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究接触数回,崔夫人未曾喊过她“阿微”,也许真如宋思锐推测,早从蛛丝马迹辨认,她非姨甥女!
    念及数月以来被人耍得团团转,林昀熹难以抑制恼怒与感伤,双手细颤。
    宋思锐握她手的力度加重了些,柔声劝道:“我知你很难接受,才没一下子全盘托出。”
    “我臂上胎记,是打小就有的?”
    “没错,怎么了?”
    “在西郊别院时,世子亦曾看过……如此说来,林千金和我一样,左臂上都有近似印记?”
    林昀熹怵然心惊。
    究竟有着多大的渊源,才会导致年纪相近、面目相似,连胎记都如出一辙?
    宋思锐苦笑:“我一度怀疑,你们二人是双胞胎,可我派人反覆核查,林夫人当年确实只诞下一女,且林家无姬妾、通房。”
    他踌躇片晌,又道:“我特意核实过林伯父的行踪,他本人那几年从未涉足南境;而咱们老爷子,数十年未回过京城。”
    林昀熹明白他言下所指——她绝非靖国公的亲骨肉。
    身世依然是谜团。
    静默间,四人纹丝未动,唯初秋阳光悄移树影。
    良久,萧一鸣打破沉默:“三公子,潜入品柳园的九人,该怎生处置?”
    “从他们落入咱们手里至今,可曾有人在附近游荡试探?”
    “遇到数名探头探脑的樵夫。”
    “霍七误以为昀熹为我所迫,必然乐意随他远走。他霍家人脉广,背后有不少江湖势力支撑,这回定是算准时间地点,以袭击我引开一鸣兄。此计划几近完美无瑕疵,但他没料到至关重要的两点——昀熹非阿微,武功足以扭转局势;阿凝也不是泛泛之辈……”
    傅千凝插话:“哥哥这是在夸我?”
    “呵,算你干了点事!但你误判形势,差点将昀熹置于危难当中……”
    “可总体而言,我功大于过,对不?”
    “你再胡来,我们仨一起戳你!”他顺手抓起林昀熹的手,用她的掌心往腹部痛处搓了两下。
    林昀熹来不及缩回,顿时脸红如烧:“你……”
    宋思锐厚颜无耻一笑:“你的手比我的管用。”
    “哥哥真不要脸啊!我都替你感到羞耻!萧大哥千万别看!省得晚上做噩梦!”
    傅千凝一手遮住两眼,抬起另一只手挡向萧一鸣,不料没细看位置,错捂了他的口鼻。
    “……”
    柔软掌心处碰到温热嘴唇,各自一哆嗦。
    傅千凝连忙收手,萧一鸣则抿了抿嘴。
    为化解顷刻尴尬,傅千凝装作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哥,适才和霍七公子聊过几句,我总觉他遭谁怂恿,才会豁出一切冒此大险。”
    宋思锐素知父亲教唆霍书临接近昀熹,但绝不会纵容他来伤害自己。
    除了晋王以外,与之交往密切,又和昀熹相关者,还有一人。
    “他处心积虑,更有人以死相护,我若要定他谋害之罪,只怕牵扯两家长辈……”宋思锐剑眉轻蹙,“可无缘无故死伤了那么多手足,这口气,我咽不下。”
    萧一鸣双拳捏得辟啪作响:“我这就去打断他们的狗腿!”
    “别冲动,勿让人落了话柄,”宋思锐制止,“你俩去,想法子从他那儿讨点好处,以慰大伙儿在天之灵,最好……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傅千凝来了精神:“讹钱?我最擅长!”
    对上萧一鸣惊奇的目光,她稍稍收敛,拍心口保证:“交给我!”
    当下四人商量一阵,宋思锐生怕林昀熹饿肚子,示意萧、傅二人去办事,自己则到小厨房弄吃的。
    萧一鸣与傅千凝并行出了染柳居,兴许因那短暂一触,仿佛连日影都带着灼人意味。
    “傅四姑娘,”萧一鸣没话找话,“你有亲兄弟么?”
    傅千凝摸不着头脑:“我上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一弟弟,怎么?”
    “前段时间,有个和三公子一模子印出来的小家伙,据说是傅家人……”
    傅千凝硬着头皮应道:“那是我弟,‘他’惹萧大哥生气?我替你好好教训一顿!”
    萧一鸣乐呵呵:“那倒不必。”
    傅千凝松气,干笑两声,未料萧一鸣扬起唇角。
    “‘教训’这种事,亲手做才有意义!你放心!我这人很厚道,他拿剑柄戳了我十七下,我一下不漏还回去就成!”
