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院门前石坪上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异。
    常思过察觉乌沫抓着他的衣袍一紧,他再次瞪了乌鸦嘴神算子柳娘娘一眼,见那货装无辜把目光瞥往另外一边笑得贼兮兮的,淡笑道:“见,她大老远跑来,怎么能不见?我去山门外见她,免得脏了咱们霸气宗的地盘。”
    又对陆风道:“你带兄弟们去忘忧峰,我去去就来。”
    陆风当了长老后考虑的问题不一样了,他忙做势把时雨饶、闵敏等人往西北方向请,心头颇为焦急,对有些乱了方寸的权胜传音道:“你快跟着去劝阻,不能在山门外动手,我现在通知柳长老。”
    乌沫抓着常思过的衣袍不撒手,被常思过带着瞬移走人。
    柳致柔对摸出符箓的陆风道:“你去忙吧,我来带几位兄弟去忘忧峰,哎,什么事嘛!”
    他不肯去山门前,以前狠狠坑过他兄弟一把的静定,他瞧了来气,干脆眼不见为净,死则死尔,只可惜静定把白秋渝带来了。
    一场悲剧!
    他都有打人的冲动。
    陆风一拱手,瞬间消失不见。
    时雨饶听说过当年的那破事,现今静定找上门来。
    想干什么?寻死吗?
    常思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以前吃过的亏肯定不会罢休,听乌沫说过,其中牵扯一个常思过生死之交的女子,让常思过左右为难,乌沫的语气酸溜溜的,他都想去瞧瞧热闹。
    到底何等绝色女子,能够令颇负杀名的常思过为难?
    可在人家地盘上却不合适,只能跟着太衍峰的柳先生在霸气宗山间飞行。
    常思过出现在山门前的广场上,对面是三个女子,这一幕与百多年前何其相似,他笑着对看过来下巴尖削眼睛大大的白秋渝点头打招呼,他敏锐地看出白秋渝眼中的淡漠,和陌生。
    穿着灰色道袍的静定单手打稽,气定神闲施了一礼,又与出现的权胜打声招呼,对常思过道:“贫道求见常长老,有一事,想求常长老谅解。”她拉着有些木然的白秋渝,道:“贫道做主,还白秋渝自由之身,已将她从夕雨谷除名,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常思过再扫一眼毫无喜色的白秋渝,冷声道:“然后呢?”
    白秋渝在山下之时,白月峰的做法,让她受到过宗门抛弃的伤害,没成想,百多年后,夕雨谷还她自由身,随便她加入霸气宗想以此来讨好他,真是荒谬透顶!
    却没有考虑白秋渝的感受,这一遭,等若又被宗门抛弃,使她受了更沉重伤害。
    静定看了一眼常思过,不知对方的怒气何来?
    白秋渝轻轻挣脱静定左手,转身往边上走去,而不是走向前面的常思过。
    昨天晚上,谷主便与她一番长谈,希望她能最后帮宗门一次,渡过难关。
    她一晚煎熬,此时终于解脱了,面孔微微仰起,无声叹了口气,透过枝叶的斑驳阳光下,秀美脸庞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凄美感。
    天下之大,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去处了。
    当年的霸气宗拒绝了她,现在走投无路的她,不会投靠霸气宗。
    她不要人可怜,那个霸道男子,便永远生活在梦里吧。
    原本对白秋渝有百多年敌意的乌沫,看着转身而去的萧瑟倩影,突然生出几分心酸,仿佛看到她当年在浅翠峰失去唯一亲人后的暗自惶恐,好生难受。
    “白……你去哪里?”
    乌沫忍不住叫道,抓着衣袍的手指放开,轻轻推了推不出声的黑哥哥。
    白秋渝脚下微微一顿,半响后,道:“回家……看看。”
    没有宗门的文卷手令,她即使去了东荒洞天那个魂牵梦绕的草原,呆不了几天便会被巡刑使驱逐,她曾经回过三次,时间太久,再也打听不到那个逐水草而居的帐篷。
    心无安定处,不由想起了出生的故地。
    或许,她走一趟草原后,返回来找一处闹中取静的凡人城池隐居吧。
    她不喜争斗,即使借助常思过送她的失魂花,顺利修炼到了灵府境,她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对生活一直抱着美好幻想。
    若大的修真界,竟然容不下一片属于她的小小药圃!
