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嗯了一声,依旧搭着展行的肩膀,站在那棵盘根纠结的上古榕树下。
    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蓝光,地面的苔藓释放出亿万点萤火虫般的光晕,一阵风吹来,古树沙沙作响,海潮般的光点不断起伏,以古树为中心,旋转着缓慢上升。
    展行的瞳孔映出浩瀚的蓝点,整个盆地中,数以亿计的真菌呈现出水母般的半透明,发着荧光纷纷探出地面,如同仙境。
    就连峭壁边的唐悠亦忍不住抬头赞叹,被这美景所吸引。
    蓝色的光点之海犹如温柔的波浪,朝四周散去,和风将其托起,升至峭壁四周,缓慢流入上千个溶洞,包裹着洞中悬棺。
    展行抬头眺望,每一具棺材的末端,都绘制着各异的符文,上千具石棺一齐发光,环形峭壁犹如一个巨大的,开天辟地的仙人法阵。
    展行许久说不出话来。
    张辉说:“很漂亮吧,小时候每四年,我哥就会带我来一次。”
    “太漂亮了,可以拍照吗?”展行恳求地看着张辉。
    张辉淡淡笑了笑:“当然可以,你还想和僰母合照吗?”
    “不不。”展行忙摆手,他掏出手机,关了闪光灯,拍下被海潮般光点环绕着的古树,以及峭壁上的悬棺符文。
    张辉道:“这里的禁制是有名堂的,僰人相信人死后灵魂升天,成为夜空星辰,所以用天上星位对应地上尸棺,唤来祖先灵魂,庇佑族人,称作‘星棺阵’。”
    展行点了点头,问:“上次你女朋友看了没有。”
    张辉摇了摇头:“她不相信,她是唯物论者,看不到。”
    展行:“……”
    张辉说:“蛊虫是自然之灵,是盐女的化身,也是大自然生命的一种,你如果不对自然抱着敬畏之心,眼中看到的,就是黑暗中的盆地,黑漆漆一片。”
    “还有这说法。”展行看到树洞,忽道:“我可以靠近她一点吗,不拍照。”
    张辉点头道:“当然,去吧,僰母会保佑善良的孩子。”
    张辉松开手,展行走近古榕树,大树仿佛得到了感应,气根纷纷让开,僰母犹如仙女的面容在蓝光下显得十分安宁,恬静。
    蓝光从她美绝人寰的脸畔星星点点地飞出,张辉看了一会,右手按在左肩,躬身,将手优雅一让,行了个参拜礼。
    展行有样学样,躬身行了个礼。
    张辉莞尔道:“你不是我们族的,不用。”
    展行笑道:“入乡随俗。”
    张辉打趣道:“你可以在僰母面前订婚,只要她答应了,以后就是我们族的人了。”
    展行摆手道:“算了……和谁订婚?开玩笑呢。”
    张辉道:“僰人有天生的体质,养所有的蛊都能得心应手,对血统看得很重。外人与僰人通婚,生下来的小孩也不能入族。唯一想入僰的办法,是让族里小伙子或者姑娘,把爱人带到僰母面前,让她点了头,这才能真正加入我们。”
    展行喃喃点头道:“还有这说法。”
    张辉取下对讲机:“哥,我把镯子和定尸珠为僰母放上去吧。”
    张帅道:“可以,按我教你的做,定尸珠不用,只放尸蛊黑玉,三爷,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林景峰:“我仿佛看到一只猱,但它跑得太快了。”
    张帅:“朝哪里跑了?说不定有蹊跷。”
    对讲机里传来林景峰拔刀的声音:“我正要去看看,你要过来么?”
    唐悠插口道:“张帅,从你的位置朝东走,第一个岔路选最右边的那条,第二个岔路走中间,第三个岔路直走,能和林景峰汇合。”
    张帅道:“知道了。”
    张辉吩咐展行:“你在这里等。”
    张辉双手交互按在肩头,单膝跪地,双目视线游移不定,喃喃念诵了许久祭文,展行越听越奇怪,那祭文仿佛是两个人在一问一答,张辉念完后起身,恭敬上前,掏出手镯。
    展行注视着僰母的尸蛊之身,她的睫毛在风里颤动,仿佛有种不甘与凄然。
    张辉把镯子轻轻推上她如白玉般晶莹的手上,那一瞬间,她的手臂,脖颈处的尸斑缓慢淡去。
    展行欣喜道:“有效果!”
    张辉示意别太大声,又一躬身,缓缓后退。
    “走吧。”张辉道:“三百年前,僰母曾经与大司祭相恋未果,最后牺牲了自己,成全十万大山里的所有民族,别惊醒了她,让她继续睡下去吧。”
    展行:“她听得到我们说的话么?”
    张辉无法回答,展行又问:“以前的大司祭,是你们的祖先?少司祭呢?”
    张辉哂道:“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展行倒退着走,一边端详僰母的倾世容颜,张辉一手按着他的脑袋,解释道:“大司祭与少司祭分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传说最开始的司命,便分为两职。”
    “直到巴蜀古国覆灭开始,整族南迁,这两个职位就被并为同个人,延续了接近两千年,星蛊虫神也变成一只,代表月灵的神光蛊也是。”
    展行道:“我愿如星君如月……”
    张辉点头道:“夜夜流光相皎洁。”
    展行赞许道:“你也知道这个。”
    张辉哭笑不得:“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但只有在这一代僰母的身上,没有释放出神光蛊,反而在司祭死后,他身上的星蛊分为两半,选了当时族中的一对兄弟继承。”
    “一代传一代,十来年前,金命羽投进了我哥身上,银陨羽选了我,族中再按古时的称谓,分为大司祭与少司祭,各掌一半司命。”
    展行心中一动,忽然说:“如果……那枚神光蛊还在,在鬼婴的身上……”
    张辉脚步停。
    展行心中两动,继续说:“找到了以后,你们不就有新的僰母了?”
    张辉取过对讲机:“哥,你听到了么?”
    张帅茫然道:“什么?”
    张辉把展行的推测源源本本复述了一次,张帅在对讲机的那头沉默了很久。
    展行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哎,辉哥。”展行摇了摇张辉:“你最好看看,那是什么?”
    张辉愕然抬头,对讲机悬在腰间荡了弧。
    环形峭壁,所有洞穴里的光逐一暗去,泛着蓝光的棺尾符文色彩流转,转为深紫,继而隐隐现出玫红,数息后,所有玫红的符文再转,呈现出赤红的血色。
    血色渐渐黯了下去,再一亮。
    唐悠抬起头,发现了周围的异常。
    “这也是……观光日程的一部分么?”展行四处打量:“噢我觉得……应该不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猴子?”
    每一具悬棺上,都蹲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尸猱,它们的眼睛随着棺阵光暗搏动,一盛,又一黯,犹如心脏的起搏。
    所有尸猱注视之处,都朝着同一个地方——中央的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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