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智反应很迅速:“自然是错。”
    “那好,那你告诉我这个错误他错在哪里,又有何等的不良影响?”我接着问,“不急着回答,你好好想想。”
    岳智一脸狐疑的看着我仿佛我在闹什么幺蛾子,但我只是和蔼的微笑。这让他有些讪讪,倒还是用心思考了起来。我不急,我就坐在一旁边喝茶边等他的回答。也就一盏茶时间,岳智有答案了,我放下空了的茶杯看向他:“说吧,你想到什么了。”
    岳智上前一步道:“臣弟不知皇兄是何想法,但臣弟以为,朝臣们如此行为,与政事大为有碍,若是鸡毛蒜皮之事也能洋洋洒洒上万字,那真若遇上大事,岂不能凑出一出鸿篇巨制?这样太过浮夸,并不务实。若说不良影响,怕是上行下效,到时候举国上下都找不出一个务实的官员了。”
    我听后眼睛一亮,这个观点很是新颖嘛,就是切入点有点偏,但也没偏到哪里去,于是我面会心的笑容称赞道:“弟弟说的极是,但为兄还要补充几点。其一,占用有限资源,其二,工作态度不端,其三,造成恶劣影响。”岳智见我嘣嘣嘣弹出三根指头,十分惊讶,一副“虽然没有听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于是更加好奇我会讲些什么。
    “朕便从第一点开始讲起,”我站起身来背对着岳智,“资源是个指代宽泛的词语,物产是资源,土地是资源,人口是资源,就连时间也能是资源。而我所说的,被占用的有限资源是指,政治层面的资源。比如说,一盏茶时间朕可以用来下一封诏书,调度边防守军,朕也可以用来看一本辞藻华丽,言过其实的奏章。于是在相同的时间下,朕所做的事情所带来的利益天差地别。若是当日不巧,一本向朕征询接待使臣规格的奏折被压在了最底层,朕花费了大量时间在之前的奏折上,便遗漏了它,那待第二日使臣到来,礼部在礼节上出了差错,这个责任由谁来背?政治资源是有限的,因为朕只有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一日能处理的政务也在一个固定范围,既然如此,为何要用不重要的事情浪费朕的精力?
    “这第二点,朕是在说朝臣们在另一种意义上的玩忽职守。每日上朝都在五更,天都未亮,住在宫外各处的大臣们更是要起的比朕还早。他们辛苦吗?自然是辛苦的。他们忠于职守吗?自然是忠的。但是在朕看来,他们只是行为上的称职,而心思并没有和行动一样投入。他们之中的谁都没有意识到,一份小小的奏折,会牵扯出多么大的麻烦。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么做是在犯错。当一个人犯了错误而不自知时,这个人是很可怕的,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警惕之心,迟早会酿成大祸。朝堂之上就更不能儿戏。
    “然后是第三点,这一点你也意识到了,但恶劣影响却不止你所述的这些。这种歪风邪气不单单是影响到大殷官员们的作风,还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百姓对朝廷的感官。这是个不值得信任的朝廷,这是个虚伪的朝廷,这样的朝廷即使做出什么坏事,都是预料之中的,生活在这样朝廷的治理下,会很不踏实,就像随时会地震一般。当一个朝廷失去了他的百姓,那么。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岳智猛一抬头,眼睛瞪的老大:“皇兄慎言!君臣得宜,天下太平,朝政必将万世永固,皇兄切莫再提如此言论!”
