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阴暗的隔间,我能隐约察觉到他的吐息,带着身上难言的倦怠感——他像个人,而不是披着美丽皮囊的标本。
    我与他靠得很近,他光裸的上半身渗出微热的体温,心口处尚有咬痕,看向我的那双眼睛里,好像有过些什么,随即消沉,淡得几乎没有东西。
    “罗缚。”很久以后,他终于对我说出一句话。
    “我没有生病。”
    我们被困在这样狭隘的空间里,我的手仍放在他的心口上,他低了低头,左肩往后靠了靠,我意识到他的不快,于是将手抽开。
    经年的美丽给予他不屑一顾的底气,我用目光临摹着他的脸,记忆中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庞早已焕发出挣破皮相的艳气。
    这样的人无疑是值得被爱的,有太多人爱他,有太多人不顾一切想要得到他的目光。
    好可笑的人们。
    他们追逐他,争夺他,为了争夺一件绝世的玩物,满足自己难以启齿的虚荣。
    我曾见过太多玩物;可现在却需要讨取这个玩物的欢心。
    真是令人疲倦。
    “我今天带着萧衍来找你,是为了履行我的承诺。”我仰了仰头,对蝴蝶笑起,“我们之前谈好了,如果萧衍同意,我们就结婚。”
    他没有出声,看着我的眼睛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我跟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罗缚……”
    “我知道。”他打断了我,眼尾弯着,笑得有些明亮。
    “我出生在……”
    “我知道。”
    他的眼眸深处映出微弱的光火,然后突然将脸凑得很近,我坐正在床上,任由他将我左右端详。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额头,用拇指在发缝间摸索着什么,最后顿了顿身体,将手指擦过我的眉骨,一直到脸颊才停下。
    蝴蝶终于将我放开,然后裹紧被子往后退了退,瘫坐着,将头侧了侧,抵在肩膀上,半晌才笑着开口:“  罗缚,你还真打算和我结婚啊?”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用那么长的时间来让萧衍信任我,来等他长大——  可他为什么表现得这样随意?
    我不喜欢没有契约精神的人。
    “我们约定好的,萧欠,你不能毁约的。”我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扯回到我身边;他突然笑得很漂亮,将我搂在怀里,贴紧着他精瘦的胸膛。
    蝴蝶身上带着些微的奶香,在耳侧脖颈间格外浓烈。
    “我又没说不和你结婚,你别生气。”他说这话时几乎是笑出来的,“我才刚过23岁生日。”
    “现在结婚,会不会有点早?”蝴蝶将额头埋在我的脖颈间,他的皮肤尚残存着余温,贴在我身上,透过衣服传来些许热气。他将我完全的裹在怀里,凑近时能隐约看见情欲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种错觉——他像是找到了某些依靠,那空洞的如同标本似的躯体生出了根芽。
    床上仍残留着爱欲过后的痕迹,蝴蝶扯来一件衣服,将其铺垫在床板上:“脏。”  他说;床板硬而硌人,坐在上面时很不舒服——那时我想,我要替他找一个舒服一点的地方。
    我贴着他心口对他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天蝴蝶的眼睛,没有情欲,没有蔑视——他是笑着的,我竟然能从那样的眼睛里望见清澈。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他问了我这样的一个问题。我突然想起来萧衍曾说过的话,他希望能有个人来爱蝴蝶。
    于是我对蝴蝶说:“因为我爱你。”
    我不懂爱是什么,但好像他们父子都很执着于爱。
    那就爱吧,只要能让他心甘情愿的走入我的闭环。
    只要他能给我一个可能性。
    在我死之前,我想看看什么是希望。
    蝴蝶一直拥在我背后的手松开了,他撑着我往后仰,原本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突然生出间隙。
    他很长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里没了玩味,取而代之的是某些浓稠的东西,我看不清。他抬起手抚上我的眼,用掌心将它合上。
    “有很多人,都爱我。”他凑近在我耳边轻叹,“有很多人,都说要拯救我。”
    “你呢?”
    少年的呼吸散布在我耳侧,身上渐渐泛凉,横在我们之间的膻腥味被他身上的气味取代。这样一个不算干净的人,在他堕落的幻梦世界里,执迷于纵欲无度,却又防备着所有人。
    我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裹在掌心里:“萧欠。”
    “我等你很多年了。”
    “我认识你……很多年了。”
    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几近苍白,就这样苍陈地坐着,在充满霉与腐朽的地方,从眼底深处渗出的沉寂,窗外隐约有光透入,铺在他白玉似的身上。他在胯上裹了毯子,赤脚走出去,打开窗,然后背光对我笑。
    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体在逆光下变得暗淡,浓得跟墨似的。
    “我答应你了。”
    他遥远的朝我说。
    我走过去,用被子将他裹紧。他比我高许多,垂头看着我,没说什么。
    那目光深得让人捉摸不透。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萧衍不可能将他与我父亲的关系告诉蝴蝶,但是显然,蝴蝶好像知道我的一些过去。
    我到床上去将他污渍斑斑的衣服收好折起,然后递到他手上。他接过,向我道了声谢。
    “萧欠,你对我不好奇。”  我与他隔了些距离,他伸手引我过去,缓声对我说,“我有向人问过你。”
    “问过我?”  我有些惊讶;记忆中,我们的交集并不算多。
    “嗯。”  他的目光变得格外温柔,“问过。”
    “你认识我?”
    “不认识。”他将衣服展开,肆意披在身上,将扣子一个个扣实,“以后我会慢慢认识你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玩,闷笑出声:“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和我结婚?”
    蝴蝶没回我,只是看着我笑。
    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最终一个也没用上。与他在一起,总是容易让事情有些失控。
    或许从那时开始我就有些看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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