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目光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轮椅上稍作停留,那架已经陪伴了太宰治两个月之久的轮椅格外碍眼,就像是把他与少年放在一起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他本不该受到这方面的束缚。
    坂口安吾决定顺从内心想法的指引,并未将对方先前那一瞬间的凝重神色当作玩笑无视。
    他推了推眼镜,隐晦地询问着极为重要的情报,表面上却装作友人之间的闲聊,这次怎么伤的这么严重?太宰君,你以前就算把车开坠崖也不至于这样。
    唔一定是因为我被神明当做了哄骗他人感情的欺诈犯,被降下了惩罚!
    津岛修治继续嚼着剩下的部分蟹肉罐头,看似随意的胡扯着,算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坂口安吾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茫然。
    少年对于友人的愣神恍若未闻,他将双臂伸直,表情嫌恶地撇撇嘴,抱怨说:可是真的好痛啊,就算再怎么恨我也不至于下手这么狠吧。
    现在可惨了,只能批文件要无聊死了,我还想去一家即将开业的鬼屋,跟里面装成幽灵灰不溜秋的工作人员玩一玩呢。
    叽里咕噜一大通抱怨完毕,津岛修治叹了口气,也不管身侧的这位卧底搜查官是否听清,便彻底摊在桌面装死。
    毕竟按照剧本设定,无时无刻都遭受潘多拉亚克特监视的太宰治,是无法通过正常方式传达信息的。
    在头顶煤油灯的照耀下,青年那架镜片过大的圆片眼镜因角度缘故泛着阵阵白光。眼角下压的双眸被遮掩,连同震颤不已的瞳孔也无人发觉。
    色泽艳丽的果汁在杯壁内晃动,些许果肉纤维残渣残留,留下了磨砂似的红色纹路。
    杯底与托盘相撞的清脆咔嚓声响起,宛若某种信号,替两人所在的酒吧按下了暂停键。
    太宰治是在告知他情报,言语中透露了那三日被监禁的真相。
    论感情欺诈,异能特务科中唯一的相关信息,只有潘多拉亚克特与米哈伊尔那一言难尽的复杂关系。
    而那三日的米哈伊尔显然因某种原因,把无辜少年当做了害死他儿子的罪魁祸首。他将诸多报复手段施加在少年身上,甚至造成了他的终身残疾。
    那之后,清醒过来的米哈伊尔彻底与潘多拉亚克特站在对立面。青年被迫撕下了伪装,怀着满腔怒火,前去追杀一切的苦痛根源。
    而太宰治恐怕并不知晓费奥多尔监听了他搭档的电话。
    毕竟电话接通的时间他早已失去意识,如今没有丝毫记忆,还以为异能特务科对此一无所知。
    也因此,他会向坂口安吾刻意透露这部分内容。
    这段已经过去三个月之久的惨剧,最令人感到胃痛的部分,在于几位涉事人员那混乱无比的关系图。
    太宰治身为最大的受害者,无论身心都遭受了极为深刻的创伤。
    即便如此,他依然强迫自己向前看去。为了摧毁潘多拉亚克特的阴谋,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在黑夜中试图留住最后的光。
    最核心的情报透露完毕,在那之后的语句里,少年紧接着提到了灰色幽灵。
    还有一年才会发生的Mimic事件。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跳的坂口安吾端起番茄汁,维持住日常交谈的模式,却难掩额角的盈盈冷汗,啜饮着果汁的同时问道:横滨有这样的鬼屋吗?
    明年才会开业啦,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玩不了,只有让织田作代替我去了!
    津岛修治摇摇头,即便语调轻快无比,眼底肆意滋生的雾气却愈发浓郁,毕竟织田作脸上表情就没见他变过,是最适合这种场合的人了。
    天衣无缝与窄门,完全相同的异能力。
    在剧本中的太宰治落下残疾无法解决这群灰色幽灵的状况下,森鸥外会派谁前去对战,答案不言而喻。
    想通这一点后,坂口安吾下意识地攥紧玻璃杯,忍着心脏传来的揪痛感与神色晦暗的少年对视。
    他只看到了一片无垠的虚无。
    不得不说高光消除真好用,简直是居家旅行黑化必备。
    打破这一室寂静的是不知何时响起的脚步声。
    工作终于处理完毕,出现在门口的红发男人缓步走下台阶。他的短款沙色外套随意挂在手肘间,随着步伐的落下不断晃动着。
    只来得及听到三个月未见的友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与自己相关的内容,织田作之助开口询问道:什么场合?
