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姐姐的解语格外乖巧,我忍不住总想逗它。
    乖巧?风符眯眼望去,我方才还跟它说这食盆里的肉只许吃一半,现在我们都没吃几口,它就已经快啃完了。我看它不过是懒得动弹,哪里能算乖巧?
    玄鉴忍不住笑起来:风姐姐这是强猫所难了。
    哼,吃饭就好好吃,你这年纪若不抓紧着些,将来就和我一样长不高,走到哪里都要受人轻鄙。
    水涟忍不住皱了皱眉:谁敢因为这个轻鄙她?
    玄鉴正色道:若真有人出言轻侮,那也是对方的错,肉身乃父母所赐,无论是天生不足还是后天有缺都不该成为被人嘲笑的缘由,这种人根本不值得风姐姐为其生气。
    风符眼睛一亮:你说得对!所以我就我就砍去他的腿,让他和我一样
    许垂露闻言一噎,咳嗽不止。
    水涟忙扯了扯风符衣袖:饭桌上说这些作甚?
    怎么了吗?风符眨了眨眼,桌上又没有人肉。
    许垂露:嗯嗯没有人肉真是太好了!
    萧放刀唇畔亦起笑意:依照阿符的性子,不是该砍头么?
    许垂露难以置信:这个人是故意的吗?
    我哪有这么不讲道理?因为一句话就要人命,楼玉戈才做得出这种事。
    她说到此处,解语忽然一跃而起,两爪扒住桌沿,有些兴奋地四处乱嗅,像是在寻找什么。
    风符惊奇地咦了一声:它这是想上桌吃饭么?
    许垂露不禁生疑,解语没有四处乱爬的习惯,为避免她误食不妙之物,她特意训练它远离放置了菜盘的饭桌,所以即便是现在,它亦只是抵在桌沿,不曾跳上。
    能引她有此异动的,必定是别的什么。
    兴许是没吃饱。
    她虽这么说,心中却知解语饭量稳定,既是刚刚吃过,不可能这么快就空了肚子。一个荒诞念头悄然生出,她暂压此念,伸手揉了揉解语的脖子,又顺其脊背抚摸几下,它得到安抚,很快就放弃了巡睃,继续盘尾蜷在椅子上。
    水涟看食盆已空,主动起身道:我去膳房再取一些。
    刚走出几步,他便迎面撞上个行色匆匆、形容狼狈的不速之客,他顿生警惕,就要出手,却被那人身上的药味绊住了行动。
    黑暗中那道矮小的影子正是苍梧。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水涟想不到对方竟先开口问他,略有不悦道:去拿些吃的。
    吃的?我正饿着,你快给我也拿点!苍梧对着他肩膀连拍几下,甚是急切。
    你水涟觉苍梧这要求无礼又莫名,但对方毕竟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眼下也只得好声好气道,我拿的不是给人吃的东西,你饿了去里头坐着,我给你添副碗筷。
    苍梧犹豫片刻,妥协叹道:唉,好吧好吧。
    这是什么意思?与我们一同用饭,还委屈了苍大夫不成?
    苍梧耷着眼皮:要是进去了,萧放刀不得盘问我?
    水涟了然一笑:原来是欺软怕硬。
    啧,快去吧。她搡他一把,抬步踏入那间满溢饭菜热香的屋子。
    众人果然对苍梧的到访大感诧异。
    她摘下斗笠,目光一扫,自觉走向那空位,见其上躺了只畜生也不在意,拎起解语放在自己大腿上,格外熟稔地揉了两把,可惜解语不喜她身上药味,还没在她怀里蹲热就溜去一边兀自舔毛了。
    许垂露注意到苍梧头发稍乱,身上衣裳也有破损,像是刚与人交手过,但她不能确定,便仍以寻常口吻问道:苍梧,你怎么来了?
    来讨口饭吃。
    你没去苍家年饭?
    苍梧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道抓痕:我就是刚从家宴回来的,你瞧这是能吃饭的样子么?
    你们
    饭没吃两口就开始大声叫骂,吵得兴起,就把桌子掀了。
    许垂露目瞪口呆。
    苍家世代行医,子弟性情应多耐心温和,依旁人所述,苍茗这位家主亦是端庄持重,怎么可能任由亲人互相打骂?连苍梧这种性子都受到殃及,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他们不顾体面也要争执的事?但此为苍梧家事,她亦不好贸然相询。
    萧放刀目光微转,哂笑道:是两位阁主到访,惹苍茗不快了吧。
    苍梧未料她这么快就猜出缘由,也没了再遮掩的兴致青戊与苍家那些龃龉在江湖上早就人尽皆知了。
    是,杜家姐妹毕竟是家主的亲闺女,分家之后,平日里虽不见面,但每年这时候青戊阁总要派人送些礼物聊表孝心,今年既在西雍相聚,她们便亲自来了。而且,何成则死后,武林盟中恐要生变,两家也存了暂摒前嫌、共谋将来之心。
    这不是很好?岂会闹成这样?
