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温暖的被褥,坐起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此刻阿茅已经进来叫他了。
    阿茅是他的小厮,今年十岁,跟着他已经三年了。
    公子,该洗漱更衣了。阿茅在帘帐外小声提醒道。
    嗯。进来。
    阿茅将衣裳拿进来,准备伺候段行玙更衣。
    段行玙虚虚一看,阿茅今日拿来的居然是一套黑色的衣裳,他穿过来之后发现这位行玙小公子素日里只穿黑色的衣服,之前听同桌的描述,也是说他整个人不仅胆小,还很阴沉。
    原身被人欺负,跟他唯唯诺诺的性子不无关系,还是得要硬气一点。
    段行玙想区别于他,也想改变形象让自己看起来鲜亮一点,于是有意只穿白色的衣服,今日怎的拿了黑色的?换一套白色的来。
    阿茅是了解他的喜好的,公子,我见你都只穿白色,阿勤哥哥也是这样,你们不想换个颜色吗?其实公子你肤色白皙,穿黑色定然会更好看。
    段行玙稍微清醒了一些,依然坚持,去换去换,白色看着舒服。
    阿茅没办法,只得又把他平日里穿的白衣拿了过来。段行玙的衣服都是依着他的喜好量身定做的,他虽然性子张扬,但从来不喜花哨,衣服上也鲜少有花纹,只在右手袖子里头藏着一朵海棠花纹。看起来素净了些,穿上却是显得遗世而独立,不说话时便宛如谪仙人下凡。
    段行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如今的容貌已经越来越接近自己原本的相貌了。在现代的时候时常有人夸他的眼睛和眉毛好看,事实证明他也很适合古装,剑眉星目,是古装男主的标配啊。
    他又想起了蔡羽钧,他倒不是传统古代美男的样子,可能是还稚嫩,还有些娃娃脸,与其说有多帅,倒不如说是可爱。
    说到悦朝的美男子,当数
    想到了那个人,段行玙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他低头整理衣袖,忽而发现随身佩戴的玉玦不见了,我的玉玦呢?
    公子,夫人说您要去上课,怕磕着碰着,让我给收起来了。阿茅答。
    段行玙皱眉,只觉得有些奇怪,他一直都佩戴着,都没出什么差错,只是去上个学,不至于会磕着碰着,无妨,去取来。
    玉玦类似于圆形玉环,但是有一个缺口,母亲说是跟宝华寺里的慧能大师求的,他一出生就佩戴着了。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大师给取的,玙有美玉的意思,再加上佩玉,如此方能求福避患。
    他娘以为他那一病烧糊涂了,可是他没忘,这玉玦是那人的。
    *
    国子监门前,两座高大的石狮子端坐两侧,几片梧桐叶缓缓飘落,落在狮子头顶。
    马蹄声不急不缓地靠近,至石狮子前方停下。
    驾车的是个身着白衣的小少年,衣着虽素净,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淡雅大方。少年吁了一声,马儿缓缓停下脚步,阿茅,进去唤公子。
    阿茅闻声钻入马车里,里头的暖香钻入鼻尖,他轻轻打了声喷嚏。
    这一声惊醒了里头的人。
    段行玙正在打盹,右手杵在马车窗边,手指微微曲起,撑着头,这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明明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睁开眼睛又全然不似刚睡醒的模样,细长的双目里已是一片清明。
    他身上也是一袭白衣,不过比起外头的小少年来就要精致许多。明明只是懒散地坐着,却又显出几分正经,清澈的眼眸看向眼前的小孩,里头如无波的潭水,无端叫人不敢亵渎。
    阿茅还未从他状似专注的注视中缓过神来,便见段行玙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又听他懊恼道:这就到了?我还没睡够呢。要不我在这儿再睡一会儿吧?待会再下车。
    熬过高考已经够痛苦了,虽说在这里当小孩儿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然而他还是不想上学啊。
    尤其是国子监里还有一个小霸王,段行玙想想就觉得头疼。
    阿茅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心中暗叹公子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安静的美人,一说话嗯。
    公子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段行玙实在是不想进去啊,想逃!