    织田作!好久不见!
    背对着他的少年眼神一亮,动作急不可耐地转过身,差点因速度过快摔落在地,还是靠坂口安吾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是说一个法国人要开的鬼屋,我跟安吾正讨论说织田作去的话绝对不会被吓到的。
    津岛修治脸上扬起笑容,挥了挥仍绑在指尖的银色的小叉,提醒说:啊,不过不要带上孩子们,年龄太小的话禁止进入。
    是吗,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织田作之助答复道。
    这种朋友间看似闲聊的话语,在知晓内情的坂口安吾看来却是别有深意。
    太宰治既然刻意提起了孩子,恐怕预示着织田作之助收养的那五个孤儿会在事件中死亡。理由也很简单,正是因为织田作之助不杀人。
    而为了将他逼上Mimic所追寻的战场,将他在意的一切毁去是最简单不过的方式。
    见到自家大本命的津岛修治心情显然不错。
    他即兴发挥,念出那些含有潜台词的语句,仿佛笼罩于身上的所有阴霾因对方的到来消失。
    还是算啦,因为是我想去的地方,织田作在旁边的话难得的气氛都破坏了。
    毕竟Mimic什么的他能处理一次,就能处理第二次。
    织田作之助如同往常那样,顶着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充当着绝佳的聆听者。只是这一次,他并未急着坐下,而是站在津岛修治面前牢牢注视着对方,围绕在周身的气息愈发凝重。
    不要小看一个顶级杀手的观察力。
    太宰,手给我一下。
    红发男人突兀伸出手,攥住了少年过于纤细的胳膊。不待对方来得及回答,便不由分说的将他手腕处的绷带解开。
    咦,诶诶诶诶???
    津岛修治如同猫一般的炸毛,被织田作之助的行为吓了一跳。
    他尝试着挣扎,奈何被自己调整数据折腾到只剩一层血皮的身体太过羸弱,不得已只能挥舞着空闲的那只手向在场的另一人高声求救。
    安吾救我!织田作生气了,呆毛都绷直了!
    你判断的依据居然是根据呆毛吗?坂口安吾颇为头痛地推了推眼镜,习惯性的吐槽着。
    他将那杯番茄汁放下,在少年身后一把箍住他的腋窝,防止对方继续挣扎,抱歉,这次我站织田作。
    毕竟身体伤成这样,还是不要有太过激烈的动作比较好。
    津岛修治仍在大声嚷嚷着,哇你们两个,我可是准干部!
    这种时候拿身份压人无效,不要再挣扎了,太宰君是打不过织田作的。
    我打得过!我真的打得过!
    绷带轻而易举被拆下,触目惊心的伤疤裸露在空气中,饶是情绪鲜少外露的织田作之助瞳孔也不由得一阵紧缩。
    肌腱被恶意挑断,看伤口的愈合程度,恐怕当初严重到拖延多日未处理,哪怕治疗再晚一步就会面临着截肢的风险。
    也不怪太宰治为何站不起来了。
    深蓝的瞳孔中隐隐有风暴在酝酿,织田作之助的声音难得冷硬,质问道:太宰,是谁干的?
    织田作?少年的呼吸一滞,面色苍白,颤颤巍巍的重复着对方的名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吓到了太宰治了,红发男人闭上眼,平复好呼吸后尽量将语气恢复正常,再一次询问道:是谁干的。
    津岛修治嗫嚅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他感到一阵心虚。
    被大本命质问了,在不想哄骗他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解释这一切都是自己搞的鬼,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他?
