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再找于四白要过清心丹,那求偶期他如今只需要打坐就能化解,景樽不能动用灵力去探他的神魂,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
    景樽不能离识途戟太远,但还可以在倾壶山转一转,飘到胡一青面前:你去给阿酌做些琴瑟萧笛之类的,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
    胡一青从见了鬼的惊异中回神,赶紧跑去忙活,但过了几天就来回话:他好像对乐曲没兴趣。
    景樽一直在旁看着,自是知晓的,又去找颜双红,让颜双红多跟他交流一下画画心得,颜双红失落回禀:他如今对画画也没兴趣了。
    他还让栾三皂弄了满山的蝴蝶,也让于四白练了些烟花,都无济于事,也就爱乱加东西的于四白把那烟花轮廓弄成了景樽的头,月黑风高的倾壶山,一道刺耳声响,锃亮锃亮的魔尊大人的头在夜空中轰然炸裂,绽放七彩霓虹,阿酌多看了几眼。
    于四白觉得阿酌对他的烟花是另眼相看的,十分积极接连给他放了好几晚,每天晚上,景樽的头都要在夜空炸一番。
    阿酌虽然不愿多说话,但还是有礼貌的,委婉地说出,他见那头炸一次,就做一回噩梦。
    于是烟花也不抵用,倾壶山上下束手无措,好在这日有客到访,总算叫他成疾的相思,从别的事情上分散了些。
    第41章 照砚山
    来的是长风, 他提着给玄湮做好的新的龙骨刀,路过魔族,心生些想法, 便投了拜帖进来。
    他想找胡一青买个祭灵放到龙骨刀里, 如此这刀的威力就会比以前强很多。
    两人之前为抢祭灵打过一架,原本胡一青是不准备接见的,但如今他们前任尊主现任尊主都跟照砚山有点关系,她不太好得罪仙门弟子,不情不愿地把人请进来了。
    长风秉承着仙门礼仪, 先来拜见魔尊,阿酌戴着面具在那殿上坐着, 听他说明来意, 回应道这事情胡堂主自己做主。
    胡一青还真没有公报私仇,可她给不了,她手上早几百年就没有祭灵了, 如今不让养,鬼界又收游魂收得勤快, 想偷偷逮几只也逮不到。
    长风只得放弃,阿酌留他坐了会儿, 他也没客气,叨叨讲了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一会儿说跟玄湮发过好多次传音符都没得到回复,痛斥他大师兄一番, 一会儿又说师尊最近不知怎么了,给他传音说叫他不用回了。
    不用回了?阿酌往前倾了些,长风是映霞峰弟子,他师尊就是掌教。
    可不是么, 我下山有一阵子了,原本是给师兄送龙骨刀,可是师兄一直联系不上,而后又收到师尊的传音符,说我私自下山被逐出师门了,这是什么道理嘛,照砚山以前从没有规定不许弟子随意下山的好么,我肯定是要回去的,得找师尊问清楚。他把龙骨刀一抬,等找到师兄就回。
    阿酌站了起来:你去妖族应当能找到他。
    师兄去妖族做什么?玄湮只跟落月峰透漏过身份,长风一点都不清楚。
    你自己去问他吧。阿酌抓紧识途戟,仙师现在可要走?
    走走走。得知了玄湮下落,长风无比着急,当即就御剑离开了。
    阿酌提着识途戟就要往外去,几护法叫住他:姜尊主可是觉得照砚山有问题?
    他点头:感觉很不好,我想去看看。
    几人上前:我们跟你一起去。
    他驻足:我只是有些怀疑,也许是多虑,诸位不必陪我。
    我们必须要保护好你。
    我既做了这尊主,原本该是我保护你们,可纵我力不能及,也希望不要一直被人庇护。阿酌再拒绝,我会小心的,真有危险定及时知会。
    几人只好妥协,看他御剑而去,好在他带着识途戟,便是把尊主也带在身边了。
    须臾后至照砚山,山中层云叠嶂烟霞流转,护山大阵微光浮动,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区别。
    他略微放心:兴许真是我多虑了。
    景樽在他身边,同样看这山中浮光,微微眯眼。
    前方有成群的弟子抱着书本,往执学大殿去,景樽钻回识途戟,随他一起走进映霞峰,掌教刚去巡查了课堂,此时正从外回来,对他微颔首,走了几步方想起来:你怎么不去上课?
    阿酌施礼:前些时日跟师尊请了假,弟子回落月峰稍作收整便来上课。
    掌教捋捋胡须:去吧。
    阿酌刚要走,思量须臾,问道:弟子在山下碰见长风师兄,掌教您为何不许他回来了?