    苍梧无奈摇头:当年她们为杜元冬之死争执不休,大姐觉得姐夫一生糊涂,不能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两个女儿却认为青戊当与其它门派一样,早日拥何成则当新任盟主以抗绝情宗。其实这不仅关乎杜元冬的生死,更是两方观念之差引出的轩然大波。
    苍茗恪守医者本心,绝不会将胡乱断定一人生死只为实现自身权欲,何况此人还是他的夫婿。太川之事仅萧放刀一面之词,未见尸骨,她不会轻信有生药在身的青戊阁主会死在萧放刀手中。而杜含容却道抢得无阙谱者心身俱已不同于常人,不可以常理推断,即便杜元冬侥幸逃生,也未必能残喘至今,他下落不明,便该由她们继承阁主之位。五派掌门遇害,消息一出,各派皆有对策,青戊阁若慢人一步便会落到不利处境。
    杜含秀则更加直接:母亲,你难道要旁人嘲笑我派因只有女儿当家便优柔寡断、懦弱可欺么?
    苍茗当然知晓对于壮大青戊而言,这场变乱也意味着机会。此前,杜元冬医术高明,却醉心钻研长生术,于阁中事务并不关心,只放手让妻子施为。她打理上下琐事,青戊弟子对她虽然敬畏,却因其挂念母家、常回枫城探望,私下有不少微词。她始终以为,青戊凭医术立名,谋的是济世之道,倘若因权衡利弊之需模糊生死真相,将来未必不会因更大的利益罔顾人命。
    然而名正言顺的青戊阁主是杜含容,苍茗亦不想内耗下去,遂携同有此念的弟子返回枫城,另立门户,与青戊阁撇清关系。
    此后数年,青戊阁在杜含容用心经营之下由五派最弱者变为可与竹风并论的正道砥柱,苍家在枫城虽无其风头之盛,却因侠仁之心深受爱戴。
    听到这里,许垂露大致明白这两家为何王不见王了。
    彼时祝好应当说苍苎仅是逾期未归,苍茗便派苍梧出来寻人。苍梧查其死因,确认无疑后便直接动手,并无犹豫,倘若换作青戊阁的人来办,也许会对云霁口中的有价值的秘密感兴趣,暂且饶他一命,毕竟苍苎只是个愚钝不堪用的普通弟子,为他报仇并没有那么重要。正因苍茗对自家弟子爱护有加,门中氛围想来亦是轻松融洽,才能养出这么多傻白总之是秉性不算坏的人。
    萧放刀知自己一次开罪了这两派,故身体抱恙也不请名医,以她的警惕防备,路上苍梧请求随行时她却没有拒绝,想来也是料定只要绝情宗的身份不败露,苍梧绝不会对他们不利吧。
    是旧事重提,才起了冲突?许垂露道。
    水涟取了碗筷回来,苍梧连扒了几口饭菜,又吞了半壶热酒,这才脸色稍缓:旧账都翻烂了,哪有什么吵头?这事要说,还是跟敛意尤其是何至幽有关。
    什么?
    杜家姐妹邀请大姐回青戊阁,一同拥立下一位盟主苍梧打了个嗝,就是何至幽。
    许垂露怔了怔:她要当盟主?
    何成则才殁,何家出了两任盟主,现已后继无人,各派都蠢蠢欲动,竹风与敛意联姻,左书笈便是最有可能登临盟主之位的人,倘他在招亲中一举夺魁,入赘何家便是珠联璧合,他要再进一步,想必两派都不会反对。
    许垂露心中一惊,不由看向玄鉴。
    苍梧所说或许是竹风派的打算,却绝不是何至幽的想法。
    青戊阁自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们想要的是两派相争,而非夫妻同心。
    可是,青戊支持又有何用?一切不都要二小姐有意才行?
    苍梧叹道:问题就在这里,大姐本无意掺和这些争端,但杜含秀觉得她是认为青戊没有胜算才不屑谈论,便说她们与何至幽早有交易,大姐详问才知,杜含秀曾把阁中一些秘药赠给何至幽。
    秘药?