    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103章 从今天起
    【与好心的俄罗斯饭团私聊中】
    人形自走绷带精:妈
    人形自走绷带精:费奥多尔妈妈救命啊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
    不好心的白醋饭团: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你妈
    人形自走绷带精:没有不需要的时候!其他时候是男!朋!友!【斩钉截铁
    人形自走绷带精:噫费佳你名字怎么回事[目瞪狗呆.ipg]
    不好心的白醋饭团::)
    人形自走绷带精:太不容易了,我家咸鱼老鼠终于承认了,啧啧啧
    人形自走绷带精:你还说不是吃醋,总是逮着我大本命祸害[嫌弃的目光.jpg]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此刻一位好心的俄罗斯人路过.jpg]
    人形自走绷带精:别吃瓜喝茶了,救命要紧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叫我也没用,跟你大本命实话实说吧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坂口安吾知道内情,会替你打补丁的
    紧急情况下的通话不过几秒而已。
    毫无疑问,津岛修治低估了织田作之助对自己的影响力。理论中可行的剧本一旦正式上演,他这位主演的情绪便无法调整,开始疯狂NG。
    早在最初,他跟费奥多尔以上位者的身份否定了这个世界,以此来篡夺本源之力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会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没有谁是真正存在的,也没有谁是无可替代的。
    正如他们多出来的身份那样,除了管理员与玩家,其余人皆不过是用来填补背景的NPC而已。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游戏。
    而他的大本命织田作之助,也不过是其中注定要死亡的一名NPC罢了。
    然而事实却是津岛修治为了更改一个纸片人的命运,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十年之久的时间,并且还将继续下去。
    哪怕他通关所有主线剧情,打出来最完美的happyending,那之后太宰治这一个体需要面对的仍是漫长的几十年,直至寿命消耗殆尽。
    但是管理员并不会被人类的极限所困。
    倘若他在这世界的羁绊因时间的流逝纷纷逝去,而管理员的能力又能使世界回到过去。
    到那时,自己又会做出何种选择?
    人性中的贪念是永无止境的,他真的能接受仅仅是改变了织田作最初注定死亡的命运吗?
    那之后呢?
    津岛修治能理解费奥多尔对织田作之助如此之大的敌意,哪怕是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抛开不提,单看事件本身也能理解他的担忧。
    毕竟是自己陷的太深,已经逐渐不愿区分幻想与现实的区别。
    与剧本中的潘多拉亚克特愈发相像。
    在老旧煤油灯下运转的复古留声机中,黑胶唱片转至尽头。唱针落空,低沉婉转的古典音乐消失,酒吧内只余一片死寂。
    一身黑西装的瘦弱少年低着头,任由两位好友将他禁锢。
    几个月来未修剪的头发已经足以将他的眼眸遮掩,在绷带与卷曲发丝的覆盖下,津岛修治瞳孔逐渐暗淡,薄唇轻启。
    是我自己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欺骗对方。
    然而织田作之助并未相信这番说辞,少年的伤势太过严重,以太宰治过往的风格,声称惧怕疼痛的他是绝不可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这位前杀手只是用那双仿佛沉淀了过多风霜的深蓝色双眸紧紧凝视着他,轻声念着对方的名字,太宰。
    不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无形的压力施加在身,蔓延至四肢百骇的不自在感几乎快要将津岛修治淹没。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撇过头去不去看友人凝重的眼神,倔强道:真的是我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吧
    无论从剧本还是真实来讲,这样的话都没有错。
    剧本中的太宰治是潘多拉亚克特的衍生体,他本人不过是这具躯壳中诞生出来的人格而已,身体的DNA自然与来源者一致。
    惨剧发生之前,操控他身体惹怒米哈伊尔的是潘多拉,令米哈伊尔失去理智的也是潘多拉。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排除人格等各方面问题,太宰治=潘多拉亚克特这一点毫无疑问,所以说这件事的本质就是自己弄残了自己。
    他才没有说谎。
    坂口安吾毕竟是知晓内情的卧底搜查官,将所有线索串联之后,不难猜出少年话语中所隐藏的含义。
    他神色极为复杂,注意到对方微弱的挣扎已经停歇,流露出脆弱的模样,不由得出声呢喃着这位小自己几岁友人的名字,太宰君
    继续这个话题只会让他坠入更深的痛苦中。
    青年率先投降倒戈,松开了针对太宰治的禁锢,叹着气说:织田作,别逼太宰君了。
    有些理由确实无法对旁人明说,知道的越多成为活靶子的概率越大,更别说是对少年如此重要的织田作之助了。
    即便是天衣无缝,也无法与能操纵时间的逆行对抗。
    津岛修治立刻开始疯狂点头,借着友人给的台阶往下撤。他举起右臂做出了宣誓的动作,遮掩住自己不安的表情飞快说道:会好的,这点我可以保证,而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这也是他胆敢顶着一身伤前来lupin的依仗。
    反正用不了多久所有伤势都会恢复如初,只要自己认真解释了,表明这种状态只是暂时性的,相信织田作之助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只是没想到还未来得及进行这一步,这位平日里行事风格很呆的前杀手,在进入酒吧的瞬间就注意到了重点。
    织田作之助的眼底有一抹怔忪闪过,不同于最直观的呆毛晃动,那一瞬间,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也产生了一丝裂痕。
    红发男人掩盖住内心激起的滔天巨浪,重新将那截绷带替津岛修治绑好,掩盖住对方过于纤细的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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