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英说的随意,贺子谦却郑重道:“我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他这副严肃的神情把文秀英给逗笑了:“我可都记着了,谁也不许反悔,来来来,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开始发达的第一步。”
    吴达伸长着脖子好奇道:“你又有什么新主意了,这回卖什么?”
    等她拿出一摞书后,吴达不解道:“这旧书能挣什么钱呀,一斤几分钱,咱也没时间去收啊。”
    文秀英把书放在桌子上,过去关好房门,坐在椅子上正色道:“我要说一件事,你们如果信我,就去做,不信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从进门就一直嘻嘻哈哈的文秀英突然严肃起来,吴达也再不贫嘴了,定定的看着她,好奇她要说出什么事情来。
    贺子谦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前所未有的认真,忙诚恳应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吴达立即跟了句:“我也信,跟着你有饭吃。”
    他这句话倒让气氛不那么严肃了,文秀英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今年年底要恢复高考,你们考上大学就可以回城了。”
    这一声轻柔的话语,却在两个人心里炸了颗□□,上大学,回城,无论哪一件事都让无数知青不惜铤而走险,付出重大代价,还不一定能成,竟然可以一次实现俩,还谁也不靠,就靠自己去考。
    若是十年前,大家被学习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都盼着没有高考就好了,可这十年的历练,让大家知道高考才是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尤其对于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来说,这简直是天降甘霖,乡下的苦日子他们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这突然起来的炸弹,炸的两人脑袋嗡嗡作响,如在梦中。
    “英英,你说的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呢?都十年了。”吴达一再确认道,这样的好事,他梦都没梦见过。
    “我不是说了吗?你们信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复习,不信就等有确切消息了再开始复习。”文秀英语气坚定认真,让人不得不信。
    “我信。”贺子谦笃定,没有任何犹疑的出声道。
    文秀英站起身道:“这些书是以前出的高考复习书,你们先用着,等出了新的,我们这怕也是买不着的,如果真的恢复了,今年肯定也是人数空前的一年,希望你们不要大意,我走了,你们俩再商量商量,如果不想复习,就让于彩凤把书带给我。”
    贺子谦有些不舍道:“英英,我去做饭,吃完你再走吧。”
    “以你现在的忐忑心情,做饭也不会好吃,下回吧,等考上大学,请我吃顿大餐。”文秀英笑着说完,打开门出去了。
    一阵风吹进来,吴达脑袋清醒了许多,还是不可置信的问贺子谦:“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相信英英不会骗我们,至于消息本身是真是假,我都愿意相信是真的,若是假的,我们学习半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真的,我们就会彻底改变命运。”
    贺子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希望过,过去这些年,他也一直很努力,可是努力有什么用呢,能怎样呢,不知道,没人能给他一个目标和希望,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通过努力回城,上大学,工作,照顾家里,不再被困在农村,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麻木绝望。
    只有每次见到英英,才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充满朝气的青年人。
    现在英英又一次给他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他怎能不奋力抓住呢。
    吴达翻了翻那些泛黄的参考书,觉得有了些真实感,一咬牙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开始干,成了就是赢一个未来,输了就是多掉些头发而已,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要好。”
    两人壮志豪言一番,一人拿了本书翻起来,片刻后,就都抬起头来,相视苦笑,学习可比想象的难呀,这书里写的什么,基本看不懂。
    他们俩上中学的时候,高考早就停止了,老师不敢教,学生不愿学,正儿八经学习的时候真不多,现在毕业也快两年了,就算学过的一点也全都忘光了,现在等于是从零开始。
    苦熬了半宿,发现只有语文历史政治还可以看懂一些,理科犹如天书,只好先从背书入手,第二日昏昏沉沉的去上工,干活屡屡出错,被队长骂了好几回。
    这样过了几天,两人就有些熬不住了,只好改变策略,把学习改到早上,这样才好些,效率也高了。
    就在两人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于彩凤却给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
    第48章 .  喜极而泣?   凉雨阵阵,教室里的读书声……
    凉雨阵阵, 教室里的读书声嘈杂凌乱,文秀英飞快的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写完一页又翻一页,整堂课都未看一眼窗外那个矮小卑怯的身影。
    躲得了上课, 躲不了放学, 文秀英旁若无人的走过,吕满仓快步上前, 诺诺的喊道:“秀英, 等一等, 我给你带了吃的。”
    一旁的同学已经开始起哄,此起彼伏,那一声声:你女婿来了, 像无数钢针一样, 扎进文秀英的胸口。
    是啊,这就是她前世的丈夫,兜兜转转,这一辈子却更早认识他了, 不, 应该说, 更早被带到了自己面前。
    上周五, 木学农让于彩凤带话给她, 让她回队里一趟,有大事跟她讲,她就回去了, 当时想的是,她还与木家有撇不开的关系,有什么大事, 她还是想知道的,防患于未然嘛,如今关系虽冷漠,却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也顺便回去看看妹妹,她开始上小学了,给她带点学习用品回去。
    一进门,还没停好自行车,就听到屋子里笑声响亮,除了木娟娟的声音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
    秀云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就跑出屋来,一头扎进姐姐的怀抱,撒着娇:“姐,我好想你,三哥坏,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的,跟姐说,姐给你报仇。”文秀英看着脸上一丝委屈也无的妹妹,笑着哄她。
    “说我腿短走的慢,害他迟到。”
    “下次他再这么说你,你就让他背你去上学。”秀云眉开眼笑的跑去找三哥说去了,大哥不在,都得听大姐的。
    文秀英站在门口没有动,听了会里面的动静,待听清里面人说了什么后,她慌忙去推自行车准备走人,她这趟回来是一个大大的错误,没有之一。
    却被刚从外面提着东西回来的木学农给拦了回来,文秀英只好进去重新面对前世见过无数次的人。
    该来的躲不掉,她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木娟娟热情招呼道:“这是你侯家姑,那是她二侄子吕满仓,你见见。”
    年轻瘦弱的吕满仓怯怯的看着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姑吕小麦放下嘴边的烟锅,跳下炕来,抓住文秀英的手,啧啧道:“瞧这闺女,长得又高又俊,有十七八了吧?”
