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匠人听了,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夜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进了船舱。
    -
    时至傍晚,云霞漫天。
    沙船乘着风浪,徐徐前行。
    匠人们自觉身上脏,坚决不肯坐进船舱里,便在甲板上席地而坐。
    舒甜和吴鸣劝了好一会儿,都没办法说服他们。
    甲板上微风轻拂,众人的心情也越发轻松起来。
    年轻匠人忽然叫嚷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啊!”
    黄达问道:“阿牛,你看到什么了?”
    叫阿牛的匠人站起身来,一脸激动:“我看到江州了!”
    众人一听,循声望去,只见无边无际的江面之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黄达心中也有些激动,他已经半年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豆豆也看见了,小声对黄达道:“爹爹,我们早上还看到了江州呢……只不过,我们的家已经没了……”
    豆豆说着,缓缓低下了头,神情有些失落。
    黄达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活着,去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豆豆一听,眼神明亮起来。
    其他人听说江州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也有些忐忑起来。
    莫山走出船舱,道:“你们别担心,来之前我已经打听过了,之前沿江的村子,在洪水过后,都往北迁了几十里,你们可以去江州北边找找,是否还有自己的亲人。”
    众匠人一听,又燃起了希望。
    阿牛喃喃道:“我想家了……想我母亲,想她做的瓦罐汤……”
    滋味最能寄托思念。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纷纷回忆起在家的日子来。
    刘铁匠道:“以前在家,我婆娘最爱唠叨,每天说个没完,烦都烦死了……可她做的血鸭,真是一绝啊!”
    “是啊是啊,血鸭可下饭了,一勺酱汁浇上去,那滋味,啧啧啧!”
    “藜蒿炒腊肉也好吃!用干椒一炒,越嚼越带劲!”
    “妈呀,我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快别说了!”
    “哈哈哈哈……”
    众人越聊越起劲,连日以来积郁在心中的惊惧,终于烟消云散了。
    -
    沙船缓缓靠岸,众人相互搀扶着下了船。
    莫山联络了江州的部下,安排好马车,将众人送往江州北边的村落。
    车轴滚滚,众人皆无比期待。
    夜幕落下,他们终于赶到了村口。
    黄达率先跳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接豆豆,便愣住了。
    村口站着不少村民,他们提着灯笼,翘首以盼,一见到黄达,顿时欢呼起来。
    年迈的村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你们、你们终于回来了!”
    莫山下船后,便差人快马送了消息来,村正一听,二话不说,立即拉上一伙村民,到村口迎接。
    黄达顿时感动不已,众匠人纷纷跳下马车。
    阿牛一眼在人群中看见母亲,连忙呼喊起来:“娘!孩儿回来了!”
    刘铁匠的妻子踮着脚张望,刘铁匠却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婆娘!”
    刘大婶一愣,喜极而泣:“孩儿他爹!真的是你啊!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好久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人没了……”她边说边哭,一张嘴说个没完,刘铁匠哈哈一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唠叨!”
    众匠人都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场面十分温馨。
    舒甜想起自己的爹娘,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夜屿下意识侧头,看了她一眼,微怔。
    夜屿轻咳一下,淡声问:“饿了么。”
    舒甜愣了愣,连忙擦了擦眼角,经过夜屿一问,她才想起来,今天一日都没吃东西了。
    村正在黄达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听黄达说,是这位公子救了大伙儿,老朽代村民们,谢过公子了。”
    夜屿轻扫黄达一眼,他还算聪明,没有暴露他们的身份。
    夜屿还以一礼:“村正客气了。”
    村正年近六十,满脸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公子恩德我们无以为报,村里略备了薄酒,一来感谢公子拔刀相助,二来也为大伙儿接风洗尘……还望公子赏脸。”
    尹忠玉站在夜屿身后,一听到有饭吃,眼神都亮了几分。
    他低声道:“公子,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也不方便上路了……不如……”
    吴鸣也附和道:“是啊,公子……黄达他们还要随我们入京,恐怕他们今夜也走不了。”
    夜屿看他一眼,淡声道:“那便如你们所愿。”
    村正和黄达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乡亲们敲锣打鼓地簇拥着众人进村,一路上都喜气洋洋,锣鼓喧天。
    -
    村正安排的是围餐,约莫十人一桌,整个院子里,统共摆了五六桌宴席,村子里的人家,但凡在的,都赶来了。
    众村民只知道这些匠人们之前外出务工了,却不知道他们为何迟迟不归。
    黄达等人为了村民们的安全,便谎称是进了黑铁窑,这才被夜公子救出来。
    村正这会儿正站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但尹忠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后厨里飘出的香味儿。
    他的肚子“咕咕”两声,顿时整个人都弯起腰来。
    “好饿啊……”尹忠玉用胳膊肘捅了桶吴鸣,道:“你不饿吗?”