    他跟我请了七天的假,结果出去几个月还不归,积压了一堆琐事无人处理,我并未不许他回,只是气话,威胁他再不回就别回来了,他会错了我的意吧。
    长风下山找玄湮,但一直没找到人,的确是离开有一段时间了,阿酌点头:弟子明白了。
    便告辞回落月峰,出大殿时正见暮云峰长老也在,他再行礼,自台阶之下,回头看了看两位长老。
    走过木浮桥,听流水哗然,昨日下过雨,落月峰还笼罩着薄烟,若云中雾里,他拨开烟雾进大殿,帷幔浮动,鹤童把桌椅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只是没有人。
    师尊还没从妖族回来,老鬼王说妖族没什么动静,说不定那儿反比仙门安全。
    二师兄不知道是不是去上课了。
    给他传音没回应,他只好稍微整理一番,换了衣服拿好书册,也去了执学大殿。
    优等课堂还是二三十个人,前排后排都坐满了,只有中间空着,二师兄并没有在,他盯着前排同学发带上的小葫芦吊坠发着呆,没听进去,暗暗捏了几个纸雀,飞出一圈后没有得到回应。
    下午又叠纸雀,仍然没有回应,还是只有中间有空位,他听不进去,瞄着前面那吊坠在纸上画葫芦。
    日暮回到落月峰,思来想去坐不住,决定去找掌教问一问。
    方要出去,那殿中帷幔突然无风自动,飘到他的面上,扫过脸颊拂过唇边,他抬手,帷幔从指端滑过。
    殿外一弯朔月轻悬,落下满地银辉,他在这月下回头望。
    景樽站在帷幔下,温声道:别去。
    他看着这空荡荡大殿,听不到声音,却好似有所感应,无端放慢了脚步,涌上些思量。
    那优等堂次峰弟子时刻在换,每节课都不大一样,可今天前排的同学倒是一整天都没有变。
    他把帷幔又拉在手上:人不变也就罢了,座次也一直未有变化。
    以前为抢座位用尽心思,好学生想坐前面,学渣想坐后面,每次下课位置都会变。
    他们有些奇怪。
    他站在景樽的对面,咫尺相隔。
    景樽点点头。
    鬼界收到过照砚山的传音符,魔族也收过,传音符不打开,两个月会过期,这说明,照砚山曾在两个月前向两界同时发过传音符。
    是否还向其他界发过?
    他给玄湮传音,却是阎厄接的,阎厄道他去了妖族,师尊和玄湮也被结界所困,那结界与他们的一样,他正好学会如何解,眼下正和妖王一并送筱举长老回来。
    他向师尊问了好,思量须臾,回道:要不你们先别回来。
    那边顿了会儿:师尊想和孟师弟说话。
    我没有看到他阿酌道,还有一事,劳烦您问一下玄师兄,妖族可否收到过照砚山传音符?
    收到过,现在已经打不开了,应该是长风发的吧。
    好。捏灭传音符,他攥着帷幔,又思虑。
    长风那时候并不知晓玄师兄是妖族首领,他就算要找人,也只会给玄师兄本人发传音符,不会发到妖族,那是照砚山发的。
    仙门同时向魔族,妖族,鬼族发过传音符,他们有急事,或许是在求助?
    景樽从他手中接过帷幔,轻轻一扬。
    他的眼眸一抬,猛地转身,忽见一盏长明灯自峰顶缓缓而至。
    掌教踏月而来,拂一拂衣摆,向他笑道:落月峰怎的这般冷清?
    他俯身叩礼:师尊和师兄想必有事出去了,我正要去找他们,掌教可是有事?
    他们兴许下山玩儿了。来人将长明灯递到他手中,你要找他们,就下山去找。
    他再施礼:是,那弟子明早下山去寻。
    来人拂袖踏上云端。
    阿酌将长明灯放到台阶上,转过身,眼眸微暗。
    魅术。他轻摇头,这不是掌教,此人以魅术携取了掌教的思想与记忆,就能够完美扮作他,一般是无人能看得出来的。
    可是,他也是鲛人族,同样擅长魅术的鲛人族,发现这种伪装并不难,白日里是他没往这方面想,才未留意。
    这人还要专门到落月峰来一趟,想让他离开,是谁假扮的也很容易猜得到。
    如此看,课上那些学生,都是鲛人以魅术操控从而假扮的了,他们扮得很像,只是偷工减料,座位什么的懒得折腾。
    不是那些弟子本人,与他们无关,谁愿意多费力气呢。
    这么说,南海出来的鲛人们,并非藏匿起来安稳度日,而是占了照砚山。
    如此迅速,又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仙门,除了魅术操纵,是不是还有那位仙人相助?
    可这仙门,明明是那位仙人所创立。
    凉月如水,他踏上木浮桥:这山上,还有真正的弟子吗?