    借着岳智的激烈反应,我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论,尤其是后者,是在太过激进。封建时代定然不会意识到何为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我得想法子补救,转而又道:“弟弟,你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百姓温顺则是风平浪静,百姓桀骜则风高浪险。为君者最终治的是民,治民就要治民心。民心定则天下安。”好险圆回去了,这种洗脑一般的工作真不适合我做。
    岳智抬头看我的眼睛,我只好与他对视,我看见他突然笑了,心中一个激灵:“阿智为何这副模样?”笑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皇兄,臣弟只是没想到,皇兄居然心思如此通透,倒是我等自视甚高了。”
    等等,亲爱的弟弟,你在说什么?怎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皇兄,臣弟想向你辞行。”
    这下轮到我悚然一惊了:“阿智,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岳智却啪啪两下撩开衣摆,扑通跪在我跟前开始请罪:“皇兄恕罪,臣弟并非有意隐瞒,实乃事出有因。父皇临终之际将皇位传于你后仍不放心,便密诏外公进宫,留有一道圣旨,希望外公能监督新帝品行,必要时可设计试探,若皇兄并无资质,再由外公和臣弟一同摄政,待后宫有皇子降生,好生培育王位继承人。显然是父王多虑了,皇兄虽然自由散漫多年,却心怀宽广,大智若愚,是国君的不二人选,臣弟再滞留京城也没有意义了,恳请皇兄让臣弟回封地去。”
    若不是场景不允许,我简直要掏掏耳朵,我听到什么了?最有希望接走皇位的人居然没有丝毫不臣之心,还打算开开心心的回家?居然还组团来坑我?
    “阿智你……呵,你们真是……”我一时不知该说些社么才好。撑着桌子揉一揉额头,我高声喊来门外候着的陈福,“去,把张丞相给朕带来紫宸殿!”
    陈福一溜小跑领命而去,我则是定定的瞪着岳智看。岳智垂首不语,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见他这副模样,我气不打一处来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就给我跪着吧!张玉立没到你就别想起来!”岳智毫无义义,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莫名其妙我就更加生气了,一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欲喝,凑到嘴边了才发现已经喝完了,又是一阵憋气,我哐的一声盖上杯盖,在室内来回踱步,跟脚下扎了钢钉似的。我越想越不明白,岳智一个堂堂皇后的亲子,铁板上定钉的皇位继承人,居然表现的这么坦荡,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位子被别人给顶了。这是心大还是有病?我三两下冲到他跟前就想问,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为什么不想当皇帝?可是我这番质问有毫无立场,自己一个当皇帝的居然整天梦想着别人觊觎自己的位子,这大概才是众人心中的有病。
    然后就这样,我憋着气,岳智做着锯嘴葫芦,生生扛到了张丞相的到来。
    张丞相一进门就见岳智跪在地上,慌了神了,两步助跑,扑叽一下也搁我跟前跪着了:“陛下息怒,都是老臣的主意,秦王他只是听了老臣的话才欺骗了陛下,要罚就请陛下责罚老臣吧!”
    哎呦我那个气:“合着你们就是重情重义,都是朕在无理取闹是吧?好,好好,是朕无理取闹了,既然都嫌站着累,那都跪着吧!”我一甩袖子,黑着张脸就往外走。这一老一小是拿我当傻子耍呢?想想自己这几日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脸上就火辣辣的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真是个二百五!
    作者有话要说:
    吃中饭这个事情吧,也是很晚才约定俗成的,过世后因为生产力水平的问题,大家一天都只吃两回。不过我在前章随手就写了吃中饭,现在就懒得改了,就当大殷也流行一日三餐制吧。
    第13章 零壹叁
    我憋着一团火在勤政阁里来回踱步,光可鉴人的地板都要被我的鞋底搓出火星了。恼羞成怒也不过如此。电光火石间什么都想明白了,自以为的机敏灵巧和潜意识的高高在上都成了笑话,满朝文武都看着我自导自演,我还自鸣得意的入戏颇深。
    我问张丞相:“打朕当上皇帝起,你们的试探就开始了?”