    吴鸣一愣,低声道:“还好。”
    尹忠玉睨他一眼,道:“你怎么了?”顿了顿,他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下午擅离职守挨训了?”
    吴鸣笑笑:“大人没有责备我。”
    尹忠玉大喇喇道:“那不就行了!”他以手枕头,满不在乎道:“大人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就算训了你,也不会同你计较的。”
    吴鸣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怕大人?”
    尹忠玉一愣,说怕……好像显得自己做了错事,心虚似的;若说不怕,又未免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
    尹忠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吴鸣淡淡道:“你确实没必要怕,做锦衣卫若做得不顺心,辞官回家便罢了。你们尹家世代为官,锦衣卫指挥司不行,还有巡防营,也可以从军,一样可以青云直上。”
    尹忠玉听了,不由得皱起眉来:“你说的什么鬼话,阴阳怪气!”他轻哼一声,道:“你就是嫉妒我比你能干!”
    吴鸣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的互动被舒甜看在眼里,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吴鸣,若有所思。
    掌声响起,村正滔滔不绝的讲话,终于落下帷幕。
    尹忠玉一听,也鼓起掌来,他拍得格外卖力,因为……马上就能开席了。
    夜屿和莫山离开了一会儿,此时才回来。
    “方才村正说了些什么?”莫山低声问道。
    舒甜笑了笑:“都是些感谢的话,可惜两位大人都错过了。”
    话音未落,刘大婶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来来来,各位贵客,快尝尝我做的血鸭!”
    舒甜听刘铁匠说起过,刘大婶的血鸭做得非常好,于是她便伸出了脖子,认真看去。
    整盘血鸭,呈现酱红的色泽,被切得很碎,一看就十分入味。
    血鸭的香味随着热气散出,浓郁鲜香。
    舒甜道:“这血鸭成色很好,刘大婶果然手艺不凡。”
    刘大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热情道:“快尝尝!”
    说罢,她便转身招呼其他桌去了。
    舒甜用盘子里的勺子,轻轻舀起一勺,放到碗里。
    众人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血鸭舀到自己的碗中。
    尹忠玉迫不及待地将一块血鸭塞入口中,“啊”了一声,顿时吃痛地捂住了嘴。
    舒甜笑了笑,道:“血鸭没有去骨,如果直接咬碎,还是有些锋利,可能会伤及牙肉。”
    尹忠玉苦笑一下:“董姑娘,你怎么不早说。”
    夜屿瞥了他一眼:“谁让你这么急。”
    尹忠玉顿时噎住。
    舒甜不以为意,她夹起一块血鸭,道:“这血鸭的妙处,在于它的配料……炒血鸭是要放米酒的,所以成菜的味道,会带着微微的酒香。”
    莫山听了,忍不住也夹起一块血鸭,闻了闻,道:“我以前也吃过血鸭,但却不知道它是拿米酒炒的。”
    舒甜继续道:“除了米酒以外,鸭血也很重要……鸭子宰杀之后,需要留出鸭血,然后在碗中倒入糯米酒和盐巴,这样可以避免鸭血凝固,待鸭肉爆炒之后,起锅前再将鸭血倒入,便可以让鸭血和鸭肉更好地融合在一起。”
    尹忠玉点点头:“怪不得有一股鲜嫩的味儿。”
    舒甜温言道:“吃血鸭是不能着急的,要一点一点,嚼着吃,方能感知它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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