    照砚山的夜一贯清冷,他凌空而起,踏在这薄雾笼罩的夜中,划散浓稠的月色,先落在藏书阁,灯盏晃动,寥寥弟子在里面或坐或立,翻着书页学法决。
    再越过映霞峰后殿,四方的院子灯火通明,有弟子在院中练剑,也有的已在洗漱。
    前面暮云峰,弟子一向睡得最晚,因为他们的师尊暮云长老平日最严苛,每晚亥时要检查课业,这个时候,此峰弟子们正在互相监督着背诵法决。
    次峰弟子们就相对懒散一些,有聚在一起摇骰子的,也有两两成对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这是照砚山的夜晚,弟子们都在做着平日里的事,井井有条,一切如常。
    他站在寒风烈烈的峰顶,却看这偌大仙门上飘着起起伏伏的红光,若暗夜中一朵朵诡谲如血的花。
    每一个弟子头顶都有这一缕若红花的流光,那是他们在维持着魅术,复刻他们要模仿的人。
    除了提早下山的长风,弟子们都在,却无一例外都是鲛人假扮的。
    让长风不许回来,是掌教意识到求助无门,多救一个弟子算一个,可那时候大抵不能说太明白。
    [这么多弟子,被他们弄去了哪儿?]
    [上千人,无论藏在哪儿,都不该毫无音讯,就算就算是全被杀掉了,也该有踪迹可寻。]
    [倒也不是所有弟子都在,二师兄不在,没有鲛人假扮他。]
    第42章 长明灯
    阿酌从峰顶层云踏过, 遍看这山中之景,夜凉如水,朔月轻悬, 遥远的星辰若覆盖了薄薄的烟, 朦朦胧胧地闪烁,叫人一时看不清。
    景樽在他身畔,轻挥衣袖替他拨开这朵朵诡艳的红花,陪他落在山风凛冽的木浮桥,又转身, 遥遥往前看,望那灯火渐暗的执学大殿。
    身边人也回头看, 静默一会儿, 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他伸手拦了一下:真要去吗?
    阿酌从他的手臂穿过,转头静静看着他,睫羽轻碰在他的面上。
    可惜只看到山中空寂的夜。
    伴着寒凉的风, 他继续往前走,穿过执学大殿, 在后山的藏书阁门外流连几步,看那之前读书的弟子们都已不在, 内里的长明灯已盖上了蒙尘决,阁楼落在一片昏暗之中。
    将蒙尘决拂去,看那莹莹光芒延展铺开,落在阁楼的角角落落。
    他提着灯走上阁楼, 一层一层看过那些书本,又慢慢走下,绕过书架,后面是一个储物室, 日常放些杂物。
    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转身往外走。
    这储物室没有窗棂,不透风,可他的衣袖忽无风自动,带动杂物堆上一个画轴,那卷轴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他俯身捡起,画轴的绸带没有系好,一提起来就抖落开,扑出细细灰尘。
    他看着这画不禁笑了一笑,以前师兄几人被罚画山河图,还找他指点,他们也还算努力,认真学了不少东西,后来也交了差,不过么看样子交上去执教也没太重视,丢在了杂物堆里,大抵也没细看。
    这副《山河图》是他们三个一起完成的,师兄画了屋舍楼宇曲水亭台,鬼王画了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妖王就画人,只是他们画得实在都不太像,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尚且还能看出来,但那些人说是妖魔鬼怪也不过分。
    当时妖王说:的确不像人,因为太多了懒得画,后面用墨点子甩上去的,反正比例都很小么,本来就看不清楚脸,没事的。
    至于能交差,估计是执教不想再为难他们,也不太想为难自己。
    他看了一会儿,思量些以前的事,便要阖上。
    景樽站在他身边,轻声道:既然打开了,就再多看一看。
    他听不见,抚了抚那亭台楼宇,慢慢将画轴卷上,卷至一半,又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静默须臾,再要打开,耳畔忽听一声沉闷地痛呼。
    他的手一抖,画轴滚落在地,遍寻一圈,仔细听那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又在这储物室走了几圈,敲了敲书架,贴在墙边听了听,都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
    于是捡起画,还要看看,听得身后一声轻咳。
    他没有回头,慢慢将画阖上。
    景樽在那脚步声靠近前回到识途戟中,方方落定,顿觉这储物室骤然覆上了结界,这是个封闭的结印,那来者不想让人听见他,景樽没法动用灵力解这结界,一时不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了。
    脚步声渐近,一缕衣摆晃过,蓝衣白纹,这是照砚山掌教的装束,可他只能摇头,开口:哥。
    那脚步停下,待他回头时,来人已幻回了原貌。
    姜雪行的肤色很白,恍若冰雪,雍容华贵的样貌,偏眉目中透着凉意,缓缓走到面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幅画,慢悠悠卷起,拿了根丝绦系住,笼在袖中的储物袋里:让你走,为什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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