    对,尽管两人再三解释这些毒物于人无甚损伤,更不会致命,但大姐憎恶此种把本门精研药方作孩童玩物讨好旁人的行径,于是动了真怒,要轰她们出去。
    这闹剧看似荒诞,苍梧必也略过了一些细节,但仍透露出不少信息。
    疑云压顶,许垂露本想宽慰几句,对方却因吃到了满意的食物恢复愉悦之色。
    还是嗝,不管她们了,无论是竹风还是青戊,想要把持住这位二小姐都不是易事,对吧?玄鉴。苍梧对身边发愣的玄鉴眨了眨眼。
    嗯。
    玄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她知道,听过苍梧这番陈述的人一定不会和她抱有相同的想法。他们或会厌恶敛意的权势滔天、青戊的利欲熏心,或会敬佩苍茗的断腕豪举、两位阁主的深谋远虑
    可是她只确认了一件事。
    何至幽的确是个可怜的人。
    这并不因其身份、能力、性情,甚至她自己的想法而改变,倘因对方高贵、强大乃至邪恶便心安理得地将其放在不值得同情的位置上,岂非也是一种自我麻痹、自欺欺人的傲慢?
    晚宴过后,众人散去,这场团圆饭勉强算得上宾主尽欢,但萧放刀肯定不是尽欢者之一。
    虽然她平日里也少有好脸,但今日许垂露明显感觉到她情绪有异。
    苍梧的话,是不是让你想到了什么?
    萧放刀果然点头:是,我要去见何至幽。
    这话的意思是她要一人前往。
    许垂露也没多问,只道:什么时候?
    明日。萧放刀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尽快回来。
    许垂露面上一热:其实还没有如胶似漆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呢。
    好。
    大年初一的清晨,许垂露在爆竹声里猝然转醒,下意识就要抱怨几句,而她一偏头便见身旁床榻空空,萧放刀应是一早就出门了。
    她抱紧被子,已将昨夜那个体贴大度的好字抛诸脑后。
    好可恶啊这个女人居然新年第一天就让她独守空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所以是小剧场,就是因为它不会出现在正文里(
    不过我当时为什么要写这个小剧场!太羞耻了!
    第114章 .趁人之危
    遭到暗中辱骂的萧放刀如今的确在做一件恶事。
    她的手扼住了一段纤细无力的脖颈, 她太清楚以何种力道会令人痛苦、窒息然后死亡,她也知道功力深浅对其反应和坚持时长的影响,所以她必须用更谨慎的态度的缓缓施力, 以免太过轻易地捏死了这位比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还要孱弱的二小姐。
    萧、萧宗主!二小姐从没做过对您不利的事!您若伤了她,必也无法活着走出致虚楼
    尤彰急得满头大汗,他从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 萧放刀居然孤身一人闯入致虚楼, 上来便要掐死他的主人。这魔头行事癫狂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她杀了何至幽的父亲与叔父, 就算要生气,也该是二小姐对这不世之仇怀有恨意, 怎么轮得到这个几次三番受她恩惠的罪魁祸首?
    更诡异的是, 二小姐居然示意他不要妄动,更不许出手相救。
    一阵目眩之后, 他几不能立, 他不知道这两人究竟谁死谁活,但无论结果如何, 他肯定是要死了。
    何至幽的喉管根本发不出声音,萧放刀也不想听到多余的声响尤彰的哀嚎已经足够聒噪。
    窒息与恐惧一样,应当在寂静中发生。
    可是这双眼睛依旧能够透露出其主的情绪,那既非畏葸也非怨尤, 而是一股跃动在泪光之上的羡艳。这加重了萧放刀的厌恶, 她未带许垂露过来,便是想用最快的办法得到答案,但从何至幽的反应来看, 她不属于能被疼痛击溃的类型。
    经她摧折的少女终于连注视都无法维系,何至幽双目失焦,呈半阖之态, 假面因泪水重刷和面肌耸动已摇摇欲坠,幸而,它于即将滑落的一瞬被萧放刀接入手中,这副精巧的仙鹤噙兰金面幸运地避开了陨灭的命运。
    咳、咳咳咳
    二小姐!
    尤彰急忙蹲下帮她抚背顺气,何至幽攒紧双袖,颤抖不止。
    萧放刀眯眼端详这副假面,再次望向何至幽:腿是真的,脸是假的。
    尤彰刚要开口,何至幽却对他摇头,他只好愤然保持缄默。
    让他出去。
    萧放刀用假面上的喙尖指了指尤彰,再次提出了更无理的要求。
    你他怒而起身。
    何至幽按住胸口,低声道:尤大哥,请你暂且离开,也莫要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尤彰的背影消失于致虚楼门前,关门声里,萧放刀不由发出一声赞叹:真是个好说话的孩子。
    何至幽低头整理领口与衣袖,事毕后才抬头道:萧宗主,可否将面具还我?
    不可以。萧放刀将假面掩在身后,你不需要这种东西,为什么总是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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