    阿茅一张小脸皱在了一起,好似很是纠结,可是侯爷已经和夫子说好了,您今日得准时上学。
    好了好了知道了。逗着他小孩儿多说了两句话,段行玙也清醒了不少,他坐直身子,伸伸懒腰,纤长白皙的手指拢了一下长长的衣袖,将微微往外翻出来的海棠花纹掩进里头。
    做完一系列无意义的动作,他才慢悠悠地挪动屁股。
    下车下车。
    秋风习习,虽未至冬日,空气里仍裹挟着些许凉意,帘帐一掀开,阿茅又打了个喷嚏。
    少年郎下了车,颀长的身子立于门前,只着一袭轻薄白衣,人又生得白净,更似白雪飘落初秋,莫名引人注目。
    他看着头顶国子监的牌匾,又萌生了退缩之意。
    然而此刻不能后退。
    他咬咬牙,偏头对着同样穿白衣的少年道:阿勤,你带着阿茅先回去,放学前再来等我就好了。
    段行玙说罢便迈着大步走进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一进国子监便有人来引着他往里走,开学已过一月,还有人入学,本身就是稀奇的,况且这少年的容貌实在惹眼,总让人禁不住多看几眼。
    段行玙几不可闻地轻皱眉头,他虽然自恋,也自认生得好,但还是不太喜欢这些打量的目光,他加快脚步,无声催促着引路的小厮快些走。
    小厮将人引到致知堂前,便在门外鞠了个躬便退下了。里头有稀稀疏疏的交谈声,似乎没人发现他。
    段行玙没有多做犹豫,抬脚便走了进去,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第6章 小霸王 谢时玦
    先前走在路上让人注目已有些许不适,如今几十个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他,段行玙便觉得更加不自在了。面上却不显,他四处看着,明着是想看看哪里还有空位置,实际上视线亦在所有人的面容上头停留,想找找有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突然,有一个人影快速飞奔了过来,稍显稚嫩的少年已经到段行玙旁边来了,他倒是十分自来熟,兴奋地搭上段行玙的肩膀,原来今日入学的就是你?
    段行玙有些懵,这才看清了来人,居然是蔡羽钧。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果然是有任务在身,随随便便进来上学就刚好和主角受在一个屋子里。
    蔡兄,你好啊,呵呵他方才留心看了一下,并未看到谢时玦,想来他应该不在这个班,这么想着他稍稍松了口气。
    经过昨日,段行玙已经调整好心情了,此刻见到蔡羽钧也没多大的不自在,尽力把他当成普通同学看待。
    请问,哪里有空位子啊?。
    那儿。蔡羽钧指着靠近墙的最后边。
    多谢。段行玙朝着最后一个位子走去。
    致知堂内的学子并不多,段行玙粗略扫了一眼,约莫只有二十人。国子监分四个学堂,从高年级到低年级分别是博雅堂、德馨堂、笃行堂和致知堂,每个学堂的学子都不多,只有当朝重臣适龄的子弟,段行玙刚入学,便进了致知堂。
    段行玙刚坐下,发现蔡羽钧也跟了过来,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知如何称呼?
    段行玙。
    哪个鱼啊?
    美玉。
    原来如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因着段行玙这段时间在梦中老是梦到与蔡羽钧有关的事情,对于他倒是了解得挺多的,这会儿见面了便不是蔡羽钧初始他一样有许多感兴趣的话题。
    好奇心无处安放的蔡羽钧将头往这边伸过来,显得有些神秘兮兮。
    见状段行玙也把头凑了过去,只听他说:你前面那个位子坐着的人很凶的他越说越小声,似乎有些忌惮,没人敢惹他,你最好也别招惹他。
    段行玙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心里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他注视着蔡羽钧圆圆的眼睛,为什么不敢惹他?
    因为他是咱们这儿公认的小霸王呀!
    说到这人,蔡羽钧似乎对他颇有微词:还老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哼哼。
    小霸王?!他这反应有点大,登时前头的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蔡羽钧眼中也露出了些许疑惑之意。他吞了吞口水,默默凑近蔡羽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了句废话:那小霸王叫什么名字啊?
    谢时玦啊。
    谢谢的谢,时间的时,还有这个玦?他指着腰间的玉玦。
    因着他解释姓名的奇特方式,蔡羽钧还反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可以躲过谢时玦,没想到居然和他成了同学。
    而且听蔡羽钧说的,似乎他已经被讨厌了,所以小时候可可爱爱的哭包还是长成了破坏主角攻受感情的男配?
    可以申请换班吗?在线等急
    段兄?段兄?
    啊?