    文秀英没有说话,她自己又道:“我就说这趟来的值吧,多好的闺女,我家满仓人老实,能吃苦,平时不言不语的,被老大欺负了也不吭声,谁知道他的好福气在这等着呢。”
    木学农笑着招呼大家吃瓜子,还给吕满仓使眼色让给文秀英递瓜子。
    文秀英抽出自己的手,丝毫没有一个年轻女孩看对象而有的尴尬害羞,反而搬了个小凳坐在一边,神情淡定的看这一屋子人的表演。
    原来如此啊,前世她的终身就是被这些人决定的呀,这一次戏码提前了三年,她也被邀请参加会面了,真是不一样了,这就是自己斗争了多年的结果吗?
    也算是阶段性成果吧,文秀英冷笑着看大人们欢笑晏晏,这是把自己当个人了吗?
    上一回把她许出去的时候,她直到双方长辈换过小定,一切交接手续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让吕满仓直接上门,说给她招了个女婿。
    她那时胆小,听话,看着人不瘸不拐,鼻子眼睛都在地方上,还愿意上门和她一起照顾老迈的爸妈,就默认了这件事。
    后来,因他懒散,干活粗糙,被木娟娟训斥着要赶回去的时候,吕满仓找她哭诉,说回去也没地方去,没地没家,还会被村里人笑话死,她觉得他真的好可怜,就一直帮着他说服木娟娟,最后,日子久了,也就那样过下去了。
    直到后来,同学见了都悄悄问她,怎么找了这么矮的一个女婿,又见了一些同学找的对象,才知道原来找对象要找比自己高的呀,她从前总觉得高个子不好,羡慕其他女同学小巧的样子,哪像她,站在男同学面前都更显高些,老师总喊她和男生一起干活,她对自己的身高一直深感自卑。
    慢慢长大后,越发觉得找一个个矮的男人不大体面,为人又懦弱,啥事都得她出头,胆小怕事,队里人也常欺负他,每回都要她冲上门去找人理论甚至动手,可是每每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有些同情他,想着他一个人离开父母到这来也不容易,别人欺负他,她不能再欺负他。
    但几十年的日子,让她深刻的认识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做事畏缩不前,干活吃不了苦,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拿着家里仅有的十二块钱到工地干活,她一个人照看着老人和孩子,他竟然因为工地的饭太难吃,悄悄跑回来了。
    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吕满仓却只会问她该怎么办,她说了,他却能找出一大堆困难,说办不到,原来怂是刻在骨子里的。
    如今再见到这样一个,面带羞涩和腼腆,白净矮小的男人,她除了冷笑还能说什么呢。
    见文秀英一直不说话,跟谁都没打招呼,木娟娟自动理解为害羞,慈祥可亲的笑道:“秀秀,你带满仓出去转转,说说话,我和你舅,你姑商量点事情。”
    文秀英坐着没动,反而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众人,轻飘飘的说:“你们要商量什么大事,就当着我的面说吧,我很好奇你们要说什么。”
    “这孩子,还不知道害臊,侯家姑你别见笑。”木娟娟笑着跟吕小麦说了一句,又回头道:“秀秀,听话,出去玩吧,我们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听什么。”
    文秀英忽的站起,用嘲讽的语气道:“我不听,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把我卖了的。”
    “英英,你说什么呢,我们是在商量你的终身大事?”木学农高声呵斥道。
    “你还有脸说,谁家闺女十四岁就说婆家了?不,这不叫说婆家,这叫招上门女婿,是娶进来,不是嫁出去,你们白得一个劳力,啥也没损失。”
    这些话听在木学农耳朵里,刺耳的不行,一向说一不二的他直接冲过去要打文秀英,文秀英已经长到快一米七的个子,灵活一跳,就躲过了他伸过来的巴掌。
    木学农气不过,抄起板凳就扔了过去,文秀英这回不闪不避,却在凳子袭来的瞬间,摔在地上,侧面掩护下,凳子消失又出现。
    她站起身,拿着凳子走到屋子中间,坐下后看着其余几人满脸怒气的说道:“我是个人,不是你们用来养老的工具,我的事你们不要管,你们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大家相安无事,还可以当亲戚走动,若你们非要逼我,咱们只能一刀两断,成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木学农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一次被她的话点燃:“我们生你养你,你一点不知回报父母,孝顺父母,还说出这种狼心狗肺的话,你的良心都被狼叼走了吗?”
