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侯玲玲就将刚才打架的事说了一遍,她本来只是看热闹,却听到被打的惨叫的小伙子一直喊着文秀英的名字,还让那个身手厉害的小伙子滚回家去,别再骗文秀英。
    她才来了精神,直到看完打架后,她已经基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顺便想到了个让表哥和文秀英再续前缘的“好”主意。
    在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后,吕燕芳犹豫道:“这能行吗?你小姨之前不是说这丫头是个烈性子,强求不来。”
    “再烈能烈的过命吗?舅舅家几个表哥只有大表哥结了婚,可是表嫂那个脾气,现在都对舅舅摔碟子摔碗的,等以后舅舅干不动活了,满仓哥就没人管了,文秀英家房子粮食都不缺,她爸还是队长,满仓哥过去是去享福的。”侯玲玲越说越兴奋,恨不得让表哥立马就到文家去。
    吕燕芳咬紧牙关道:“对,本来就说好的亲,大人都没意见,她一个女娃娃哪有那么大的主意,住院的小伙子那边你去说,我回去跟你爸商量一下,这次让他也跟着去,队里的干部都得给他面子。”
    母女二人商量后分工后,侯玲玲拐到副食品店买了半斤东楼点心,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医院。
    在门口稍做打听就找到了李银海的病房,看到李银海已经换了衣服,腿被两块木板夹着,正半躺在病床上疼的直哼哼。
    “大兄弟,你咋样了?我弟弟跑哪去了,也不照看着你。”侯玲玲关心的问道。
    “太谢谢你们了,你弟弟去食堂买饭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李银海激动的语无伦次,他出手前实在没想到,看着白净瘦削的城里孩子会这么凶残,除了第一下他偷袭,贺子谦没有防备外,他几乎是被摁在地上锤的。
    如果李银海早知道贺子谦是从小当特种兵练的话,激怒他一百次他都不敢动手的。
    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打碎的时候,贺子谦听到火车的鸣笛声突然跑掉了,勉强缓过一口气,却发现右腿动弹不得,围观的人很多,却多是赶火车的,没人顾得上送他去医院,若不是遇上好心的侯家姐弟,他的命怕是要没了。
    侯玲玲安慰了好一阵,李银海才肯重新躺下,心里的感激更多了,像这样施恩不求回报的人真是太少了,他已经开始盘算该让父母送什么礼给人家了。
    看李银海平静下来,侯玲玲准备实施她的计划,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两个大夫走了进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并让家属去交钱。
    侯玲玲跟着医生出去交钱,走到外面,侯玲玲压低声音问:“他的腿没事儿吧?还没有别的伤?”
    “腿好好养着,没什么事,只是骨头微微裂了,没断,其他地方都没啥事。”医生耐心道。
    “这样啊,只是我弟弟一直喊疼,肚子心脏什么的,都没事吗?”侯玲玲心里有了另外一个主意,追问道。
    “打人的下手看着重,但都避开了脏器位置,现在就是肉疼而已,忍过这阵子就好了。”医生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感叹,年轻人打架一不小心就要了人命,这么有分寸的打架不多见呀。
    侯玲玲连声感谢后,交了药费,回到病房,看到李银海在吃饭,便坐在一边没说什么,侯小军见姐姐来了,就说要回去复习,麻溜的跑了。
    “大姐,麻烦您能不能给我家里捎个话,下来照顾我,这半天已经太麻烦您了。”李银海吃过饭有了精神,想着自己的伤是瞒不住了,必须得让家里人来照看,现在只能再麻烦救命恩人一次了。
    “这个不急,等下午医生再来看看你,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我就去找人帮你捎话。”说完看着李银海叹气道:“这下手的人也太狠了,跟你有多大仇呀,医生说肺都被打坏了,腿以后也不能跑跳了,这要让你爸妈知道,得多难过呀。”
    李银海被她的话给吓住了,忙不迭的问:“我的腿坏了吗?以后都不能走路了吗?我的肺咋了,医生刚才怎么没跟我说,我就是觉得疼的很,也没出血啥的。”
    “傻兄弟,肺出血你咋能看到呢,医生说得上海的什么机器才能看到,咱们这只能看到外面的伤,你别激动,腿还是能走路的,只是以后使不上劲,干不了重活,你好好读书,以后当干部,坐办公室,多好嘞。”侯玲玲的柔声安慰让李银海更加无措,满脑子都是自己变成了个残废。
    想到贺子谦矫健的跳过栏杆,冲进站台的样子,他心里好恨。
    见李银海情绪几乎要失控,侯玲玲边安慰边问道:“今天打你的人是谁呀?那么凶,跟你有什么仇怨哪,我爸是个干部,要不要帮你找人整治他一顿?”
