过张家胡同时,段珍娘才下马车和秦宛如分头离去。路过书肆时店主老贾跟她打了声招呼,段珍娘顿足寒暄了两句才走了。
    老贾看着一行人走远,调侃道:“还真是邪了,那凶宅别的人家都坐不住,段娘子却没听她说过什么。”
    在里头找书的范谨边翻书边道:“人家说了,八字大,压得住邪祟。”
    老贾半信半疑,“一个女郎家住在凶宅里,若真是八字大,肯定是不详之人。”
    这话范谨听得迷糊,“这又是何道理?”
    老贾严肃道:“八字大克夫克父母。”顿了顿又道,“你没听说吗?”
    范谨:“???”
    老贾八卦道:“我听粮油铺子的向娘子她们说的,说段娘子嫁过两任,两任都死了,她爹也没了,家里头只有母女二人,在魏州做绸缎生意,家境还不错。”
    范谨默了默,忍不住道:“这就叫八字大?”
    老贾拍大腿,“可不是八字大吗,克死了亲爹,丈夫也克死了两个,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家里头又只有一个独女,若是胆子大不怕被克死的,娶了她就赚了,吃绝户。”
    范谨失笑,打趣道:“老贾你这般激动,莫不是也生了心思想让你家大郎去吃绝户?”
    老贾连连摆手,“你莫要咒我家大郎。”
    范谨:“那你谈论这些作甚,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么?”
    老贾抱着手炉,“都是街坊邻里了,闲聊几句。”
    范谨把需要的书找到了,拿到柜台前,说道:“给我记账上。”
    老贾翻账本,发牢骚道:“若不是看在你是举人的份上,我才不会这般通融呢。”
    范谨厚颜道:“街坊邻里,多多帮衬些。”又道,“你家大郎不是也经常找我讨教吗,我哪次不是尽心尽力替他解惑?”
    老贾无奈地指了指他,他们母子在张家胡同里也确实是热心肠的人,有时候谁家需要写个书信啊,识个什么啊,或看契约什么,但凡找到他,都会帮忙。
    街坊邻里也知道他们母子艰难,也愿意处处帮衬着些。
    老贾把账记好,念叨道:“你这孩子就是倔,那么多富商上门来寻,若是应了哪家,你们母子也不至于这般艰难。”
    范谨淡淡道:“我觉得这儿住着也挺好的。”
    老贾:“你那巴掌大的窝,好什么?”又撩了撩他的衣裳,“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偏要弄得这般寒碜,图什么呀?”
    范谨抿嘴笑,“穷惯了,骨子里就是贱骨头,吃不消那荣华富贵。”
    也在这时,孔氏过来唤他,范谨应了一声,“我先过去了。”
    老贾看着他的背影,要是自家儿子也这么有出息就好了,那小子一身穷骨头,却硬气得很,也委实不容易。
    而那时范谨并不知道,他以往乡试做的文章落到了王简的案头上。
    上回贺亦岚接亲那天范谨跟秦二娘打擂台令王简对他生了浓厚的兴致,特地命人去把他的过往扒拉出来。
    王简自小受良好教育,当初卫国公请窦维教他的又是治国那套,再加上他本身又是探花,骨子里是非常清高的。
    范谨做的文章好,不是假大空,而是从小人物的角度延伸去剖析目前大燕的处境,涉及到商贸农耕,以及各种制度的利弊。
    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王简很是欣赏,明儿他要跟那三个老儿聚一聚,索性把它带去给他们看看。
    瑶娘见他很晚都还没熄灯,在外头提醒道:“郎君该歇着了,灯下看书伤眼。”
    王简应了一声,仔细把它收捡好。
    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雨,瑶娘来服侍他穿衣,里衣是鹅绒夹袄,能保暖御寒。
    他穿了一身竹月衣袍,腰束玉带,外罩大氅,整个人显得雅致,颇有几分士子格调。
    瑶娘问:“郎君冷不冷,要不要再添些?”