    “……”
    傅千凝浑身发僵,莫名觉得肚皮凉飕飕的。
    ···
    三日后,霍书临的仆从依照吩咐,送来五千两银子、两座宅院的地契及一批珍贵藏书,以换取主子自由。
    宋思锐自始至终没出面干涉,由着萧一鸣和傅千凝折腾。
    他一是懒得与霍七周旋,二是一旦情敌见面,免不了起新波折。
    霍书临立下字据,承认私闯一事。
    被接出地牢时,因缺乏睡眠、饮食失当、身染风寒等缘故,整个人瘦了一圈。
    他肤色依旧白皙,两眼略微凹陷,胡子拉碴,再无平日儒雅风流之貌。
    傅千凝顾念他受人挑唆,心一软,坦言告知,那日藏身在聆莺居卧房、身穿林昀熹衣裙的人,是她。
    霍书临本就难看的脸色阴沉如山雨欲来。
    “傅四姑娘,我必须见到阿微。”
    傅千凝为他的不识好歹而哂笑:“以你此刻的落魄仪容?”
    霍书临苦笑:“至少,我得确认她安全无虞。”
    “若贸然带你去,我哥定要斥责我……”傅千凝无奈摇头,摆出为难状,“除非,你答应只远远看上一眼,且从今往后,不再骚扰她。”
    “你莫要欺人太甚!”他哑声嘶吼。
    “那便请速离园。”
    傅千凝灿然一笑,悠然转身,红裙如霞流动。
    刚踏出两步,霍书临艰难开口:“且慢!”
    他深深吸气,犹豫片刻,语调干涩:“烦请傅四姑娘引路。”
    傅千凝压抑唇畔得逞的笑意,故作勉为其难地在前带路,频频叮嘱他切勿声张。
    她深知,宋思锐和林昀熹自从把话说开,白日里几乎时时刻刻粘在一起。
    若然霍七执意求见“心上人”,多半会瞧见两人亲昵热切的场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有让他亲眼目睹,粉碎成见,才会学着放手。
    沿途询问林昀熹所在,傅千凝轻手轻脚带领霍书临前往兰苑。
    透过雕花漏砖墙,可见庭院内修竹数竿,下有一亭名为晴晖。侧隔浦池,跃鱼破萍,鸣禽清音未绝。
    宋思锐与林昀熹闲坐亭中,同穿天青色缎裳,明明是柔和温雅之色,却教霍书临大感刺目。
    更令他倍觉不适的是,林昀熹手捧一碗杏仁酪,小心翼翼舀起半勺,轻吹过后,送至宋思锐唇边;宋思锐喜滋滋张嘴,将软酪含入,表情甚是享受。
    只听得林昀熹啐道:“你左手伤了,右手又没少根指头,为何非要我喂?能下厨煮食的人居然无法自己进食,糊弄谁呢?”
    “正因我给你做了吃食,现下得歇歇。”
    某人强词夺理,嗷嗷待哺。
    “口口声声说穿脱不了衣裳,也是蒙我吧?”林昀熹两颊渐生绯雾。
    “说实话,真有点疼。”
    “往日倒不见你怕!”她口硬心软,顺手给他喂了一口。
    宋思锐轻笑:“今非昔比,没人怜惜时,自是该咬牙强忍。”
    “我才不要怜惜你!”
    她笑嘻嘻将剩下小半碗杏仁酪全吃了。
    霍书临见二人同用一碗一勺,嬉笑嗔怨间亲热无比,只觉浑身上下充斥酸苦滋味。
    再观宋思锐倾身欲吻去她唇上残留白印,她则羞笑扭头而避,眼波流转蜜意,浓得化不开……霍书临恨不得自毁双目。
    “别闹,”林昀熹推搡着宋思锐,“墙外有人呢!是阿凝又在偷偷摸摸旁窥?”
    霍书临一惊,呼吸停滞。
    傅千凝隔墙而笑:“不是生怕扰了二位么?霍家来接人,我特意知会哥哥。”
    “嗯。”宋思锐淡淡应声。
    林昀熹则笑道:“阿凝,今儿我俩磨了杏仁,加入糯米粉和蜂蜜,可香啦!你要不要尝一碗?”
    霍书临眸子瞬即暗淡无光——在她心目中,他远不如杏仁酪重要。无情如她,甚至没多问半句。
    “我先忙活,随后就来。”
    傅千凝一笑,以手势催霍书临随她沿回廊离开。
    直至踏出品柳园,坐上马车,憔悴的霍七公子半字未吐,人如被剥离魂魄。
    傅千凝目的已达到,反倒滋生出几分怜悯与恻隐。
    她虽爱玩闹,终究怀着医者仁柔。
    在晋王府时偶与宋思勉作伴,她没少见霍书临,深觉两位品貌不凡的贵公子遭人蒙骗、对府上“林千金”死心塌地,殊不知真正勾动人心的女子早就逃遁无踪。
    情情爱爱,是是非非,谁能计算得清?
    折返回兰苑,傅千凝想起杏仁香味,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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