    “大姐,如果这世上的干部子弟都像你这样善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李银海叹了口气道。
    李银海的感叹让侯玲玲心里有些忐忑起来,难道那个小伙子家是什么大干部家不成,如果是这样,她就得重新想法子了。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李银海就把满腹的委屈倒了个干净,侯玲玲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原来就是个当兵的,这算哪门子干部。
    文秀英面上装的跟什么似的,还不是想攀城里人。
    过往的纠葛她全明白了,但是今天到底为什么突然打起来的,李银海却死活不愿意说,这让侯玲玲更加确信只要知道了这件事,她只需要说出事实,文秀英就得乖乖的嫁给她表哥吕满仓。
    等医生又来换过一次药后,侯玲玲去帮李银海找来了同学,也给他爸妈捎来话,正当她准备走时,却听到了李银海激动的跟同学起了争执,她停下脚步细听之下终于知道了一切。
    真相比她想象的更出乎意料,她加快脚步离开了医院,当下就找了爸妈说了这些事。
    正被一群同学围着借课堂笔记的文秀英却被突然跑进来的于彩凤打断:“英英,出大事了,快看。”
    文秀英接过于彩凤手里的电报纸,待看清上面的字时,她只觉天旋地转,她努力了这么久的家就这样被毁了。
    原来平静的长大和离开本就是一种奢望。
    事已至此,便没什么可将就的了,文秀英将电报轻轻折好,装进口袋,收拾好课本,走出教室,礼貌周到的跟班主任姚老师请了假,大大方方地走出校门。
    骑上自行车朝县城走去,周遭的冷风未能撼动她风毫。
    谁知等待她的不只是一个久被隐藏的秘密地暴露,还将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路径。
    第96章 你不是一个人   连日的好日头……
    连日的好日头融化了路上的雪块, 踩下去就是一脚的泥水,棉鞋进了水,湿哒哒的,文秀英浑然未觉, 只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朝家里走去。
    接到苏君彦的加急电报, 看着上面说有人撬锁进屋,自称是自家的房子, 速归。
    文秀英就知道自己的家被发现了, 从前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到了必须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总想安稳长大,顺其自然的考上大学然后离开,再也不回来。
    如今却成了奢望, 文秀英此刻心里却不是慌乱, 焦躁,恐惧,反是平静解脱站了上风,充满希望的时代即将来临, 她无论如何都可以过的比从前好。
    那样难以忍受的人都忍了一辈子, 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事情呢?