    张丞相诚惶诚恐的劲头已经过了,待我问话时反倒冷静了下来:“不敢有瞒圣上,皇位一事非同小可,臣等定要严阵以待。”他这么说,等于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立刻在脑子里捋自己的思绪,张玉立既然这么说,那么从岳礼登基开始,任何一件有些分量的事务都可能是所谓的考验。我立刻想到了由岳智亲自做下的决定,立后。
    恰好张玉立又开始坦白:“石家不过从五品武官,地位不高,石家女若为后定然不能日后立威后宫,于情理上也不利于陛下笼络朝臣,若陛下选择立新后自也无可厚非,但陛下并未如此。”
    “所以呢?朕着算是合格还是不合格?”我冷声问道。
    “若立新后,是陛下善用权术,自有图谋,若仍立石氏女为后,是陛下重情重义,不忘初心。臣等会忠于霸主,诚于仁君。”张玉立的恢复几乎无可挑剔。
    我轻笑一声,这道难题原主倒是误打误撞过了。其实这也是一个在现代社会很常见的选择题。你是会选择一个严苛冷血手段强硬的老板,还是会选择一个温和容人善待下属的老板?前者不一定残酷到难以相处,后者也不一定职场前景广阔。
    原主在众多劝阻中仍坚持将自己的原配妻子立为皇后,原主的选择张玉立看在眼里,更将原主的赤诚之心记在了心里。这正中他的下怀。因为这个阶段的张玉立不需要么一个多英明神武的帝王,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品行过的去,就能通过验收。
    可惜的是,原主没能迎接张玉立的下一步考核,就意外离世,壳子里头换了个我。大概是一时的满意让张玉立放缓了步调,所以在我适应新身份的时候,他并没有发动密集攻势,这反倒让我得以安然无恙的度过适应期。
    可是我为了避免出错对政务撒手不管的态度,又激起了张玉立的脾气,他开始在朝堂之上就一些重要政务冲我呛声。我自是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也会烦,导致自己不由自主的和张玉立怼起来。而对张玉立而言,最怕的就是我对朝政无态可表,我为了怼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又成了他评价我的参考。
    “老臣别的不敢说,但陛下眼界极广,心思也极通透,对待政事总能于无意间找到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先帝若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后继有人。”张玉立一板一眼的说,鬼知道我是怎么在这样的音调中听出了激越。
    “所以呢?你就又想试探朕看不看重这个位子?在不在意手足情?皇帝这个位置是你让坐就坐,不让坐就不能坐的!”我这话说的十分狠辣,直接就是在说张玉立妄图玩弄权术,妄图操控王位更迭了。
    这时候岳智突然说:“此事是臣弟特意要求的。”
    我转过脸来看他,岳智跪在地上背挺的笔直,声音也很稳:“年节本就是皇室回宫之日,能帮到丞相帮到皇兄,臣弟也就顺水推舟了。”
    “帮朕?你们这倒是真帮了朕啊,怎么,弟弟你不想做这个皇帝?”懒得再遮遮掩掩,我一发直球送过去,“这可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你本就是太后的嫡亲子,最后坐上皇位的却不是你。弟弟,你甘心吗?”我逼近岳智,虽然觉得话说的有点过分,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这番话过后,张玉立都有些躁动,但岳智却毫无波动,他只是抬头看我:“这又有何不甘心?现在你是皇帝。”
    我定睛看她,对视之下却察觉不出他的丝毫勉强,我没来由的一阵苦闷,迅速转身后撤,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我又问:“弟弟,这个皇位,为兄让与你如何?这不是在开玩笑。”
    “这等想法,皇兄,你不应该有,”几乎是没有犹豫,岳智对着我这么说了一句,“大殷的皇位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对上他黑的发亮的眼眸,我幽油然生出一种惊悚敢。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然而我却开不了口询问。
    “皇兄,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切莫再有退让的想法。”
    看着岳智不同以往的严肃眼神,我心头一突,深感还有什么灾难在等着我。
    自那日勤政殿的一番剖白,岳智没有再多做停留,匆匆告别太后,便像来时一样浩浩荡荡的走了,还带走了大量宫中赏赐和皇城特产。送别他时,岳智依然是笑容和煦,在宗人之中看见我的视线,还会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若无其事的像来时一般模样。我幽幽叹气,觉得这刚出正月的皇城越发冷了,大概是要化冻了吧。
    自此,太后也恢复了深居简出的状态,再不特意喊我去她的寿康宫。我不清楚太后是否加入到张丞相的计划中,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开始亲政了。
    大殷的朝政结构与唐代三省六部制度相仿,却在三省之外还设有一个丞相的实职。也不知该说大殷的中央集权制度在进一步深化,还是说皇帝掣肘多,权力被大臣分散。因为这个朝代的政治发展规律显然不符合中国历史上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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