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娟兰听到这里吵闹,已经走了上来,却是难得地站在了靠近赵金莲的这一边, 语气也有些谴责:“小禾, 你这事情做得有点过了,我都跟你说过不用收,我爸看过天,今天没有雨,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拗!”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顶上的大太阳:“你看看这个天,哪里下得出雨来?”
    赵金莲阴阳怪气:“有些人就是爱折腾,别人都忙得屙屎屙尿也没空,就她天天拿着书端着架子在屋子里坐着, 雨淋不到, 太阳晒不到,闲得发慌,怪不得在这里可劲摆弄人!你看她那脸,城里的闺女都没有这么白这么嫩, 惯的她的!”
    看到马娟兰在自己边上站着,赵金莲本来还刻意收着说话,毕竟按着从前的经验,这个大队长的媳妇从来是向着苏净禾那边的。
    然而马娟兰一开口,就把赵金莲都吓了一跳。
    “净禾啊,本来是因为你要教村里小孩读书,这才特地给你了个库房会计的活,大白天的,你不给他们上课,带着孩子在外头满地乱跑,这不好交代吧?你是不想做这个老师了,还是不想当那个会计了?”
    马娟兰的话绵里藏针,比赵金莲厉害多了。
    一旁的招海生急急插道:“妈,你在这里瞎说什么!”
    他不说话还算了,一说话,马娟兰就更恼火了,转头喝道:“什么时候你妈说话,也轮得到你在这里管了?”
    赵金莲最擅长挑拨离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点名堂,笑着对招海生说:“海生,你妈还能管事,你不操心她,在这里操心外头人干嘛?”
    几个人在这里 * 站着,一旁动手收谷子的人却一直没有停。
    赵金莲走出去几步,大声喊:“做什么,做什么!谁让你们收的!趁着现在大太阳,还不赶紧晒出来!”
    苏净禾刚要拦住,聂正崖已经从后面走了上来:“婶子、伯娘,是我叫他们收的,我看早上有宝塔云,怕是要下雨……”
    这话再一回戳到了马娟兰的心口上。
    她转头看了一眼儿子,见招海生傻傻站着,急得一头一脸的汗,简直气得太阳穴都一抽一抽地疼。
    早两年的时候,招荷花得了苏净禾卖的工作,虽然也是花钱买的,但是也承他们人情,这几年没少照应。
    可随着时日越长,聂正崖跟苏净禾在小尾村待得越久,做的事情越多,也在村民里头越有存在感。
    上回公社里选大队长,居然有好几个代表在大队长的选举票上投了“其他”,另外誊了“聂正崖”三个字上去。
    幸好大家都觉得聂正崖年龄太小,不合适这么快做大队长,而招春平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众人看在眼里,才让他勉强通过一半的票数。
    可大队长选不上,用不了多久就要选小队长。
    这一回的小队长推举的人选初定是招海生跟聂正崖两个。
    自己儿子这么老实,怎么玩得过对面的聂正崖?
    马娟兰看聂正崖不过一句话,七八个壮丁,几十个小孩就都老老实实按照他说的做,也不管头顶那么大太阳辛苦干活,也不管压根没有一丁点雨水的样子,再一对比只会急得团团转,也不怎么会说话的二儿子,真心是无话可说。
    然而她却是一点都不愿意让他这么顺风顺水的,当即问道:“正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不知道,早上苏净禾来找我,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今天不下雨,谁知掉她还是要来这里瞎折腾,你纵着她折腾人就是算了,还在这里带头,你是大队长吗?你是书记吗?你凭什么让大家伙……”
    马娟兰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质问的味道一句比一句浓,引得周围人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她说到气头上,伸出手朝着天上的太阳指:“你看这个大太阳,哪里像是要下雨……”
    然而就是这么巧,当马娟兰说到“下雨”两个字的时候,原本亮得刺眼的太阳却是刹那间暗了下去,几乎是一瞬间就躲到了后头的一片白云里。
    那白云肉眼看着转了黑。
    随即,几乎是同时,天上“啪啦”一声震耳欲聋,惊雷声由远而近,又“轰隆隆”地拖了长长的一道音。
    众人不约而同仰头去看。
    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天上乌云密布,眼见着黑云滚动,响雷声不断。
    那一片乌云由远处飘了过来,远远看着都仿佛都能瞧见云层里的雨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这一回,满场的人都没空再去理会马娟兰,而是像给狗撵着一样蹿回了晒坪上铲谷子。
    一个负责值班晒 * 坪的人尖声喊道:“要下雨了!”
    一边喊,一边跑去一边的树下面找锣鼓,找到之后一手一边,“砰砰砰”地冲着村口的方向敲:“下雨了!!!来人啊!!收谷子啊!!!!!”
    马娟兰站在原地,手还指着天,周围却已经没有一个人看她,甚至赵金莲都抢着去收谷子了。
    村里人的口粮,多收一点是一点。
    这场雨来得快得可怕,从天黑到雨下下来,中间只隔了几分钟。
    晒坪上的人全数被淋了个落汤鸡。
    饶是这里有好几十号人,又在马娟兰他们过来之前已经收了一半,还是有几百斤谷子没有来得及收好,被大雨直接浇了个透。
    幸好其他的谷子都已经堆成谷垛,上头用好几层油纸、油布、塑料罩好了,下面又压了砖块,保证不会进水。
    而等到村里人匆匆赶出来的时候,大风和着大雨已经吹得人都要站不住了。
    众人一路冒着雨出来,心已经凉了半截,到了地方本来以为要急着抢收湿谷子回去晾干,免得发霉,谁想见晒坪上干干净净的,几十堆高高的谷垛四散开来,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角还有些湿谷子,已经有人在收了。
    聂正崖也不用他们问话,急忙先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强行压到了身边的苏净禾头上,又挥手叫后头小孩:“别收了,小孩先回家了!”