    走到门口时, 看到掉落在一边的门闩还是有些心酸, 甫一开门, 院里的情景更让她心碎。
    前日还老老实实扎在地里的冬萝卜已经被拔了个干净,只留下丑陋的斑驳泥土,后院发出一声声的惊呼声, 不用看文秀英就知道温室大棚里的青菜要被洗劫一空。
    屋里传来大声的说话声,木娟娟尖锐的嗓音斥责着对面的人:“我好好的闺女你非要留在身边养着,你看现在养成了什么样?不知廉耻的跟男人过夜, 还偷偷在县里住着,这跟旧社会的人有什么区别···”
    忽高忽低的啜泣声让文秀英觉得厌恶无比,一句都不争辩,一次都不争取,从来都是这样,她从来不信那个被说了千万遍的借口,因为害怕婆婆和大姑子的脾气而将自己的女儿拱手送人。
    木学农照旧沉默着,在木娟娟骂人的间歇期,一个略带熟悉的女声说话了:“亲家,秀英年龄小,肯定是被城里知青给骗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别等肚子大了露了丑,咱们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以后有你照看着,肯定能过好日子。”
    刚要掀开门帘进门的文秀英听到这里,不由一个趔趄,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复杂,她转身就要往出走,现在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满仓哥,看你媳妇来了,快去找她。”侯玲玲轻快的声音传来,很快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
    文秀英差点被抱个满怀,吕满仓扑空后,又笑呵呵的跑过来,文秀英从墙角拿过镢头凶狠道:“走远一点,不然我挖死你。”
    虽失了心智,软弱的本性却一如既往,看到高大狠戾的文秀英,吕满仓吓得后退了几步后躲到了侯玲玲的身后。
    侯玲玲看着文秀英拿着镢头却依然挺拔高挑的身姿,隐隐有些羡慕和愤怒,一个乡下丫头也能长这么好,在她跟前还趾高气扬的,从来不知自卑顺从为何物,真是没教养极了。
    既已正面撞上,刚刚因事情出乎意料的一点点慌乱已经消失殆尽,文秀英此时只觉充满了力量,高昂着头目不斜视的从侯玲玲身边走过,朝屋里走去。
    “哼,一个破鞋,你高傲啥啊。”
    见多了网上各种狗血八卦的文秀英对于这些词很是淡然,不就是故意贬低羞辱女性,然后借机压价谈条件的伎俩吗?
    他们以为就凭着这些虚无缥缈的谣言她就会任他们摆布吗?贺子谦是在她家过夜了又怎样,她心里坦荡,其他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在贺子谦已经走了,要不然让他听到这些还真有些尴尬。
    文秀英掀开门帘,进到屋里,看到大剌剌的坐在她精心布置的沙发上的几人心里很是膈应,将镢头立在身前沉声道:“你们都不要走,等文化局的人来算了院子里的损失,你们把钱赔了再走。”
    这话把几个激烈争执的人给说蒙了,木娟娟根本没想她话里的意思,怒气冲冲道:“你把我和你爸你舅的脸都丢光了,我真是亏了先人了,才养出你这么个女子···”
    这些车轱辘话文秀英早就听够了,她不耐烦的打断道:“我再说一遍,这个院子是文化局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我就是来帮忙干活的时候住几天,他们给我开工钱。”
    几个老的还没明白过来,侯玲玲率先反应过来大声道:“你别在这吓唬人了,我还不知道吗,这根本不是文化局的资产,我早打听清楚了,打你上了中学以后,你就和那个城里知青在这里鬼混,早就是个破鞋了,这个房子是那个知青用投机倒把的钱买的,赶明儿,你和我满仓哥结婚了就在这住着,我们家也能照应上你。”
    看来主谋就是侯玲玲了,她原本想好的狐假虎威的借口全无用武之地了,既然如此,文秀英也懒得再争辩,只要她不愿意,谁也不能把她怎样。
    文秀英轻蔑一笑:“真没见过比你们跟没脸没皮的人,把占别人家房子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木学农大声吼道:“都给我把嘴塞上,把人丢死了。”
    木娟娟也立即开口道:“啥都别说了,秀英,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准备结婚。”
    “你们要把自己闺女嫁给一个傻子都不嫌丢人,还有脸说我,我什么丢人事都没做过,你们赶紧从这里滚出去,我永远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文秀英被气笑了,脸上挂笑的说完话,掀开门帘,请他们滚蛋。
    木娟娟穿上鞋从炕上下来,拽着文秀英就朝外走,她低矮的身材根本挪不动文秀英分毫,文秀英平静道:“你要说啥一次性说完,以后都没机会再说了。”
    木娟娟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青,几次变幻,气的差点厥过去,吕家几人见状互相使了眼色从屋里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啜泣不停的石玉韶,脸色黑沉的木学兄妹。