    柳细侯、幽姬突然出现在山谷广场上,柳细侯自是认得夕雨谷的静定,她对微微施礼的静定拱手回礼,她已经到了山门后面片刻,不了解静定为何要开革一个无关紧要灵府境女修?
    这些儿女情长的鸡毛小事,陆风哪敢讲与柳长老听?
    柳细侯能感受到常思过身上的森冷之意,担心常思过冲动下,在山门前做出击杀夕雨谷谷主的事情,她也不喜静定的老谋深算,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意气用事。
    即使要杀,可以去夕雨谷以挑战名义,堵着山门羞辱逼迫对方。
    方法有的是,最下策是在霸气宗山门前击杀一派宗主。
    戴着面纱的幽姬突然开口:“白秋渝是吧?我是幻影阁傅千影,你若没地方可去,可随我去幻影阁修行,幻影阁正是需要人才之际,不知你有甚特长技能,能否与我说说?”
    快走到广场边沿的白秋渝,听得此话,眼眸中差点掉下泪水,她强忍着转过身,大名鼎鼎的千影仙子愿意收留,她当然是一百二十个同意,躬身便要施礼下拜。
    青影一闪,幽姬到了跟前,伸手扶起我见犹怜的女子,拉着白秋渝低声问话往僻静处走。
    静定看着两个女子背影消失,沉默片刻,再回头,见常思过仍然冷冷盯着她,内心苦笑一声,她似乎弄巧成拙了,道:“另外一事,贫道将安颜开革出夕雨谷,任其自生自灭。”
    常思过微微点头,道:“很好!”仍然不肯放过对方,道:“还有呢?”
    静定看向柳细侯,希望柳细侯能帮她说和一二。
    柳细侯在打量乌沫,看得很专注,把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看得手足无措。
    乌沫几次想要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黑哥哥衣角,又局促不敢,这位颇负传奇色彩的太上长老,目光太犀利了,她有什么好看的嘛?
    静定再看向权胜,见对方目光不与她接触,彻底死心了,霸气宗不会帮她,天下能救她的不屑出手,心生悲哀,单手打稽,躬身道:“大后天是小满,四月初十,小满未满,人生足矣,贫道将坐化于照雨楼,恭请常长老前来观礼!”
    千古艰难唯一死,她没得选择!
    边上一直没吭声的白裳女子噗通一声朝静定跪倒,叫道:“谷主……”
    静定躬身不动,低声喝道:“闭嘴!”
    白裳女子伏地不起,肩头微动,发出低沉呜咽悲声。
    常思过目光冰冷如铁,不为所动,盯着身前显出沧桑老态的女人,好半响,松开袖口内左手掐着的清心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迁怒无辜,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你走吧,不送!”
    静定默默起身,当年的事,最终以她的老命来抵消。
    唯一给她慰藉的是得了对方承诺,不再追究夕雨谷麻烦,现在的夕雨谷根本招惹不起常思过,她才不顾身份以及太上长老阻拦,执意前来面对。
    扶起地上女子,静定笑道:“不要哭鼻子让人看笑话,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又对看过来的柳细侯和权胜微微一礼,道:“打扰了,静定告辞!”
    如果常思过只是霸气宗太上长老,她还能想办法、托人情与霸气宗交涉,争取以修炼资源换取自身利益,这也是八大宗门惯常解决争端的法子。
    可是摘星台昨天中午的宣布,打乱了她的全部应对。
    昨天下午,她跑了一趟太衍峰,胡不言瞧在几百年交情份上,给了她一句批语:虎有伤人意,宜早不宜迟!
    她做了最坏准备,事不可为,唯有赴死。
    柳细侯眼神复杂,当年她与静定等人偶遇云霞山,有一段交情,后来晋级金丹境后,各自以宗门为重交情便淡了,化作一叹,拱手道:“道长好走!”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没理由去劝说常思过放手,立场不同,求仁得仁吧。
    静定寿元也快到了,长期耽于宗门事务,晋级已是无望,只是被逼迫而死的屈辱,夕雨谷极难洗刷了。
    白裳女子听得寓意丰富的“好走”两字,眼泪又唰地下来了。
    静定率先往空中飞去,不快,很稳,白裳女子赶紧追上,她连瞪一眼那个男子的勇气都没有,若不小心,坏了谷主以命换来的安稳,她就百死莫赎。
    她恨透了安颜,那个听得常思过成为摘星台银玉长老后、才从凄风谷幽禁百年出来不到二十年的女人,昨晚留书连夜出走了。
    大难临头,先飞了,夕雨谷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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