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岭。
    鲜血染红了雪地。
    四面围攻的北戎士卒,和据岭而守的南平士卒,双方拉锯一般僵持了近三个时辰,彼此都疲累不堪,谁也不想轻易放弃,都想着是最后一次,能耗赢对方。
    北戎这边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仍然没能拿下土坡,一次次被挫败。
    比如用切割下来的新鲜马腿,沾在缓坡冰面上,寒风一吹冻得石头一样梆硬,做出一道道能攀登的梯子,却被天杀的蛮子用开水冲泼,导致功亏一篑,他们总不可能把所有马腿割了用来筑梯。
    也不知蛮子是怎生携带如此多的木柴到此地?
    都烧了这么长时间,坡上还能看到冒起的柴火烟雾滚滚,有七八处之多。
    后来又用衣袍和袖子装填泥土,填出十几条道路,可惜的是路填成了,人很难上去,每次发起攻击,都被蛮子用猛火油瓶,把道路烧得烈焰熊熊,士卒进退两难。
    如此这般,时间过去,北戎士卒轻骑奔袭携带的箭矢也快耗尽,坡上蛮子还在放箭还击,还有火油瓶子用,把下方的部族头领们气得够呛,蛮子准备的物资太他么充足。
    这般耗都没耗尽,谁也不舍得用自己部族的人命舍命去堆。
    在草原上,人多势众才不会被其它部族欺负吞并,才有部族延续的可能。
    青壮没了,部族也就不复存在。
    拼命打仗还有个屁的意义?
    坡下部族头领们一直在为了谁的人上,谁的人死得多争吵不休,几次差点闹崩各回各家,又被其它部族头领扯着好一顿劝,大局为重,重新留下来继续啃这块干巴巴的硬骨头。
    如果让蛮子这一次尝到甜头,有了望头,索性占据跑马岭筑城。
    那所有在附近三百里讨生活的部族,将如鲠在喉,出门放个牧都提心吊胆?
    所以他们是必须吃掉这股敢于冒犯的蛮子,杀鸡儆猴也好,杀一儆百也罢,给四荒城的蛮子瞧瞧厉害,即使付出不小的代价,也必须拿下!
    坡下北戎士卒攻打得艰难,坡上坚守的南平士卒也守得辛苦。
    庄燮一身血迹,战袍破损好几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刚刚协助士卒杀退几波差点冲上冰雪围墙的敌人进攻,混乱中,还与对方的修者交手几招,左胳膊挂了彩。
    他实在忍不住了,跃到跑马岭另一头,找到不比他好看多少的单立文,牢骚满腹吼道:
    “老单,援军什么时候到啊?都这个时辰点,老子的人快顶不住了?”
    单立文不复往日从容,眼中布满血丝,脾气愈发焦躁,抹一把脸上血水,斜着眼睛回道:“老子怎么知道?那信上写着是天明之前,你他娘顶不住也得顶,别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
    熬到现在,土岭上死伤惨重,活着的只剩不到半数,还几乎人人带伤。
    北戎各部族士卒轮流一次次的冲击,固然损失不小,坡上防守的士卒,也是用人命在煎熬。
    一二十丈长的缓坡就一个冲刺的距离,不少次,北戎人利用箭雨压制,用沙包铺路,在修者的率领下杀上冰墙,亏得岭上的修者人多势众,与士卒奋力搏杀,把北戎修者驱赶下去,随后用火瓶阻断后续北戎士卒增援。
    每一次北戎人冲上跑马岭,双方士卒都是一次死伤惨重的人命交换。
    “老子,老子……”
    庄胖子脸色狰狞,糊满鲜血,听到下方才消停又响起催命似的牛角号声,最后颓然一叹,骂道,“那混蛋,他娘的要害死咱们?”
    单立文跟着一叹,口气放缓,“老庄,再坚持坚持,快天亮了,即使姓柳的在路上耽搁,老盖也不会见死不救,都是老兄弟,咱们得相信老盖。”
    “唉,只能相信老兄弟了。”
    庄胖子摇摇晃晃,准备往自己的防守地盘走,心中清楚,老盖只有两千骑,顶不了什么大用。
    陆参军从射满箭矢的雪舟下方钻出来,左手倒抓一柄染血战刀,长袍浸透血水,头发散乱,脸上冻得青白,肩头还残留着一截割断的箭杆,右手有些哆嗦,从怀里摸出一个密封竹筒。
    在两人诧异注视下,陆参军把竹筒递向单立文,赧然道:“出发前,柳先生交代属下,如果咱们在跑马岭坚守三个时辰,援军还没有到,两位统领大人可以依照密令行事。”
    庄胖子劈手夺过竹筒,捏碎竹筒取出里面的一卷纸条,甩开一看,脸色有些古怪,半响没有吭声,把纸条往老单一递。
    单立文接过纸条,瞄了一眼,上面写着“朝东南方向发黄色警讯焰火三颗,间隔三息一颗”,想了想不得要领,老盖率领骑卒绕一圈是往西北去了,怎的让他们向东南救助?