    木娟娟对着石玉韶厉声道:“光哭顶个屁用,你给这个不懂人事的瓜女子说说现在的情况。”
    石玉韶擦了擦眼泪,小声说:“秀英,你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跟满仓结婚好好过日子,不然这一辈子就完了,现在让人家知道了你跟男的过夜的事,如果说出去,不光没人敢要你,你还要挨批斗里,你爸的支书也当不成了,亲戚也没有人敢跟咱来往了。”
    文秀英现在才明白原来都吕家搞的鬼,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了自己的窝在这,还看见了贺子谦。
    尤其是她现在还只是个中学生,贺子谦跟她认识多年,就像家里人一样,从来没往别处想过。
    被他们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还是用这样肮脏的措辞,文秀英又一次笑了:“如果你们觉得把这些没有的罪名和丢人事揽到自己身上高兴,那就揽吧,但是都跟我没关系,如果谁像去告发我,也尽管去。”
    文秀英知道,等明年,国家就要大变样了,那些不可思议的烂罪名就要被扫进垃圾堆了,破鞋就破鞋,谁怕谁。
    “你别在这逞能,嘴硬有个屁用,现在吕家的小子有点问题,他也不敢嫌弃你,等你俩把婚一结,以后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怕个啥了。”木学农看似理智的接了一句。
    文秀英不想再与他们费口舌,大声道:“你们都赶紧走,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你是我的种,我不管谁管,如果不是你姑挡着,我真想一铁锹把你拍死。”木学农凶狠的冲文秀英吼道。
    文秀英一掀门帘,站在院子里,大声道:“你们都给我滚,滚,滚,我的事跟你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见没有人挪动,文秀英拿起镢头发疯般的朝院子里站着的吕家人冲过去,屋里的人也出来了,文秀英见人就抡镢头,吓得其他人满院子的乱窜,一阵鬼哭狼嚎。
    隔壁一直在留意这边的苏君彦听到动静起身出门从这边走过来,他给文秀英捎了信后就一直等着她回来,没想到她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文秀英家里的情况他知道一些,若不是家里人实在太过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独自在外头躲着。
    现在连这点清静都没了,他倒是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对自己闺女干出这么歹的事。
    走的越近,苏君彦越是听的清楚,他听到有人喊:“别打了,别打了···”更是加快了步伐,难道是对英英动手了吗?
    等苏君彦冲到文秀英家门口时,才看清里面的景象,只见文秀英拿着一把大镢头到处挥舞着,旁边有人已经滚到了地上。
    看着满院子里的大人,在嘶吼逃窜,一个女孩子孤军奋战,却威武不屈,他心疼又敬佩,对其他人更是心生厌恶,用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语气大声喊道:“哪里来的刁民,都给我滚出去。”
    他自带威严的干部样子让这群很少进城的农民不由的一激灵,停滞了脚步,文秀英一镢头过去就带倒了抱着小姨胳膊的侯玲玲。
    一声惨叫后,苏君彦柔声道:“英英,,你过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看到老师过来,文秀英放下镢头走过去笑道:“苏老师,没啥事,就是土匪上门了,我正赶他们出去呢。”
    木学农闻言,冲上去就要打文秀英,乘着文秀英不注意,被他一把拽了个趔趄,苏君彦也差点被带倒,迅速站稳后将文秀英护在身后:“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城里不是你们村头,打人是犯法的。”
    “我打我闺女犯哪门子法,你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打。”木学农一把揪过文秀英,苏君彦一个读书人哪里是长年下地干活的人的对手,上前阻拦却被踹倒在地。
    文秀英肩上挨了一下,疼的钻心,看苏老师躺在地上,气急之下,她从空间抽出一把切西瓜的长刀,正要砍下去,手却被按住了。
    “英英,不值得,我来了,别拍。”温柔的声音让文秀英刚才的坚强瞬间溃不成军,失声大哭。
    她被搂进怀里,身后已成为真正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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