    王简失笑,“我又不是老头子,已经够厚了。”
    瑶娘:“今儿下了雨,比前两日都要冷,郎君外出勿要受了凉。”又道,“出去的时候把手炉带上。”
    王简一本正经道:“我若把手炉带去,那帮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瑶娘:“……”
    王简:“屋里有炭盆,马车里也有羊绒毯,不至于这般。”
    整理妥当后,李南来接他出门,去的又是青花坊。
    外头的雨落得密,李南撑伞随行,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见主仆到来,马夫把杌凳放好,李南搀扶王简上马车,里头已经铺好冬季御寒的羊绒垫,羊绒毯,若觉得冷,可用绒毯搭上。
    待他们离开文庙坊后,雨势小了不少。
    抵达青花坊兰香馆,恰巧碰到梁王三人下马车。
    三个老儿皆披着厚重的斗篷,个个都抱着手炉,龟缩成一团。
    王简乐了,上前朝三人行礼。
    三人上下打量他,曹复香道:“你小子穿这么少,就不冷?”
    王简故意道:“我二十出头的小子,跟三位穿成一样,岂不遭人笑话?”说罢撩了撩曹复香的衣袍,一边扒拉一边问,“曹老前辈你穿了多少件?”
    曹复香打开他的手,“等你到了七老八十,我看你还逞能。”
    王简抿嘴笑,又去扒拉梁王穿的衣袍,他同样打开他的手,“别扒拉了,老子穿了好些件。”
    周项文指了指他道:“这小子就是故意来气人的,我二十出头的时候可比你能耐了。”
    曹复香嫌弃道:“你二十出头的时候还没登科呢,中举好像是二十七了,我没记错吧?”
    周项文:“……”
    老脸挂不住。
    老鸨前来接迎,几人陆续进兰香馆,王简边走边说道:“我今儿倒是带了一篇好文章来给诸位瞧瞧。”
    梁王:“我老眼昏花,谁要看文章?”
    曹复香:“年纪大了,一看到字儿就头疼。”
    周项文:“咱们今儿是来打牌的,看牌就好了。”
    到了包厢,老鸨要去请玉晚来伺候,梁王道:“今儿就不劳烦玉晚姑娘了,我们自己人来。”
    老鸨安排好茶水,便依言退下了。
    屋里有炭盆,暖烘烘的,几个老头一下子就觉得热了起来,去了斗篷,又把外面的大氅都脱了,才觉得合适了些。
    王简看着他们的举动笑,周项文啐道:“你小子笑个屁,等你七老八十了,指不定还当不住咱们仨儿。”
    王简道:“对,周老前辈你们仨儿七老八十了还有这么大的牌瘾也是了不得。”
    三人:“……”
    王简取出范谨的文章道:“打牌之前先给你们看看这个,好不好咱们都论一论。”
    梁王探头问:“谁写的?”
    王简:“皇叔应该见过那人,就是上回在贺家跟秦家二娘打擂台的范举人,范谨,我觉得这人还挺有些意思,把他往年的乡试文章找了出来,给你们看看。”
    梁王伸手接过,“那日我走得早,不知道这人,不过后来听说过。”
    曹复香道:“我老眼昏花,看字儿吃力,不若王老弟给咱们念一念,这样更省事,如何?”
    王简:“也可。”
    梁王又把那文章递了回去,王简却没接,只道:“昨儿我反复看了好些遍,都能背了,就背给你们听。”
    于是他背着手,在屋里慢悠悠踱步,把整篇文章背给他们听。
    他的声音清朗,字正腔圆,背的速度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叫人听着舒服。
    那文章也确实写得好,用词精准,立意深刻,梁王是极少夸人的,经王简这一举荐,对范谨此人多了几分印象。
    莫约茶盏功夫后,整篇文章才被王简背完,几个老头捋胡子不语。
    王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润润嗓子,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周项文歪着头问:“那范谨是哪一年的举子?”
    王简把他了解到的情况粗粗说了一番,曹复香难得的称赞,“这文章见解独道,是有点意思。”
    王简笑问:“若是登科,可堪重用?”
    梁王试探问:“你小子想把他笼络到王家手里?”
    王简摆手,“王家已经够多人了,我自个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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