    又问道:“柳先生还有何交代?你一并讲来。”
    陆长军挪近几步,低声回道:“柳先生说,如果警讯焰火发出,两刻钟内还是没有援军赶来,跑马岭上实在坚守不住,可以下令,让士卒们往西南和东南两个方位撤退,修者趁乱遁走。”
    庄胖子自然明白所谓的撤退是让士卒们掩护修者逃命,他气笑了,骂道:“我他妈……老子能不顾兄弟们死活?狗日的小白脸,尽出些破烂馊主意,他娘的会不会带兵打仗?”
    单立文拍了拍胖子,“再坚持坚持吧。”从袖袋摸出三根黄色焰管,准备试一试召唤援军,坡上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他还干不出用士卒们性命掩护自个逃遁的事儿,除非是跑马岭失守。
    正在此时,西北方向高空中突然爆开一朵硕大烟花。
    赤色照耀雪地,染得远近红艳艳的。
    喊杀声随着马蹄轰隆潮水般涌来,无数晶晶亮亮的火点,在空中雨点般起落,一团团火光在北戎人后方骑阵砰砰爆开,隔着有数里,都能看到成片寒光闪烁,那是大规模的骑卒在冲阵。
    单立文和庄燮愣了一下,旋即大喜,同时吼道:“咱们援军到了。”
    庄燮拔腿往跑马岭南端跑去,口中呼喝:“兄弟们,咱们的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啊,把火瓶点着了,砸出去,烧死那些狗日的,替兄弟们报仇,报仇!”
    岭上一片欢呼吼叫,一颗颗点燃的火瓶,从高处往下方陷入混乱的北戎人当中乱砸,他们再也不用节省着火瓶和箭矢使用,死里逃生的士卒,只管发泄心头的激动和仇恨。
    顷刻间,下方的敌人已经乱了手脚。
    单立文把三颗焰管收回袖内,居高临下,观摩那远处声势浩大的阵仗。
    他估摸着有约四五千骑的援军规模,这个结果,让他刚刚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下方四面合围跑马岭的北戎骑卒,还有至少六千人,待得北戎那些头领反应过来,收拢军心,拼死一战,鹿死谁手尚是未知啊?
    果不其然,他看到里许外的北戎头领扎堆的地方,只乱了一阵,便响起急促号角声,另外三面的北戎骑卒迅速整队,往西北方向集结。
    单立文眉头皱起,柳白衣搞什么鬼?
    不会只用这么点援军,打算与北戎人硬拼吧?
    跑马岭上的修者和将官,看出问题的不在少数,赶紧约束士卒节省着火瓶使用,别浪费在坡下不多的一些来不及撤走的伤卒身上,用弓箭招呼即可。
    然而西北方向攻势如潮,一片一片的火瓶扔向敢阻挡又缺箭矢的北戎骑卒,烧得北戎骑卒好不容易约束的阵型又大乱,被随后的箭雨覆盖着一洗二洗再一冲杀,成片的人马倒下。
    疲惫不堪的北戎骑卒居然是不堪一击,逃的逃,退的退,被紧紧咬着的南平骑卒跟随横扫,待有新集结的北戎骑卒试图阻挡,又是一模一样的火瓶成片攻击,箭雨洗礼,再骑卒冲阵劈杀。
    交织有序又迅疾无比的推进攻击,所向披靡,杀得北戎骑卒马翻人仰,越发显得援军悍勇无匹。
    跑马岭上的单立文等人借助火瓶炸起的火光,都看呆了。
    太犀利了,看这攻势,柳白衣还真打算凭着这么些骑卒击溃众多北戎人马。
    太他么爷们,这打法!太过瘾啊!
    看得坡上众人一个个热血沸腾,觉得所有的流血付出都他么值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识使用火瓶大规模集中攻击的效果,可以是如此的绚丽,如此蛮不讲道理的暴力!厉害啊!
    突然听得跑马岭东南方向传来阵阵嘈杂高呼:“援军!我们的援军!”
    一颗赤色焰火在东南天空爆开,再次照耀得雪地一片鲜红。
    单立文纵身跃起三丈高,看到东南方向雪地上,密密麻麻的骑卒迅疾而来,马蹄奔跑声掩藏在西北方向的厮杀声中,到了近处,才被北戎骑卒发现。
    火光中,一面金色大旗招展舒卷,上面绣着两个黑色大字:东固。
    居然是东固城的援军!
    单立文落到地面,大吼:“擂鼓,助威!”
    多出一路意料不到的援军,北戎人将败得很彻底,再无翻盘可能。
    真是好手段,算无遗漏柳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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