    怎么了?你认识九皇子吗?
    不认识啊!段行玙下意识否认,他可知道在小说里小受应该是很嫌弃男配的死缠烂打的,他决定要站在主角攻受这边。
    我随便问问而已。
    他看向前面的位子,此时是空无一人的,只有几本书摞在一块儿,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支毛笔。他人呢?
    蔡羽钧说,听我爹说太后病了,他留在宫里两天了。
    哦。段行玙松了口气,只希望谢时玦不要记得小时候的事吧。
    他点了点头,低头胡乱翻开一本书来。
    蔡羽钧还想再说什么,他前面的人突然转过来快速说了一句夫子来了,他立马闭上了嘴。
    蔡羽钧和楼知昧似乎是惯犯了,姜夫子一脸正色,蔡羽钧,楼知昧,有什么重要的问题非要在晨读时间说?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也好一起探讨。
    没有。两个人异口同声,蔡羽钧又嘿嘿笑道,晨读呢晨读呢
    夫子也没再说什么,晨读时要认真。段行玙,晨读结束后来一趟清平阁。
    清平阁,段行玙一听便知道这是类似办公室的地方,他全身心下意识地有些抗拒,条件反射般道:有事吗?
    夫子似乎也有些讶异,传闻之中段侯家的二公子唯唯诺诺,平日里都不敢大声跟人说话,此刻一见倒是与传言有出入,夫子盯着他看了片刻,补充道:你刚入学,为师想与你聊聊。
    哦。
    夫子走后,蔡羽钧又凑了过来,段兄,你刚刚吓死我了。
    直接问他有事吗,真是勇士。
    这姜夫子可是最严厉的,不过你放心,他应该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而已。
    如蔡羽钧所说,夫子只是叫段行玙过去说了几句话,大致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就让他走了。
    段行玙却没有马上回致知堂,而是去了找德馨堂找陆洺昭。
    陆洺昭很开心,拉着他不住说话,当然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在叽叽喳喳,大致就是问他在这里怎么样,其他公子对他怎么样,习不习惯之类的,他这个表哥,关心他的程度和他娘有得一比了。
    段行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只偶尔回一两句,他现在正烦恼着呢。
    一番嘘寒问暖后,陆洺昭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问道,见到他了吧?他可还像从前般缠着你?
    段行玙下意识反问:谁啊?
    九皇子啊。陆洺昭神秘兮兮地,如今他要是再像从前一般,你可不能再不顾礼数了,他毕竟是皇子。
    怎么连你也知道?去许都前他也只见过这个表哥两三次,还不太熟悉,却不想他对自己的事这么了解?
    啊我听我娘说的,听说九皇子小时候很喜欢黏着你嘛,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听说他不爱跟人讲话啊,为什么那么黏你呢?
    这段行玙也很疑惑,不过几年过去了,应该什么都变了吧,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你说我现在申请换班可能性有多大?
    虽然他知道谢时玦也在国子监,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要跟他在一个班里,毕竟原身上辈子就被他害得不轻,若是要避免重蹈覆辙,还是得离谢时玦远点才好。
    这不能吧陆洺昭摇了摇头,国子监的升学程序都很严格,就说这九皇子,他自小在宫里由专门的先生教导,本来就懂得比我们多,一开始还不是得老老实实进了致知堂。
    进国子监须满十六,听说还是太子跟皇上求情,才让你今年入学,当今太子爷是九皇子的亲哥哥啊,我以为侯爷都跟你说了。
    太子跟皇上求情的?
    居然还有这茬。
    这些段行玙都一概不知啊orz......
    他爹叫他来上学,正好他也得想办法进入国子监,这就傻乎乎地来了呀。
    夜里,段行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在宝华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从他那场重病到他清醒过来那段时间,一直都待在宝华寺,后来又在那儿修养了好一阵子。
    慧能大师说过他与这尘世的羁绊太弱,那段时间会出事也是因为羁绊在一段时间里突然加深,灵魂难以承受。
    他想,他既有了新身份,与家人的羁绊是一定会有的,也难以避免。他知道在小说里,段行玙只是某个剧情支线里的小人物,与九皇子原先并无交集,后来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只是偶然,段行玙的运气太差,胆子也太小了。
    段行玙不是原主,作为一个坚定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二十一世纪共青团员,他自然不会相信那些鬼鬼神神的,也不会出现被吓病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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