    “又不是我要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的,你们生我,却不对我负责,把我作人情送人,让我跟一个你们眼里的老实人结婚,给你们养老送终,我没有这样的父母。”文秀英用尽全部力气吼出这些藏了几十年的话,她只觉身心舒爽。
    看着怒不可遏的木学农和木娟娟,以及尴尬的不知是走是留的吕家姑侄,文秀英扑哧一笑:“你们放心,养我的钱和粮我会尽数还给你们的,至于生我之债,我也会还的,送终我一定来。”
    看着面如白纸的两姐弟,文秀英觉得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便出了房门,把文具给秀云放在炕上,骑着自行车回了学校。
    这样畅快的说话是从前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过的,真的说出来了,她只觉轻松快意,泪水不由的糊了眼睛,她停下对着天空笑了又笑,把话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她也不明白做了开心的事,为什么还会流眼泪。
    上课后,她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写作业,听课,做题,有什么累的呢,这不是世界上最轻松幸福的事情吗?
    满是希望和美好,而不是在深渊里不停淌汗却怎么也不能前进一步的绝望。
    一个星期后的周一,就看到吕满仓来学校找她,她懒得搭理,直接无视。
    来的次数多了,吕满仓竟然知道了她上课的教室,下课的时间,食堂的所在,学会了掐着点等她。
    性格怯懦的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她,将东西放在她看的见的地方就会走人,谁知今天不知谁给他教了高招,直接来了个高调亮相。
    这样公布于众,她就会就范吗?前世的文秀英此时会怎么做呢?
    她努力的回忆着当初的想法和性格,无论在家里如何,可是面对着同学们的包围起哄,除了厌恶还有什么呢?
    只是从前的文秀英胆子小,年轻不想事,多半会说一句,你回去找大人说去。
    但是这都是从前了呀,她是心如寒铁的文秀英呀。
    哄闹声中的文秀英没有哭泣,没有脸红,也没有解释,只走到脸胀的通红的吕满仓跟前轻轻说了句:“你再来就没有腿了。”
    胆小多疑又爱自己如命的人,怎么舍得冒着没腿的风险来缠磨一个对他满脸厌恶的姑娘呢?
    而且他那天其实看到了文秀英不仅没有被凳子打到,反而把凳子一把抓住,再拿回来坐的凳子上明显多了条裂缝。
    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姑娘,吕满仓手有些发抖,颤颤的走了。
    文秀英拿起饭缸招呼于彩凤去食堂打饭,其他同学见当事人已走,而文秀英从头到尾,不害羞,不发窘,不哭不急,觉得怪没意思的,便一哄而散涌向食堂。
    下午在地里劳动时,初三的李银海突然跑到文秀英掰玉米棒子的地方,说了声,放学在后墙等我,就急匆匆跑回自己班所在的地里了。
    第49章 .  未来可期   闷热的教室里跟蒸笼似的,不……
    闷热的教室里跟蒸笼似的, 不见一丝凉风,老师在讲台上读着课本,单调无力,像一首绝好的催眠曲。
    同学们也不负老师的嘶哑嗓音, 趴在桌子上睡的香甜, 仿佛梦中是一个清凉世界。
    文秀英坐的端端正正,对比旁边睡的东倒西歪的同学, 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教思品的周老师满脸希冀的喊道:“文秀英, 你来回答一下什么叫共和行政?”
    突然的提问让一些迷迷糊糊的同学将目光投向了文秀英, 课堂上最有趣的事情大概就是看别人回答问题出丑了,只是看文秀英回答问题,往往只会感觉被虐到, 无甚趣味。
    趣味虽少, 安全感却十足呀,老师提问的时候,若回答不上来,他就会喊下一个同学, 好学生一般都是作为压轴出场的, 前面定是要牺牲几个炮灰的, 今一上来就是全年级最好的学生文秀英, 可不让人心里踏实吗?
    看着文秀英站起来, 开始说话,其他人已经失去兴趣,反正这个知识点啥意思他们也不感兴趣, 只自顾自的又开始酝酿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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