    又跟后来的队员说:“谷子收好了,雨太大,大家伙都先回去吧!”
    而不远处,马娟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里机械地装着一袋湿谷子,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呢?
    没道理啊!
    而赵金莲唯恐被人找麻烦,一等到聂正崖说可以先回,第一个一溜烟就跑了。
    ***
    这么大的雨,聂正崖自然也不能去什么修路队了。
    他把苏净禾护在自己身后,拉着人回了家,当先给她打好了热水,推她去洗澡。
    “别看是夏天,给冷雨湿了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感冒了!”
    苏净禾知道自己身体素质的确一般,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去了,领走前转头看聂正崖,叫了一声“二哥”。
    她不用说话,聂正崖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笑着应道:“我在外头洗,还有热水。”
    苏净禾这才放心地去洗了个澡。
    她心里挂着事情,匆忙洗了个战斗澡就出来了,然而一出门,才走没两步,却一下子站定了脚步。
    屋檐下,聂正崖赤裸着上半身,正在用毛巾擦着头发。
    他肌肉结实有力,胸膛精瘦,腰部紧实,动作之间,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充斥着阳刚的力与美,却又一点都不粗鲁。
    头一回,在一直认定是“哥哥”这个特定代称的聂正崖身上,苏净禾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个词。
    她脸上涨得通红,几乎是一瞬间就退回了小隔间,还不小心撞翻了地上的木桶。
    聂正崖听到声音,有些担心地走近了问: * “怎么了,小禾?”
    苏净禾在里面含糊不清地回道:“没事,不小心踢到桶了。”
    聂正崖在外头敲了敲门:“没有哪里伤到吧?”
    苏净禾的脸更红了,只好以手做扇,朝着脸上扇了扇风,这才匆匆把门从里头打开,走了出来,勉强笑着指了指里头地上的桶道:“没事,就是踢了一下,没有碰伤,也不疼。”
    她只觉得丢脸,说话的时候声音又低又软。
    而对面的聂正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半干地披在肩头的乌发,连鼻头都是红红的,就着那说话时低软的声音,几乎要从他的耳朵钻到心里。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觉得自己好像得了病,却又不一点都不想这个病好,只想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爱,情愿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第36章 震惊
    苏净禾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光着膀子的上半身, 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了出去。
    聂正崖呆立原地片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收拾起小隔间里被踢翻的木桶。
    他伸出手去,本来要捡起掉到地上的衣服, 只是才拾起来, 忽然察觉到自己拿的是苏净禾贴身衣服, 顿时面红耳赤, 慌得连忙撒了手。
    两个人住在一起,吃也一桌,睡也只隔着一屋,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
    聂正崖一直都知道苏净禾早就来了月信,他学过生物, 知道女生的正常生理反应, 甚至每逢到了一月一次的时候,还都会更体贴照顾。
    至于一年前她身体慢慢长大,以至于不得不换了贴身衣服的事情,最开始还是他厚着脸皮去镇上找的布料。
    然而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一心一意只是去找料子,平常看到被苏净禾单独晾到一边,还特地用衣服挡起来的内衣时,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种情绪在心里酝酿着, 一时半刻好像可以压住,可他总觉得被压得难受,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冒出来。
    净禾长大了……
    现在就有乱七八糟的人在打她的主意,想要上门来说亲。
    自然小尾村里挑不到什么他看得上眼的, 可将来出了这个地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自己如珠如宝呵护的人,将来要嫁去别人家,看不到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给别人辛苦操持,他就心里泛着又酸又苦的水。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去想,把这个念头压下,整理好东西,这才走了出去。
    厨房里,苏净禾烧了一大锅水,正在用刀背拍老姜。
    大块大块被拍碎的姜被丢进了锅子里,等到煮出了姜味,她又下进了好几斤土黄糖块。
    聂正崖在外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走了进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煮这么多?”
    苏净禾出来缓了一会,已经恢复正常,笑着回头说:“我煮点 * 姜糖水,刚刚大家都被雨淋湿了,大人还不要紧,就怕小孩会着凉,况且衣服都湿透了,回去多半要给家里大人骂,我去说一声。”
    她笑意盈盈的,和着屋子里甜丝丝带着辣的姜糖水味,看得聂正崖的心也跟着软和下来,笑着说:“好几十户人家,你一个人哪里送得过来,我跟你一起跑一趟吧。”
    今天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真的下起了雨,而大队里的粮食并没有遭到多大的损失,这让苏净禾想起来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她忍不住感慨:“还好二哥回来了,光我一个人,肯定不敢马上收谷子,那就抢不过来那么多粮食了。”
    又好奇地问:“二哥,要是最后没有下雨,我们又把粮食收了,那怎么办啊?”
    聂正崖置之一笑:“没下雨就没下雨,以前做了这么多,也没另外给什么,难道还能把我们怎么吗?”
    最让人自责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什么,而是明明有能力做到,偏偏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做成。
    他不想让苏净禾以后想起一想起这件事,就后悔不已。
    说一句不谦虚的,小尾村里粮食能有今天的产量,少不了他们两一半的功劳。
    干的活多,功劳也大,可他们平常都拿跟别人一样的公分,今天也没让大队里其他人多费什么力气,没道理还被责怪。
    虽然现在吃的都是大锅饭,可真正能干活的一样多的是人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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